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浅论金庸作品的爱情观

2021-11-12 09:01卜阶辉
湛江文学 2021年11期

卜阶辉

2018年10月30日,大侠金庸,溘然长逝。从此,世间再无江湖,书中永留侠义。

在浩如星海的作家当中,对我影响最深的就是金庸。他的作品,如影随形地陪伴我走过了快乐童年、憧憬少年、热血青年,直至今天。小说演绎的家国情怀、人生道义、历史渊薮,总让我激情澎湃,高山仰止。

郭靖忠肝义胆、死守襄阳,袁承志仗义疏财、先国后家,令狐冲宁死不屈、坚持正义……都生动诠释了英雄志、朋友义和儿女情。无怪乎北大教授严家炎评价他,“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劳心劳力,时有名证。”

可以说,金庸的家国情怀、社会良知、道德情操和文学造诣,成就了另一座难以逾越的文学巅峰。

可是,“黯然销魂者,唯情而已矣。”纵观金庸作品,从1956年的处女作《书剑恩仇录》到1972年的封笔作《鹿鼎记》,作者的爱情观从爱情理想化、爱情复杂化,到最后归结于爱情幻灭化,不免让人惆怅不已,唏嘘不止。

爱情理想化:我如明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一见钟情、至死不渝,是理想化爱情的标签?自不必说杨过与小龙女,心心相印、相濡以沫。就是《碧血剑》中的袁承志和青青,志趣不同、性格迥异,但一见投缘,从此情定终身。与其说是金蛇郎君的临死箴言:

“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财宝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让青青洗心革面,不如说是袁承志的爱,像一位伟大的导师,让青青幡然醒悟,最终郎情妾意,归隐海外,终成神仙眷侣。

再看《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和黄蓉,一个敦厚如山,一个聪慧如水,在山河破碎、人如浮萍的动荡年代,他们用真诚和挚爱浇灌出一朵永不凋谢的爱情之花。虽有华筝公主的痴缠,但郭靖再无二心。

“蓉儿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她。”

最真挚的情话或许永远是朴实无华的,但直抵心灵,誓言一生。理想的爱情,路途或许坎坷波折,但是两颗相爱的心却永远是偎依。

复杂化的爱情: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有安排处

爱情这杯酒,两个人喝是甘露,三个人喝是酸醋,很多人喝会中毒。在人世间,唯有爱情是不能共享的,而熊掌与鱼的选择又是无比痛苦的。《飞狐外传》里,袁紫衣,身姿婀娜,美丽动人,让胡斐魂不守舍;程灵素,心灵智巧,芳心暗许,也让胡斐爱不释怀。这情局,胡斐固然难以取舍,读者又何尝不是备受折磨?《笑傲江湖》里的岳灵珊,天真可爱,纯真烂漫,令狐冲爱其胜于爱己,正如岳夫人说的:

“令狐冲对岳灵珊自来敬爱有加。说为她舍命倒是毫不稀奇,至于什么逼奸不遂、将之杀害,简直荒谬绝伦。”

但任盈盈呢,有点任性,有点傲娇,也有点羞涩,有点高贵。为了救情郎自愿终身囚禁少林,感动了整个武林。对岳灵珊的初恋情怀,让令狐冲挥之不去。而任盈盈对他的深情厚意,也让他过意不去。他终将在怀念与感动中纠结一生。

人的感情世界,毕竟不是沙滩,留下的足迹不会被一轮的潮水冲刷得了无痕迹。有些伤痕,永远无法结疤,或许结疤之后还会隐隐作痛。譬如《倚天屠龙记》中“四女同舟何所望”一章,在灵蛇岛外的茫茫大海,张无忌与四女同乘一船,他做了一个好梦:

“梦见自己娶了赵敏,又娶了周芷若。殷离浮肿的相貌也变得美了,和小昭一起也都嫁了自己。在白天从来不敢转的念头,在睡梦中忽然都成为事实,只觉得四个姑娘人人都好,自己都舍不得和她们分离。”

张无忌的性格,善良到了懦弱,迟疑到了彷徨,他抵御不了赵敏的步步紧逼和周芷若的步步机心,也舍弃不下小昭的依依深情和殷离的念念不忘。

人的痛苦不在于没有选择,而是选择太多。复杂化的爱情,让人在矛盾中痛苦一生,感情最终无处安放。

幻灭化爱情: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

鲁迅说,“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后无路可走。”有些事,是经一事长一智;可有些事,是多一份折磨,就多一分迷茫。

在《天龙八部》,金庸的爱情憧憬轰然崩塌。段正淳与干宝宝、阮星竹、王夫人、秦红棉等人的爱情纠结不得善终,自不待言。就连至情至性的萧峰,也亲手杀掉了深爱的阿朱。段誉迷恋的王语嫣,也随着“神仙姐姐”雕像的倒塌而灰飞烟灭。甚至于,对滥情深恶痛绝的刀白凤在菩提树下与恶贯满盈的段国庆暗结珠胎,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玄慈与无恶不作的叶二娘情不自禁……或许有人说,虚竹不是抱得美人归吗?但虚竹与梦姑所谓的爱情,过来人都知道,那不过是黑暗中肉体的媾和,缺乏情感的交流和共鸣的语言。可以想见,虚竹余生将会在佛与欲的斗争中挣扎一生。陈世骧先生评价《天龙八部》的主题为“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到《鹿鼎记》就更加荒谬了,爱情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韦小宝的妓院出身,让他始终以一个“嫖客”的身份观玩女性:

建宁公主是受虐狂,教主夫人是大姐大,阿珂是绝色美人,沐剑屏是小家碧玉,双儿是邻家小妹,方怡是夺人所爱,曾柔是巧取豪夺……韦小宝的嬉闹人生,或许正如他说的,“人生不过大闹一场,然后悄然离去。”

彭斯说,“没有爱情的人生是没有黎明的长夜。”金庸先生的爱情观如此演变,与他的情感经历密切相关。1953年,长期分居的结发妻子背叛远离,让他痛心疾首。而后他追求“东方奥黛丽·赫本”夏梦四年之久,又无果而终,让他抱憾终生。1956年牵手香港大学美丽记者朱玫,却因性格冲突、矛盾激化于1976年宣布离婚,大儿子据说因此自缢身亡,再让他痛不欲生。而后迎娶较之年轻17岁的林乐怡。或许他始终没有邂逅真正的爱情,永远沉浸在理想化的爱情遐想中;也或许他始终没有读透爱情这本大书,将更多的精力去参悟家国情怀,民族大义和道德情操,以至将爱情写得太虚幻、太肤浅。他在《倚天屠龙记》“后记”中说:

“这部书情感的重点不在于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男人之间的情义。武当七侠兄弟般的感情,张三丰对张翠山、谢逊对张无忌父子般的挚爱,然而张三丰见到张翠山自刎时的悲痛,谢逊听到张无忌死讯时的伤心,书中写得也太肤浅了,真实人生中不是这样的,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

嗯!真正的人生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爱情也不是这样的!小仲马说,“真正的爱情始终使人向上。”但丁也说,“爱情使人心的憧憬升华到至善之境。”

真爱之花,永不凋谢!衷心祝愿,所有金庸先生的忠诚读者,都拥有真挚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