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建水
清扫公路的康延岭一回头,看到一个女人正蹲在自己的三轮车旁狼吞虎咽。那可是老伴为自己准备的午饭,这个人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不管青红皂白就给吃了?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他急忙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走近一看,只见这女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篷头垢面,身上套穿着好几件大小不一的衣服,脏得已分不出青红皂白,黝黑的脚上,一只穿着开了胶的破皮鞋,一只穿着露脚趾头的花布鞋,左胳膊抱着孩子,黑乎乎的右手,抓起饭盒里的饭菜往嘴里填,吃几口,又拿过水壶仰脖灌两口,一看就是个疯子。
“咋偷吃我的饭?”康延岭上前问道。
“啊?”也许疯女人吃得过于专注,连康延岭来到眼前都没有发现,听到问话,吃了一惊,“嚯地”站起来,转身就跑。
“别跑,看车!”康延岭大声提醒。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大卡车呼啸而来,疯女人一下慌了神,忽左忽右躲闪着,两腿一蹩,跌倒在公路中间。“啊!”康延岭惊恐地闭上了眼睛。“吱——”,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大卡车停了下来,康延岭睁眼一看,车头离疯女人不足一米远。
卡车司机和一个押车的跳下车来,脸都吓得焦黄,一看没有撞到人,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司机转而火气上冲,撸起袖子,指着疯女人大声骂道:“他妈的,你找死啊!”
疯女人一看司机怒不可遏的样子,吓得浑身哆嗦。康延岭本也要上前数落她几句,但看到疯女人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忍住了,反过来对司机劝解说:“你看她这样子,肯定是个精神病,多亏你手疾眼快技术好,要不然……你消消气……”
康延岭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疯女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转身就顺着公路向前跑去。可没跑出多远,又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怀里的孩子摔出老远。康延岭的心被揪了一下,担心把孩子摔坏了,可奇怪的是,孩子并没有哭,疯女人又迅速爬起来,抱起孩子又跑,跑出一百多米,钻进了一片杨树林。
卡车司机骂骂咧咧地上了车,把车开走了。康延岭转身要回去工作,可看到地上有一顶虎头帽,心想这一定是刚才那疯女人丢的,就拾了起来。只见这顶虎头帽做得十分精致,大红的绸缎面料,黄色的圆耳,黑色的眼睛,绿色的眉毛,蓝色的鼻子,宽宽的嘴巴,脑门上一个大大的“王”字,边缘上镶一圈白色的兔毛,两边还缀着金黄色的穗子,只是很长时间没洗了,脏乎乎的。康延岭看了看,本要扔进垃圾袋里,但想到疯女人也许会回来找,就挂到了三轮车车把上。
康延岭又抄起扫帚开始扫公路。康延岭是这段国道的养路工,今年整整六十岁。自从这条国道开通以来,十几年了,每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刮风下雨,他都坚守在这里。这段路有几个路口,几座桥梁,路边几棵杨树,几棵柳树,树杈朝哪,树上有几个喜鹊窝,他都像自己手上的纹络一样清楚。扫着扫着,来到一个桥头,站下来,把右腿蹬在桥头上,用双手去揉捏按摩膝盖处。他的这条腿以前当兵时受过伤,站久了,或者累了,又酸又胀。他捏着腿,抬眼远望,一马平川的田野一片迷人的景色,长得齐刷刷的小麦已经泛黄,初夏的略带干燥的风吹过,麦子随风摆动,像一幅起伏翻动的金毯,浓郁而带有甜味的麦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心醉。只是今年的雨水有些少,沟渠里的水量不大,远处望去,就像一根瘦瘦的带子。他想,该下场雨了,不然,点种玉米就不好出苗了。这样想着,就抬眼看天。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有些刺眼,他下意识里感受到了它的热度,立马觉得身上汗津津的,于是解开红色工作服的扣子,让轻风从胸前绕到后背。
康延岭只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工作了,自己带的午饭让疯女人吃了,要挤出些时间回家吃饭。
扫完了公路,又在路边锄了一会儿杂草,康延岭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近十二点,他收拾好扫帚、铁锨和锄等工具,骑上三轮车往家走。他的家离这儿并不是很远,四五里路,又正是顺风,很快就到家了。
刚进家门,老伴好奇地问:“咋回来了?”
