月色汹涌

2021-11-13 22:44李明芳
牡丹 2021年21期
关键词:月经

李明芳,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聊城市文联首批签约作家,茌平区首批优秀文艺人才。作品见《散文百家》《时代文学》《当代散文》《山东文学》等报刊,出版有散文随笔集《折叠》、教育随笔集《温暖的语文》《发现语文的森林》。曾获2015年《齐鲁文学年展》最佳散文奖、第三届全国“书城杯”散文大赛优秀奖等奖项。

我站在海边,燕儿岛初冬的风有些冷冽,天空中星辰闪耀,就像悬着满天的宝石。远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苍茫的大海上,间或有轮船在远处行驶,闪烁着隐约的轮廓。除了潮水,世界沉静,包括天空、星星和月亮。潮水涌上来,啪啪啪拍打着海岸,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遍遍冲刷着沙滩,潮水赶过来,又退回去,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依然那么神秘,那么浩荡不息,那么庄严。附近是黑魆魆的礁石和柔软的沙滩,我想起孟姜女哭长城故事中最后大海里升起的两块礁石,疑心脚下也踩着无数女子幻化成的礁石,因此脚不敢沉实地踩下去。

沿着海岸线走,半轮月亮也跟着我走,本想在海边再散会儿步,能迟一点回去,然而我已经感觉到体下的潮汐,粘腻地附着在衣服上,这让我感到紧张乃至于羞惭,心情瞬间崩塌。暗夜里谁也看不见我,我却裹紧了大衣,裹紧了这具皮囊的难堪。这种羞于言说的经历,即便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还是有不期而至的时候,迎接这种不堪似乎是女人的宿命。月有盈亏,潮有朝夕,疾病可以痊愈,而入月却是无法解开的偈,一个美好的诅咒。多年来,我储存了许多这样的时刻,犹如初潮时的慌乱,我想忘记,却无法卷起浪花彻底淹没,也不能让记忆的雪山崩溃覆盖住那一抹猩红。

十三岁的春日,正是少女无知,一切都那么明媚,体育课上的奔跑跳跃让人轻松快乐,呼朋唤友,兴趣盎然。队列集合时,我忽然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液体在往下淌,还没来得及去洗手间,就看见身边若干双鄙夷的眼睛,指指点点,似乎还听到了一声嘲讽的口哨。我抬手摸了裤子,手上沾了污血,在众人的眼光下我跌跌撞撞跑出了队伍,冲向了洗手间。更难堪的是,我在恐惧中挨到下课铃响,同桌为我带来的是一块不太干净的手帕,我用脏手帕使劲擦裤子上的血迹,却让那血迹变得更脏。我躲在同桌后面被掩护着回家,更换了干净的衣衫。

母亲教给我如何使用一种叫做“月布”的东西,垫上折叠好的卫生纸,方便及时更换。由于心理高度紧张,很怕弄的床单上到处都是,半夜时时在噩梦中惊醒。回忆起来,我的初潮像是一部阴暗的电影,在一片暗黑中一抹惨红。我没有像山口百惠那样吃到家人特意做的红米饭,她在自传《苍茫时刻》中写到,日本家庭有庆祝女孩成人吃红米饭的风俗,那是一种成长仪式。我的成长仪式是不久后学校为我们女生上了一节集体生理卫生课,当我们女同学回到教室时,面对男同学的目光,仍然是窘迫不已,原来我一个人的困境,居然是一个群体不得不迎接的必然。

入月相伴洗裙裾,《黄帝内经》中说,“月事以时下,谓天癸也”,月亮对地球潮汐发生影响,地球生命系统发生节律运动,女性基于水的生命体液同样也在“涨落”,这不过是一个系统中节律运动的缩影罢了。至此,我似乎应该坦然接受月亮对女孩子的“宠爱”,却有些不解,男孩子可以幸运地躲过月亮的节律运动,为什么连太阳也不去干扰他们的生活?这世界是不是有点厚此薄彼。

一个女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自己的女性特征,我似乎敢肯定地说不是初潮,那只不过是慌乱的开始。有几次,我在学校厕所里看见女孩子躲在厕所里纠结,赶紧递出我随包带的卫生用品,嘱咐一句,“这是生理自然现象,每个女孩子都会面对的,别紧张。”然后快速离开,只希望她们不要尴尬太久,不必在我面前长时间暴露生命中第一次不堪。月事在无法预料的情况下出现在女孩生命里,却要她独立做出反应,这命题的确有点难。在古老的中国传统中,月经和死亡都是人们难以启齿的话题,很少有母亲在女孩未来月事之前告诉孩子,让孩子产生对这一生命现象的正确认知,在某种意义上,少女宁愿选择逃避,也不愿正面直视这样的窘迫不安。正像女性的第一次性体验极端重要一样,女性的初潮体验也将投影到她的一生。

月经像一只养不熟的猫,它任性之极,想来就来,想不走就不走。有时逢到高考、运动会、上台演出、公益活动、旅游出差,甚至结婚洞房之夜,都莫名其妙地出现。对于大多数女性来说,越是情绪不好,越是心情波动大的时候,简直是防不胜防,左冲右躲都会中枪。军训需要避开它,拔牙需要避开它,做手术需要避开它,游泳需要避开它,竞技比赛需要避开它,一切剧烈运动都要避开它。最让人讨厌的是吃个冰淇淋、打个耳洞需要避开它,喝咖啡、喝酒、喝浓茶、吃个海鲜都需要避开它,连夏天穿个裙子想美美地都有点困难……当遇到这一大堆的障碍,想要女性不长黄褐斑再貌美如花,带娃赚钱养家,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波伏娃有一句经典的论断:“从青春期到绝经期,女人成了戏剧表演的场所。”而男人则说,女人不爱讲理,跟女人没什么道理可讲。我说,错!跟经期中的女人讲道理本身就属于不讲理。女性的腹部是虚弱的,由此导致的生理疼痛反应无奇不有,从小腹到后背的腰酸背痛,从神经到大脑的支配紊乱,有些女孩还有神经性头痛、牙痛、不自觉地皱眉、手脚无力、痉挛、听力障碍、月经性哮喘等症状,男人这时跟女性讲理,本身就是无理取闹,可以放到“拖出去斬了”系列。

女人身上有两朵花,一朵开在发髻,一朵开在耻部。女性的私密之处被称为耻部,足可以说明世界看待女性的视角。这最初的羞耻就来源于女性的受难,女性的生命像一条流动的河,这河流从上游便承载了繁衍下一代的宿命,为了让最好的基因传递下去,便通过异常坚韧地排出血污的方式清洁自身,这种肌体自我清洁的功能却成了污秽的象征。甚至连女性自身都并不清楚,自惭形秽,谈到月事便感到不雅,走进了语言禁区。

因为这种羞惭,甚至古代女子不能用言语去表述此事。据《三余赘笔》一书记载,在汉代便已有了女子入月时“以丹注面目”,后妃宫女们在来潮时往往会在手上戴一枚金戒指,作为戒除性行为的警示标志,以此提醒帝王在此期间不可同房。所以,金戒指也被称为“经戒指”。无论是用红笔在面目上做标注,还是戴一枚戒指作为暗示,月事不能说,犹抱琵琶半遮面,仿佛一说就戳破了羞耻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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