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广播电视台 江苏 徐州 221000)
自闭症在中国也被称为孤独症,自闭症患者自身缺乏与他人的情感接触,鲜有具备与他人的共情能力,日常表现出社交不畅、兴趣狭窄和刻板重复的特殊行为,从而很难与他人建立关系,也时常无法被社会人群所容纳。大众文化叙事中的自闭症人物形象,除了部分自闭症患者个体拥有的病理特征外,大部分还具备着某些超出常人的天分与能力,1989 年曾获第61 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雨人》就给出了一份非常恰当的诠释。影片将自闭症患者具备的在数字与计算方面的超常能力视为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天赋,从而“雨人”也成为了这一类天才式自闭症患者的统称。在影片《光》中,哥哥文光的人物形象也是如此,生而患有自闭症,他从小就被身边的同龄人嘲笑排斥,也经常会因为一些异常的行为举动被母亲惩罚,无法建立共情的文光似乎并不能理解常人的痛苦与悲欢,但他也在寻找着能让自己与这个世界产生紧密联系的钥匙,直到他找到了音乐。对声音敏锐的判断力与感知力是文光“雨人”式的天赋,因而“寻找声音”就成为了影片叙事中一条非常重要的主线。
在《光》的人物塑造上,饰演文光的演员庄仲维非常准确地表演出了一个自闭症患者的状态:说话的语气有些古怪,无法直视他人的眼睛,行动时肢体不平衡等。文光在生活中对很多细节也抱有“强迫症”式的偏执:床上玩偶的摆放、衣柜衬衣的排列、桌上闹钟的安置,无一不是井井有条。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住在窄小的房屋里过着并不富裕的生活,作为普通人的弟弟承担着照顾哥哥的压力,同样也面对着自己感情和工作上的问题,他始终抱着让哥哥文光找到工作赚钱融入社会的愿望。所以在影片开头,弟弟教文光做自我介绍,准备第二天去花店的面试,“你好,我叫文光,今年27 岁,我很友善,平易近人,乐于助人”,不断重复的自我介绍是一种将自己“理想化”地推销给外界的方式,同样也代表着文光自我话语表达的缺失。虽然兄弟二人从来不会避讳告诉外界哥哥文光是自闭症患者的事实,他们希望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但并不卑微的位置去获取社会的容纳,但事实依然是不停地受到外界的拒绝和歧视。
基于对人物形象的分析,影片《光》在叙事上形成了两条主线:寻找工作和寻找声音。寻找工作是出于现实情况的唯一出路,而寻找声音则是构建理想乐园的感官游戏。自从在花店听到了一段铃声,文光便开始构建一个宏伟的愿望,那就是拥有一台自己的钢琴,弟弟告诉文光只要洗碗赚钱就给他买钢琴,这个诱人的目标让文光开启了第一份工作。但文光来到钢琴店看到了钢琴的价格,具有基本判断能力的他知道自己用洗碗的钱是买不到钢琴的,万念俱灰之际,文光在洗碗的小吃摊上听到了别人喝酒碰杯的声音,玻璃发出的清脆声响唤起了文光收集玻璃杯寻找不同频率声音的念头,像一场听觉的游戏一般,文光从各个地方寻找到大小不同的玻璃杯,将它们利用土法进行手工切割,使之能发出自己想要的音调,并收藏起来视若珍宝。最后文光竟然利用这些玻璃杯制作了一架玻璃钢琴。在叙事层面上,寻找工作和寻找声音两条线索是相辅相成的,互相之间形成因果关系,文光因为想要钢琴而去找工作,在收集玻璃杯的过程中,因偷盗行为导致其失去了工作,甚至招来警察,引起弟弟的发怒崩溃,兄弟关系陷入危机,而最后文光制作出的玻璃钢琴也让弟弟终于明白了文光的爱好与天赋,让他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工作——成为一名钢琴调音师。叙事层面上的写实与写意,构成了现实与理想在同一时空的交接,也让影片在真实之中拥有了更多美的想象与可能性。
作为一部现实题材的华语剧情片,《光》在画面上呈现出了马来西亚的风土人情,一些带有古旧质感的民居与高低倾斜的街道,充满着独特的东南亚情调。在构图和光影上,影片前半部分的段落,兄弟二人的室内对话戏多采用平衡构图,文光和弟弟各处在画面两端,中间利用内景的空间性进行平分式阻隔,象征着两兄弟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彼此之间感情并不能共通,弟弟只是在尽着照顾哥哥的职责,并没有真正地去了解和倾听他。而影片结尾的段落,兄弟两人并肩在街道上前行的画面,就打破了之前的距离感,代表着一种融洽的和解。