康延岭把饭盒递过去,说:“饭让一个疯女人给吃了,不回来就饿肚子了。”
老伴问:“哪来的疯女人?不会是又施舍给哪个要饭的了吧?那可是我起早为你炒的菜、烙的饼。”
康延岭说:“这次真是让一个疯女人给吃了。”接着,他把上午的事叙说一遍,又从三轮车上拿过那顶虎头帽让老伴看,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你这人就是见不得穷苦可怜人。”老伴接过虎头帽一看,很是喜欢,说:“这上面的花绣得真好,等会儿我描个样儿,照着给咱孙子也做一顶。这也太脏了,等会儿我给洗洗吧。”说着,把帽子放进一个脸盆里,舀了水,捏上洗衣粉,泡上,然后给康延岭做饭去了。
吃过午饭,康延岭又骑三轮车到公路上去,老伴洗过的帽子还没有完全干,他就拴在车把上,让风抽干。刚来到自己管理的路段,就见疯女人正站在路边搜寻着什么。疯女人很远地看到了康延岭车把上的虎头帽,快步跑过来,指着康延岭说:“你这小偷,偷俺妮妮的帽子!还给俺!让俺妮妮冻坏了怎么办?”
康延岭看看她,生气地说:“谁偷你妮妮的帽子?是你上午丢在路上的。上午多危险啊,以后千万不能在路上乱跑。上午孩子没摔伤吧?”说着,把帽子解下来,递给疯女人,又疑惑地问:“天这么热了,还给孩子戴这么厚的帽子,不怕给孩子捂出痱子啊?”
疯女人并不回答,她把孩子放在地上,解开棉被,把虎头帽往孩子的头上戴。康延岭近前一看,咳!哪里是什么孩子,而是一个脏乎乎的塑料娃娃。康延岭哭笑不得,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上午摔出老远孩子都没有哭。”
疯女人重新仔细地用棉被包好孩子,抱起来轻轻地拍两下,说:“妮妮,帽帽找到了,你再也不会冻得感冒发烧了。”说完,顺着公路往前走,然后下了沟,走远了。
康延岭开始工作。他拿出大铁剪子,开始修剪公路中间隔离带的冬青黄杨和花草。冬青嫩绿,黄杨娇黄,月季和木花槿姹紫嫣红,连同路边随风摆动的垂柳,把公路妆扮成一条五彩缤纷的画廊。
剪着剪着,突然有好听的歌声传来。康延岭侧耳细听,歌声是从桥下传来的,他好奇地下到桥洞子一看,见疯女人正坐在地上,敞着怀一边给“妮妮”喂奶,一边轻轻地拍着“妮妮”唱着《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蓝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呀睡在那个梦中……
康延岭禁不住夸一句:“唱得挺好!”
疯女人下意识扯一把衣服把敞开的怀遮严,紧紧地护住前胸,愤愤地对康延岭说:“臭流氓,看俺给妮妮喂奶啊,滚滚!这里是俺的家,别到俺家里来!”
康延岭无故被骂了句臭流氓,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火气,本想说,谁愿看你给妮妮喂奶?这里是我们公路上的桥哩,哪里是你的家?可又一想,和一个精神病有什么道理可讲?于是叹口气,又回到路上修剪花草去了。
当太阳西落,黄昏的薄霭像轻纱一样笼罩着田野的时候,蛙声逐渐热闹起来。康延岭收拾好工具,准备回家。他犹豫再三,又来到桥下,对疯女人说:“天要黑了,快走吧。”
疯女人充满敌意地看他一眼,突然一下坐到地上,两腿胡乱蹬着,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又撵俺,这里是俺的家哩,让俺和妮妮到哪里去?呜呜——”说着,竟抹起泪来。
康延岭见状,连忙说:“不是我撵你,这里晚上蚊子又大又多,能咬死人,你还是到村里找个地方过夜吧。”
“这里就是俺的家,俺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住一辈子。”疯女人说。
“真是病得不轻,香不吃,臭不闻!”康延岭无奈地摇摇头,爬上路坡,骑上三轮车回家了。
让康延岭想不到的是,疯女人果真把桥洞子当成了她的家,长时间住了下来。她白天外出,拾来一些废纸箱、塑料袋搭起一个地铺,用泡沫板隔成一个小屋,晚上就抱了妮妮在桥下过夜,脸上身上被蚊子叮得鼓起一个个红疱。桥下这条沟渠是镇上的主要排水渠道,遇到下大雨,水大浪急,非常危险,康延岭几次劝疯女人走,疯女人都哭闹不止,就是不离开。
康延岭回家把这事跟老伴说了,老伴顿生怜悯之心,第二天一早,她找出一顶小蚊帐,带了一瓶六神花露水,还拾上几个才蒸的大包子,跟康延岭来到那座桥下。当时,疯女人正在用一把缺了很多齿的破梳子给妮妮梳头,等把头发梳顺了,她把梳子叼在嘴上,然后给妮妮编辫子,那认真仔细的专注劲儿丝毫让人感觉不出她是一个疯子,而是一个温柔恬静的母亲。康延岭老伴上前问:“给孩子梳头啊,吃过饭了吗?”
