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婧/宁夏大学
故事伊始,一位神秘的幽灵般的年轻人在一个下雨天独自一人来到弗吉尼亚太太的旅馆。他衣着破旧,沉默寡言,行为怪异,很快引起了弗吉尼亚太太和以利亚的注意。以利亚是马丁牧师家的房客,他主动接触这个年轻人,知晓了年轻人叫罗伯特X,在发觉罗伯特对马丁牧师家很感兴趣后,于是主动邀请他参加周六在马丁牧师家举办的聚会。正如以利亚这个名字所暗示的那样,他扮演先知的角色引导着罗伯特和马丁牧师见面。在聚会上小说的主人公出场了,此时的马丁高居U型结构的左端峰顶,“他受到社区里大多数人的尊敬,没有人质疑他担任教区民权运动领导人的角色”(In My Father’s House,35)。当马丁一出场,“人们就开始鼓掌欢迎并且掌声一直持续直到马丁抬手示意停下来”(In My Father’s House,35),可见这个时候的马丁是一个极受爱戴和极为成功的领导人,尽管有一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他的尊敬。他在向人们发表讲话时,口吻近似于著名黑人政治家马丁·路德·金,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马丁牧师在人们心中的崇高地位。可是当他在人群中认出了罗伯特时,这一切开始慢慢走向下坡路。“他的大脑变得空白,眼睛无神的看向人群中”,接着“他朝着人群迈了两三步,突然步履蹒跚并重重地跌落在地面上”(In My Father’s House,40),儿子的出现和这种跌落预示着他灾难般的堕落,他所享有的声望和地位即将不复存在,而这一切都是由他过去的浪荡生活和不负责任所造成的。凯伦·卡米恩(1998)在其著作中评论称当马丁看到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回到圣艾德里安市,像所有悲剧式英雄一样,他不得不堕落。
原来年轻时的他过着混乱不堪、放荡不羁的生活,没有追求和信仰,是一个不负责任、抛妻弃子的人。因为信仰,他变得勇于承担责任,忘记个人自己的利益安危而选择为了整个黑人社区的幸福奔走,这是他成为光鲜亮丽、备受推崇的领导人的原因。但过去无法改变,他得为自己过去的错误承担代价,得为迷失的儿子负责。因此在得知罗伯特因游荡在街上、身份不明而被白人警察拘捕后,他决定以父亲的身份去保释儿子。可是白人警察局长诺兰提出保释罗伯特的唯一条件是“放弃周五的游行示威”,这令马丁非常为难,他不想对不起信任自己的同胞,但在亲人和他人面前,他首选了亲情,违背了领袖的责任,于是等待他的是民权委员会其他成员的质问。成员之一的乔纳森认为马丁犯了一个重大错误,“由于他的错误,每个人都得承担后果并且现在所有的政治行动都要停止”(In My Father’s House,112)。因此,成员们达成一致要罢免马丁的职位。就这样马丁从敬爱的领袖变成了违背人民利益的叛变者,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尽管他非常气愤,他还是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被罢权免职的现状。马丁宏伟的形象慢慢崩塌。
马丁的生活跌落至U型结构的谷底是得知了儿子溺水自杀的消息所导致的。他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他告诉西蒙“他以为自己摆脱了麻木,但事实却是这种麻木一直在伴随着他”(In My Father’s House,179),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种状态,想要恢复过去的浪荡生活来麻痹自己。这不仅反映了奴隶制阴影下黑人男性的麻木无力和黑人父性的缺失,也反映了马丁的无奈和绝望。他的生活被摧毁并且失去儿子的代价使他的灵魂受到惩罚。总而言之,正如瓦莱丽·芭布(1991)所说马丁经历了一个“从领袖到父亲再到世俗人”的向下跌落式人生轨迹,这种下降式叙事结构只符合完整U型叙事的左侧部分,因为盖恩斯对这一传统叙事结构做了一定改写,改写的意义在于展现马丁牧师因为其过去的罪恶和麻木一步步跌落谷底,而这种灾难的不可避免性归根结底是由奴隶制历史创伤所导致的。根据弗莱(1997)的观点,完整的U型结构是喜剧,那小说的跌落谷底式结局实际上是一出悲剧,盖恩斯借此讽刺和抨击奴隶制的罪恶性以及其对黑人民族带来的灾难。
