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宫廷剧中的“疯女人”形象——以《甄嬛传》《延禧攻略》为例

袁心宁

自 2004 年宫廷剧《金枝欲孽》热播以来，《美人心计》《宫锁珠帘》等连续剧陆续播出，抢占市场，宫廷题材影视剧逐渐成为拥有大量受众的荧屏宠儿。近年来播出的宫廷剧《甄嬛传》《延禧攻略》等更是以超高的收视率和惊人的网播量引起业内外的广泛讨论，成为国产电视剧史上不可忽略的部分。宫廷剧为广大观众呈现了后宫女性暗流涌动的日常生活、荆刺丛生的生存环境与悲欢离合的无常命运，描绘出波澜壮阔的封建时期的女子群像图。宫廷是众多女性集结的特殊场所，所以女性之间的争斗便是宫廷剧的主要故事情节。由于后宫不得干政的训诫，后宫妃嫔被隔绝在朝政之外，日常生活的勾心斗角是唯一的故事主线。后宫妃嫔们不再天真无邪、单纯善良，而是在追求名号与利益的过程中变得有城府。观看宫廷剧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窥见封建社会长久以来对女性的压迫与戕害。后宫的众多女子身在高墙深院，处于被皇权制度统治的低微地位，只能被动接受全部规定，成为附属于皇上的客体，不仅走不出去，而且被严苛的宫规所束缚。

一

中华传统文化注重家族关系，因此为自己的家族赢得利益与尊重便成为古代后宫女子活着的主要价值，以此观念为背景的《甄嬛传》中的后宫女性一生都在为家族的飞黄腾达而努力，无疑是家族观念下的牺牲品。因此，争夺位分、怀孕生子等情节自然成为剧中的重头戏，而在这些重头戏之中沦为他人笑柄的疯女人也着实让观众唏嘘不已，华妃身边色厉内荏的丽嫔就是《甄嬛传》中典型的例子。

作为华妃在后宫里的“左膀右臂”，丽嫔可以称得上忠心，私下很少像曹贵人那样偷偷为自己打小算盘，言行举止也时常讨好华妃。在剧中，华妃被宜修皇后嘲讽一番后心情不悦，丽嫔为哄华妃开心，便主动和宫女颂芝一起唱了双簧。但即使如此，华妃依旧处处瞧不起丽嫔。毕竟后宫的小主们拉帮结派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争斗，一个嫔妃的心计便决定了别人对她的态度以及她在这场宫斗中的结局。心机颇深的曹贵人就是一个始终能够冷静地审时度势的宫斗高手，她不仅多次帮助华妃出主意，还能在华妃这座靠山倒下前就选择“良禽择木而栖”，顺利投靠甄嬛。而蠢笨的丽嫔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则是在华妃面前对“甄嬛党”的成员们骂骂咧咧，这种单纯又暴躁的“嘴炮”选手，注定成为宫斗的牺牲品。剧中，丽嫔仗着自己位分比与她同为“华妃党”成员的曹贵人高一头，常常瞧不起曹贵人，殊不知自己早已被对方算计得明明白白。精明如曹贵人，自从华妃让小印子去侍奉余氏开始她就看出这次华妃必定失败，丽嫔也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替罪羊，而丽嫔发疯的悲剧在此时也已悄悄注定。余氏死后宫中开始“闹鬼”，曹贵人对甄嬛安排手下扮鬼的这一计谋心知肚明，于是她计划在此时借甄嬛的手扳倒丽嫔，从而成为华妃身边唯一的心腹。因此她既没有提醒华妃将扮鬼的小允子捉个现行，也没有提醒丽嫔不要被这种装神弄鬼的小伎俩吓坏。色厉内荏的丽嫔自然是做贼心虚，被小允子一吓就彻底疯了。随后，变成疯女人的丽嫔成了后宫中各方势力随意利用的棋子——华妃将她当挡箭牌给自己脱罪，甄嬛拿她当武器对华妃进行打击报复，太后则以她为例子来警醒众人、稳定后宫，而她自己却被幽闭在冷宫度过凄惨的余生。无论是皇上、太后、华妃，还是背叛过她的太监康禄海和位分低她一头的曹贵人，这偌大的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她，因此与她相关的每个人都在利用她。酿成丽嫔发疯这一悲剧结局的原因，表面上是甄嬛和曹贵人的狠辣手段，实则是封建社会皇权制度对女性的压迫——女性只有不断斗争才能在后宫站稳脚跟，同样身处其中的甄嬛和曹贵人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女性被压迫是源于性别而不是其他，即便是处在高阶层的女性在封建时期仍然存在被严重压迫的现象。因此，出身高贵、名号尊荣的华妃和甄嬛在本质上与后宫其他女性并无差别，她们必须依靠皇帝的赏赐才能赢得名号与尊重，伺候皇帝生活、为皇帝生养子嗣就是自己毕生的工作，而这也是导致丽嫔等疯女人悲剧命运的根本原因所在。后宫的妃嫔看似光鲜尊贵，实则毫无自由和自我精神，一直以来都处在失语状态，是真正对命运无能为力的、被软禁于牢笼里的可怜囚徒。