疯女人一惊,抬眼见是位大娘,神情马上缓和下来,转而笑着把妮妮送到康延岭老伴面前,说:“娘,你看俺妮妮漂亮不?”
康延岭老伴听疯女人叫了自己一声娘,心底的柔软处被戳了一下,竟一时激动不已。她接过妮妮看了看,迎合着连声说:“漂亮,漂亮!你还没吃早饭吧,给,这是我早晨刚蒸的包子。”说着,把一个热乎乎的布包递给疯女人。
疯女人解开布包一看,是包子,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康延岭老伴一看她的手黑乎乎的,就说:“先洗洗手去。”没想到疯女人像乖孩子一样听话,乖乖地来到沟渠边,洗洗手,在衣服上擦一把,回来抓起包子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康延岭老伴看到她那份贪婪的吃相,眼窝潮了,怜悯地说:“慢点吃,这些都是给你的。”
阳光异常美丽,阴暗的桥洞里,一道光线斜射进来,投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反射光映照在桥洞的穹顶上,摇摇曳曳,满洞辉煌。
吃饱了饭,康延岭老伴问疯女人:“你是哪里人?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疯女人毫不理会,只顾抱过妮妮,解开怀又要给妮妮喂奶。康延岭老伴一看她那娴熟的动作和地道的姿势,知道这是一个曾经生过孩子、哺育过孩子的女人,又问:“妮妮是你的孩子吗?她的爸爸是谁?”
那疯女人翻她一眼,不高兴地说:“当然是俺的孩子,不是俺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她爸爸是陈志刚,俺早晚要嫁给陈志刚。”
康延岭老伴又问:“那你的家在哪里呀?”
疯女人一会儿说山东,一会儿说山西,一会儿说河南,一会儿说河北,东扯葫芦西扯瓢,让人摸不准头脑。这时,康延岭砍来几根粗树枝,跟老伴一起为疯女人支起了蚊帐。
这一切让路过的几个养路工知道了,都夸康延岭两口子心眼好。
没出几天,桥下住个疯女人的消息就像长了腿,附近村里的人都知道了,纷纷来到桥下来看疯女人。古道热肠的人们可怜她,给她带来了吃的、喝的,还有的给她送来几件换洗衣裳。
这天上午,康延岭又用三轮车载着老伴来了,还带来了两大暖瓶开水和一个大盆。康延岭老伴用两条大被单遮住桥洞两边,让康延岭守在桥头看人,不让人靠近,她在桥洞里帮疯女人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又让她把衣服换了。洗过澡的疯女人简直像换了一个人,秀眉高鼻,皮肤光洁,肩膀圆润,乳峰高耸,透着一种自然成熟的韵致。康延岭老伴啧啧称赞道:“还是个大美人呢!”