由于在叙事上用了很长的篇幅讲述文光寻找玻璃杯收集音乐的过程,所以影片有很大一部分是属于音乐电影的范畴。视听方面的很多特殊化处理,不仅深入展示了文光拥有超级音乐天赋的内心世界,也使影片构成了更多层次的时空结构,让声音突破平面化的限制成为一种可以感召人的力量。当文光在小吃摊洗碗听到别人碰杯的声音时,画面立刻转化成了酒杯碰撞的升格镜头,随着碰撞声的加大,反打给文光的是一个抽象性的推镜头,他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神色,同时又一挑眉,表现出有所动容的反应。通过视听层面的双重渲染,把文光决定不买钢琴而开始收集玻璃杯的原因交代得十分清晰而具体。之后一系列文光在二手店寻找玻璃杯的段落,影片采用了活泼轻盈的快剪,文光拿起玻璃杯,用各种方式敲击或摩擦玻璃发出声音,以玻璃杯为前景的特写拍摄出了文光脸上兴奋的表情,仿佛一个冒险家寻找到了珍贵的宝藏。视听的风格化处理,能够营造出一个联想的空间,让文光挑选寻找玻璃杯的段落成为了影片中最具有生命力和童话感的部分。这种特殊的视听风格在同样讲述自闭症群体的影片《莫扎特与鲸鱼》中也有相似的应用,对数字抱有绝对敏感的男主在凌乱的家中总是会和一些带有数字的物品产生独特的共鸣,比如微波炉的倒计时;而传记类剧情片《自闭历程》中也对自闭症畜牧学家葛兰汀的一些“牲畜式思考”有着放大化的展现。这种打破常规的镜头语言与声音处理,如同推开大门展示出了故事中自闭症患者内心深处那个丰富多彩又与众不同的世界,它将观众从现实时空的氛围中抽离出来,达到了某种感官体验与思维想象的高潮。
影片呈现在银幕上的是直观的视听结合的产物,因此正如詹·莫纳柯在《怎样读解一部影片》中所写,“电影的能指几乎等于所指”。因而电影中特定的标志性符号就是电影语言的一部分,它能够透过银幕和观众产生情感的共鸣。影片《光》在叙事与视听上所利用的物的意象,比如玻璃与水交叠共鸣而成的“钢琴”,实际上是创作者设计出来的独具特色的影片符号,通过衡量社会生活中人们获得、使用物品的特殊方式,形成新的表意关系。
“物是一个显现社会意指的承载者,它是一种社会以及文化等级的承载者——这些都体现在物的诸多细节之中:形式、质料、色彩、耐用性、空间的安置——简言之,物构建了符码”。影片中,玻璃杯在自闭症患者文光的世界里,已然超出了它本身的日常用途,它不再是盛酒水和饭菜的实用性器皿,而是回到玻璃的物质本身,它的音调、音色和频率是它作为一个玻璃杯的纯物理属性,文光通过一个契机发现了玻璃杯能够遇水发出动听音乐的特征,于是建构出了一个宏大的收集改造玻璃杯制作钢琴的计划。他会去各个地方寻找玻璃杯,不惜为了一个能够发出B 音调的小玻璃杯爬上垃圾车前往垃圾场,或者在所有宝贝杯子被弟弟统统打碎之后他还会再离家出走捡拾废品把玻璃杯重新收集回来。在文光眼里,所有的玻璃杯不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它都是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的,因为每一个玻璃杯都能够发出不同的声音。这似乎也是一种对人的隐喻。世界上本就存在着有缺陷不完美的人,存在着与众不同难以被接纳的人,但他们也拥有自己的天赋与价值,总有一天会被前来寻找他们的人接纳,这个主题在这一影片故事中有着几乎相同的呼应:弟弟寻找到离家出走的哥哥,最终理解了哥哥,同样也填补了自我的羞愧,兄弟二人走向和解。除此之外,玻璃的另一种隐喻就是隔阂。如同影片前半部分常用的哥哥文光站在玻璃墙后面脸有些变形的镜头,光透过玻璃是会产生折射的,就像一个人的行为在言语的障碍下会产生差异与误解一样,文光不擅长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想法,弟弟也不愿意真正去倾听他的心声,因而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面玻璃,直到弟弟发怒砸掉了哥哥收藏的玻璃,他们的人物关系才开始慢慢地像冰雪融化一般沿着打破隔阂的方向前行。
实际上,导演郭修篆的哥哥就是一位“天才型”自闭症患者,正因为取自真实的生活经历,他才能将自闭症题材的电影呈现得如此真实又深情。自闭症题材电影可以算是家庭类电影的一个分支,在讨论患者本身的生活之外大多都会涉及到其从属人物的连带难题,和解与包容是最终的母题。影片《光》给予了华语自闭症题材电影走向更光明未来的可能性,它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了解和关爱,还有尊重和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