二

后宫向来不缺女性，每年都会涌入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中的一部分来自前朝官员家族，另一部分则是民间选秀层层挑选的幸运者。然而，后宫只有皇上一个真正的男人，大小妃嫔的命运和她们家族的荣辱均被他掌控，后宫疯女人的悲剧可以说都是由他直接或间接造成。众多女子日夜等待皇帝一人的垂怜与宠幸，为争取这份荣宠，有的人牺牲了珍贵的友情，有的人丢掉了良心，有的人牺牲了自己的至亲骨肉，有的人甚至葬送了性命。

《延禧攻略》中的富察皇后便是一个被宫廷生活、皇家规矩渐渐磨灭了少女心性，最终精神失常选择自杀的可怜女人。剧中多次提到，富察皇后在刚嫁给皇上的时候并不是一个谨小慎微、处处端着的人，相反她很开朗，是一个向往浪漫、不爱拘束的大家闺秀。但随着身份地位的慢慢转变和他人时刻的注视以及宫廷诸多规矩的约束，同时也出于自身对皇帝的深爱，富察皇后在经年累月的后宫生活中逐渐放弃了天性中的浪漫与纯真，选择规规矩矩地活着，努力照顾其他妃嫔。正如富察皇后自己所说：皇帝可以任性，可作为皇后的她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任性，半步都不能踏错。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不难发现富察皇后其实早已厌倦了处处被约束的后宫生活，她活得压抑又疲惫。多次经历丧子之痛的她没有和正常母亲一样的伤心哭闹的资格，不仅不能宣泄悲伤，甚至还被皇上逼迫注意肩上的责任，甚至会因为小小的改妆引起后宫骚乱而愧疚难过、自责不已。在富察皇后的内心深处，其实更希望自己深爱的这个男人没有当皇帝，这样她便可以像少女时期那样没有顾忌地陪他一起做喜欢的事情，不必时刻小心翼翼。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富察皇后最终的崩溃并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儿子，更是源于后宫长久以来的高压生活。而导致这种高压生活的便是封建等级制度和皇权至上的宫廷环境，也正是由于这一历史特点，宫廷剧中那些为争夺宠幸和地位最终沦为皇权牺牲品的女子的悲惨命运才得以被刻画得淋漓尽致。

随着情节的发展，《延禧攻略》中的娴妃在富察皇后去世多年后终于如愿当上了皇后，而她却是比富察皇后更具悲剧性的人物。娴妃最初登场的形象是清廉正直、与世无争的普通妃子，即使自身不受宠，也依旧不愿意参与后宫任何形式的拉帮结派来为自己谋求利益。入宫多年的她始终不争不抢、友善待人、安分守己，一心只想为皇帝付出。可这样温和善良的老实人，却没有得到善意的回报。皇帝从不珍惜她的心意，对她的态度也总是不冷不热。家庭的巨大变故，更是让她对这偌大的宫廷心灰意冷，逐渐意识到种种黑暗与不公。在弟弟病死、父亲锒铛入狱之后，母亲也因无法承受巨大的打击而自尽，并在自杀前留给她一通锥心刺骨的谴责。真心付出却得不到皇上的爱与回应，严于律己却一直得不到母亲的肯定，这样一个女性的黑化似乎是理所当然。这个人物尽管在该剧的后期做出许多肮脏的龌龊事，可是她的人生前后经历都被展现给观众，难免使人惋惜——她虽是心机颇深的恶毒妇人，但也是可怜的悲剧女性。老实本分的娴妃在对后宫的一切彻底失望后，终于变成了一个阴险自私、手段毒辣的皇后。当她伙同荒唐的王爷弘宣谋反失败后，当着船上所有人的面割断了自己的头发。断发这一诅咒皇上和太后的举动使得还在南巡的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将此时已经疯狂的她关进了冷宫。笔者认为，本文所探讨的疯女人不等同于我们通常所说的精神病患者，更多的是因精神受到巨大的刺激且长期处于高压生活下因而做出旁人难以想象的举动或者身心严重受损，从而导致情绪极不稳定的女性。因此，富察皇后和娴妃毫无疑问都可以被称作“疯女人”。根据娴妃这一人物的前后变化，我们可以看出宫廷剧中疯女人的矛盾：既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同时也必须为自身的不幸负一定的责任。作者以她为例，描绘出一个力图反对和批判的女性形象，旨在提醒当下的广大女性追求完美的人格和独立的自我价值。

三

后宫是封建社会的典型缩影，而封建社会中的男性具有绝对权威，无论是在政治、经济方面还是文化、人伦层面，男性群体都是不容置疑的统治者。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里，女性注定很难获得真正的快乐，也不会拥有自由。宫廷剧正是基于对日常生活琐碎的关注，才更凸显出女性的生存困境。而这不仅是封建时期后宫女性面临的困境，也是当下众多女性面临的困境。观众追剧的过程中需要情感共鸣和心理映射，而宫斗就是将女性置于极端困境中，将现代女性被桎梏的心理困境放在狭小的后宫使其无限放大。后宫女子的命运各有不同，不可能人人都像甄嬛和魏璎珞一般聪慧又强大，也不可能人人都像华妃和娴妃一样既可怜又可恨。如果后宫的竞争不再激烈，生存不再艰难，后宫一众女子自然不需要勾心斗角、步步为营，疯女人的悲剧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