这样一来,来桥下看疯女人的人更多了,送来的吃食吃也吃不完。疯女人再不用到处疯跑找吃的了,就整天抱着妮妮唱摇篮曲。康延岭却越来越担心了,因为他在众多的来看热闹的人中看到了几双色迷迷的男人的眼睛。他想,如果时间长了,保不准会出事,于是劝疯女人离开这里,到村里找间屋住,但疯女人油盐不进,说什么都是白说。
开始割麦子了,农村进入了大忙季节,来看疯女人的人渐渐少了。可有一个人每天都要来转悠两趟,每次来了都要等没人的时候到桥下去,每次都要被疯女人骂出来或用棍子打出来。这个人就是邻村的老光棍穆宝富。穆宝富四十多岁了,平时好吃懒做,家景贫寒,加上小眼塌鼻,大耳阔嘴,模样长得随心所欲,所以没有哪个女人愿嫁给他。康延岭看出了穆宝富欲图谋不轨,这天下午在桥头截下他,警告说:“她是个精神病人哩,你千万不要打她的坏主意。”
穆宝富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说:“延岭叔,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好心哩,是怕她住在这里不安全,想劝她到村里去住。”
康延岭鄙视地说:“是到你那里去住吧?你撅什么尾巴拉什么屎,认为我看不出?你趁早死了那份心。”
穆宝富讪笑着说:“延岭叔,咱可是二里地的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要成全了我,我以后不会忘了你的。”
康延岭义愤填膺地说:“要我成全你?你不摸摸自己的良心!再说,我这也是为你好,如果你诱奸了精神病人,是要判刑的。”
穆宝富斜睨着康延岭,见他站在桥头,像一尊英武的门神,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就说:“她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护着她?我犯罪我坐牢,干你屁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完,歪头斜脑地走了。
康延岭越发担心起来。傍晚,别人都收工回家了,他却没有,而是站在不远处盯着桥头。这时,突然西北风骤起,团团乌云像草原上炸了群的野马,迅速地奔突扩散,霎时笼罩了整个天空。康延岭正要回家,忽然见一辆面包车停在桥头,两人下了车直奔桥下,不多时就传来疯女人尖利的喊叫声。康延岭从三轮车上抄起一张铁锨,拖着一条伤腿,快步赶过去,来到桥头,正赶上穆宝富和另外一个人架着疯女人往车上拖。康延岭将锨头对着穆宝富,怒喝道:“把她放开!”
穆宝富一看康延岭正气凛然的样子,铁锨头就亮在眼前,随时都可能叉在自己头上,不由地手上一软,疯女人趁机一下挣脱了,像被狗撵了一样,飞快地跳过路边的沟,穿过一片庄稼地,跑到一片树林里去了。
穆宝富见好事成了泡影,回头迁怒于康延岭,但见康延岭一副拼命的架式,没敢贸然动手,外强中干地指着康延岭说:“老东西,是你坏了老子的好事,以后小心你的老命!”
“兔崽子,竟敢威胁老子!”康延岭说着,举起锨来就拍。穆宝富见势不妙,连忙爬上汽车,催促司机开走了。
等了好一会儿,疯女人没有回来。这时,西方天边开始有一些零星而短促的闪电在闪烁,低沉而连续不断的雷声从远方的天空轰隆隆传来,带给人一种恐怖的信息——一场大雨就要来临了。康延岭看看天,骑上三轮车急急火火地回家了。
康延岭刚到家,随着咔嚓嚓一串霹雷,天空仿佛被炸开了,豆大的雨点无遮无盖地倾盆而下,夜幕中到处回荡起乒乒乓乓、叮叮当当的击打声。这一夜,康延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在担心这样的雨夜疯女人如何度过。
早晨,天蒙蒙亮,风雨刚歇,康延岭就招呼老伴起来做饭,草草吃过,骑上三轮车上了公路。让他高兴的是,远远的就看见疯女人坐在桥头上,听见她哇哇地嚎啕大哭。
康延岭猛蹬几下,骑过去,下了车,问:“昨夜雨这么大,你去哪儿了?”
疯女人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用手背抹着泪哭道:“妮妮,俺的妮妮还在桥洞子里,快救救俺妮妮!”