盖恩斯(2006)曾在访谈录中提到:“我写的这部小说是关于一个伟大的人跌落,却又在一定程度上重新站起来的故事”。这里的“重新站起来”指的就是马丁牧师心灵上的救赎和新生。救赎的起点始于马丁牧师与罗伯特的相遇,儿子的出现打开了他回忆过去的大门,这标志着他反省过去的开始。在他跌倒后于家中休养期间,一直被他掩藏的过去重现浮现于眼前,这种回忆是痛苦的,但却是他解决自身矛盾、达到自我完善不得不经历的过程。当他独自一人呆在办公室时,他的眼前浮现起了“那个孩子消瘦的留着胡子的脸”,这个时候的马丁还处于儿子突然到来的震惊和诧异中。他想知道罗伯特为什么多年之后来找他,于是,马丁想方设法让以利亚带罗伯特来见他一面并且尽可能的弥补儿子。在等待的期间,他不断回想起之前做过的梦,梦里“在儿子拿着钱离开后,马丁起身去追自己的儿子”( In My Father’s House,50),梦里的他没有打约翰娜,这一系列与现实相反的梦反映了马丁对过去麻木生活的忏悔和不负责任的愧疚。紧接着当他决定以父亲的身份去保释儿子时,他其实希望消除父子间的隔阂,弥补儿子并获得罗伯特的谅解。然而,罗伯特的表现恰恰相反,他告诉马丁发生在他们母子身上的悲剧,指责马丁作为父亲的失责,马丁觉得罗伯特告诉他这一切是为了报复他,他决定踏上寻找过去的真相之旅,获得心灵上的安宁。
追寻过去以了解真相、实现和解是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母题,也是马丁审视和救赎自我的征程。他想找到曾经的老朋友契波·西蒙来打听约翰娜母子的消息,因为西蒙曾经去看过她们,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然而寻找西蒙的历程是曲折和艰难的,这也象征着历经重重磨难后才能获得救赎,由于西蒙好赌、行踪不定,马丁找了很多地方才最终找到了西蒙的家。西蒙的出现代表着马丁探寻之旅的终点,同时他也是调和马丁过去与现在生活的协调者。他印证了罗伯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约翰娜在离开马丁之后不断地带陌生男子来到家中。有一次,约翰娜的白人情夫性侵了罗伯特的妹妹,当罗伯特和弟弟看到这一情境,弟弟一怒之下杀了这个白人,因此被捕入狱并被监禁了十年。罗伯特认为弟弟是代替他做了这件事情,他没有尽到哥哥的责任,因此非常痛苦并且一直痛恨着父亲。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的灵魂生病了”。马丁听完真相后,十分后悔并痛恨过去自己的无能为力。虽然马丁深陷于自责无法自拔,但西蒙告诉他这一切是为了让他对过去释然,既然过去已经无法改变,那就心怀希望过好未来。此外,西蒙阻止了马丁麻痹自我的做法,不断向他强调社区和人们仍然需要他的勇气和力量。
在小说结尾,罗伯特自杀的行为对马丁来说既是一种失败,也是一种胜利。(芭布,203)罗伯特的死亡不仅使自己从巨大的心理和精神折磨中解脱了出来,而且使马丁从过去的负罪感里解脱了出来。因此,罗伯特的死亡从另一层面来讲象征着马丁精神上的幸存和新生。他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妻子阿尔玛也劝慰他“开始新的生活”,这说明他忏悔了过去,调和了过去和现在的矛盾,获得了希望和新生。马丁的救赎之路体现了一种倒U型的上升结构。这一结构反映出的是喜剧,虽然马丁牧师因为过去的罪恶失去了一切,但他在追寻过去中深深忏悔并重新担负起责任,实际上解构了奴隶制对黑人民族带来的毁灭性影响。
《父亲之家》的表层叙事结构和深层叙事结构互补并相互照应,这种叙事结构上的象征性使故事情节的发展更加具象和丰富,使小说更具吸引力。同时,对原型结构的运用和改写彰显了盖恩斯对经典的深刻研究,在继承文学传统的基础上展现了个人独有的写作特色和风格,突出其深厚的文学创作功底。此外,这部小说以平和缓慢的方式将奴隶制对黑人民族潜移默化的负面影响传递出来,更具张力和震撼力,让读者体会到奴隶制的罪恶。但更为重要的是小说的现实意义,小说反映了盖恩斯的抗议传统以及黑人在艰难的社会和政治环境下不会被击败,他们都在各自反抗并解构着社会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