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能新
细细密密的雨丝,从天空那只巨大的无形的筛子里匀匀实实的筛下来,合着我们湿润的眼睛,把红星英烈园染成了石头一样的颜色。是的,园区目之所及皆是冰凉的石头,麻灰色的花岗岩陵墓,整整齐齐,纵横连合,自山岗向上,触目惊心的整整一面山坡子。他们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列队等待人们检阅。
坡顶,一座气势恢宏的纪念碑,如一柄利剑直刺苍穹,仿佛是拷问上苍不公,在这块弹丸之地,制造如此腥风血雨般的惨烈;再看,又似一架通天的阶梯,引渡忠魂升入天国,让逝者和今人获得些许精神慰藉。
陵园,大气恢宏,气势磅礴。这是今人对先烈的追思和补偿。然,一千二百多具英魂,把热血沸腾的身躯化作了坚硬的岩石,恐怕又是古往今来的人们都不愿看到的残酷现实吧?
其实,乘马岗为中国革命献出宝贵生命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在民族独立和人们解放战争中,有近3万优秀儿女作出了牺牲!他们有的牺牲在家乡,有的血洒祖国大地,有的甚至还埋骨异域。“湾湾有英烈,户户有红军,山山埋忠骨,岭岭竖丰碑”就是当时黄麻地区的真实写照!一个乡镇,三万英烈!呜呼!这可不仅仅是湾湾有英烈,户户有忠魂了,还有不少家庭,甚至整个家族都倒在了反动派的屠刀之下,成为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惨故事。是他们的鲜血染红了“中国烈士第一乡”的土地;是他们用英魂托举了“中国第一将军乡”的美名!
红星英烈园。你,浓缩了乘马岗彪炳万代的光辉!也,承载了无数今人满怀敬意思念!也许是老天爷有了愧意吧,合着我们远道而至的虔诚,立即表明了态度,淅淅沥沥的雨丝啊,顿时下得天地同悲,那,何尝不是天公垂泪?
在这种悲情的气氛里,面对高耸矗立的纪念碑,二十多位作家,齐刷刷把平时高高昂起的头颅,深深的随腰弯了下去,郑郑重重、恭恭敬敬的三下!
历史,有时候很会成就时代伟业,尽管这份伟业过于悲壮。
群山环绕的乘马岗村,像一朵盛开的莲花。莲蕊中心有一开阔的场地,古树浓阴,小桥流水,山里人家,怎么看都像一处世外桃源。如果不是一座始建于清代乾隆年间的佛教庙宇“华祖殿”矗立于此,山里人也许会一辈子过着宁静的日子。上世纪初,“华祖殿”完成了它“普度众生”的使命,被当地乡绅改建为学堂,其实,这还是“普度”的延续;到了1926年秋,徐子清、王树声、廖荣坤等在此秘密成立中共麻城第一个区党支部,领导乘马人民开展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运动,拯救劳苦大众于水深火热之中。依然,诠释着“普度众生”的深刻涵义。
时世更迭,世事沧桑。这个受佛家荫庇特殊场所,同样逃不过战火的毁灭。先是国民党“围剿”大军,没有抓到在此活动的王树声等共产党人,一怒之下,纵火烧屋。后又因为历次战火的破坏,使得它满目疮痍。当遍体鳞伤的它被改建为商会会馆后,总算没有再遭大的损毁,乘马会馆的名字也一直延续至今。
灰色的砖瓦,散布苔痕的墙壁,表面看,会馆其实是个非常普通的房子,与很多乡下老祠堂大同小异。不过,圆拱门窗又带点西洋风格,而正面一进三重的照壁高高耸立,不知是彰显高大气派,还是充当防火功能?中间一厢房子有两根立柱擎天,似不多见。顶上,三个三角形相连,颇似大雁展翅。整个看来,建筑风格特别,有点中西结合的味道。我想,如果不是王树声等人在此开展革命活动,不是当年毛泽东主席派遣的学生军武装驰援麻城时,把指挥部设在这里,恐怕乘马会馆也会像那些“不合时宜”的建筑一样,早就在历史的烟尘中湮灭了。所幸,有了这些特殊的时代背景,乘马会馆不仅好好的保存下来,还不断声名远播,名震四方。
当年,乘马会馆成为了鄂豫皖边区最早的革命摇篮和毛泽东早期武装斗争思想的实践地,而今,它已成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湖北省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红色基地是鲜血浇注的,是成千上万的革命志士为中国革命抛头颅洒热血,最终锻造了“中国将军第一乡”!26位开国将军,个个声名显赫。大将王树声、上将王宏坤、许世友、陈再道,哪一个不是令敌人闻风丧胆,让我们拍案称奇的人物?
走进这里,你聆听的每一个故事都能感天动地;你看到的每一幅画面,背后都是一部博大精深的史书!特别是有一个平凡人物叫周家姆,她的丈夫参加黄麻起义被杀害,又先后把三个儿子送上战场,都牺牲了,还用最后一个儿子换取了身负重伤的王树声,也被敌人杀害。我不知道这个孱弱的女人身体内有多大的精神能量,只知道她被当地军民亲切称为“红军干娘”。她的故事被口口传诵至今,后改编为戏剧《大别山母亲》,上演后,所有观众为之泪奔。
也许是受了强烈震撼吧?平时一个个都能口吐莲花,但这会儿20多人都心有戚戚焉!不知道他们是否与我有着相同的感受:再怎么崇高的理想,再怎么高尚的品格,在这里都似乎变得渺小而又渺小起来。
绕来绕去的山路,已经让我无法辨清方位,好长时间,车队在一处逼仄的水泥板桥停了下来,下车一看,才知道有人不敢前行了。小河对岸的山脚下孑孑的一个小湾落,老式的砖瓦房子,一下子就让它有了古朴沧桑意味。
有熟悉情况的人用手一划:这就是肖家山村程家湾,国家公诉第一人程玉阶先生的故居就在这里。程玉阶,又称程汝阶,麻城乘马岗人,1928年4月参加革命,同年10月,任中共乘马岗区委书记,1931年7月任鄂豫皖区革命法庭国家公诉处处长。他在革命斗争中播下了马克思主义法制思想特别是列宁法律监督与法制统一理论的种子,在根据地广大人民群众当中进行了马克思主义法制思想启蒙教育,为以后革命根据地,特别是新中国检察制度的建立以及检察工作的开展,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程玉阶牺牲后的若干年,人们“饮水思源”,颇费周章才找到他的相关资料,并追认他为“国家公诉第一人”。
仄仄的场院,窄窄的巷子。纪念馆座落在院子东头,不大,土木结构,据说是由其侄儿的住房扩建而成。或许是因其太过神秘吧,展陈资料不甚齐全,有些寥寥,一切皆与他这个“第一”的身份有些不符,尽管如此,没有一个人面露不屑,都肃肃然把一个简单的过程缓缓推进为漫长而庄严。
陈旧的椅子,粗糙的板凳,围着院子座得满满当当。烈士侄儿和驻村干部为我们深情讲解,大家边听边问,雨,砰砰打在棚瓦上,也丝毫没有减轻大家刨根问底的兴致。
终是要离开了。站在这个简陋的纪念馆前,我陷入了沉思。交通闭塞,信息不灵的大山深处,何以会产生出这么一个马克思主义法制思想专家?关键是他把这个“公诉第一人”的头衔拿下了!是时势造人?是环境树人?还是……
这一切,都像程玉阶一样,神秘而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