康延岭看看桥下,水流湍急,差不多塞满了桥洞。他想,她那塑料娃娃肯定被大水冲走了,就说:“你的妮妮让水冲走了,找不回来了。”
“俺的妮妮啊!”疯女人一听,哇的一声哭得更响了。
这时,有几个养路工由此经过,都停下来,议论一番,商定沿沟渠为她找找。人们踏着一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一直向下游找了四五里,也没找到塑料娃娃的影子。
疯女人见大家没有为她找回妮妮,又急了,硬说妮妮就在桥下,说着就要往桥下跳。康延岭一把把她拉住,几个人上前把她架到离桥远一点的地方。这时,一辆小中巴停到路旁,从车上下来几个人,大家一看,是县公路局王局长和公路站的几位领导。他们正沿路巡查雨后公路损毁情况。
王局长快步走过来问:“咋回事,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把疯女人的情况说了。王局长点点头,同情地说:“怎么能住在桥下?多危险!像昨天晚上这样的天气,不被冲到河里去才怪呢!”接着想了想,对一旁的公路站长说,“先把公路站那间临时休息室腾出来,让她住几天,再跟县公安局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尽快找到她的家人。”
公路站长连说好,随即打电话通知了正在站上执班的同志,让他们把临时休息室腾出来。
康延岭把疯女人送到了公路站,公路站的人已把房间整理好了,他们一起把疯女人安顿好,又到厨房为她下了面条,还荷包了两个鸡蛋。可疯女人不吃不喝,只是哭着要她的妮妮。康延岭想了想,让人把疯女人看好,自己骑了三轮车,来到镇上的一家儿童玩具商店,买了一个与疯女人原来抱的妮妮相仿的玩具娃娃,回来交给疯女人。疯女人一看,欣喜若狂,马上抱过来,亲了又亲,想想妮妮一定饿了,就当着大家的面解开怀给妮妮喂奶。大家不好意思看女人雪白的乳房,急忙把头扭到别处。
康延岭要回公路上去,刚出了公路站大门,就听疯女人又大喊大叫起来,康延岭重又返回,一看,原来疯女人要孩子的虎头帽。康延岭安抚说:“你安静地等着,我去把妮妮的帽子找回来。”
可虎头帽被水冲得无影无踪,到哪里去找?康延岭想到了老伴,就掏出手机给老伴打了个电话,让她赶紧做一顶虎头帽送到公路站来。
当天下午,康延岭老伴就做好了一顶虎头帽给疯女人送来了,疯女人把帽子戴到妮妮头上,欣喜地说:“这下好了,俺妮妮再也不会感冒发烧了。”康延岭老伴看了,又高兴又心酸。
康延岭老伴前脚刚走,镇派出所的两名民警就来了。他们向疯女人询问情况,可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从口音上判断可能是河南人,知道她的男人叫陈志刚。临走他们为疯女人拍了几张照片。回到派出所,他们借助公安110寻人信息平台,经过仔细查找,检索到了几条疑似疯女人身份的信息,逐一打电话进行核实,终于找到并通知了疯女人的家人。
第二天中午,疯女人的父母就急急火火地赶到了,父亲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母亲见到了女儿,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抱头痛哭。疯女人却木木的,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着父母,手里紧紧地抱着塑料娃娃不放。她的父亲走上前,一把夺过她怀里的塑料娃娃,把自己抱着的孩子递给她,说:“傻闺女,这才是你的妮妮!”
疯女人抱过来,仔细看了看,激动地浑身发抖:“是俺妮妮,是俺妮妮!”
孩子不认识妈妈了,本来眼生,又被疯女人箍抱得疼了,哇的一声哭起来,张着手要爷爷奶奶抱。疯女人的母亲上前要抱,疯女人却不给,解开怀把奶头放进孩子嘴里,孩子接着就不哭了。
疯女人的父亲拿出随身带来的证件给民警看了,并讲了疯女人的悲惨遭遇。
在场的人听到牛文婷父亲的叙说,无不唏嘘不止,泪花泫然,都说他们不该让女儿嫁给一个酒鬼,又嘱咐他们,回去一定要送牛文婷到精神病医院看看病。
牛文婷父母不停地点头称是。
牛文婷被父母接走了,大家的心里都舒了一口气。
第二年春天的一天早晨,旭日东升,金光充照,整个大地都沐浴在黄灿灿的阳光里。像往常一样,康延岭骑了三轮车来到公路上,很远就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站在桥头前后张望。骑到近前,康延岭吃了一惊,这不是牛文婷嘛!牛文婷仔细端详着康延岭,试探地问:“你就是康延岭康大爷吧?”
康延岭高兴地说:“是啊。文婷,你的病全好了?你几时到的?”
牛文婷想说句什么,却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康延岭把牛文婷扶起来,乐得合不拢嘴。他拿出手机,把这个喜讯告诉了老伴,又破例向站上请了半天假,用三轮车载了牛文婷回到家里。康延岭老伴更是高兴,拉着牛文婷的手,前瞧瞧,后看看,问长问短。牛文婷跪在地上,一定要认康延岭老两口做干爹干娘,康延岭老两口愉快地答应了,让她在家里住下来,为她在镇上的一家服装厂找了份工作,又让她把妮妮也接了过来。
后来,康延岭分管的那段国道上多了一道风景,清晨或黄昏,总有一位年轻女子手持扫帚清扫公路,在金黄色的阳光下,勾勒出一幅生动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