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民
内务府员外郎燕旺从府内走向回家的路上,一脸乌云。他想起那天强权将《春花图》还给自己时,自己打开了画来,看了又看,直到看清楚后面的右下角的那记号,才放心地收起来,小心翼翼地包好。
怎么,怎么……燕旺不明白,良久他才拍了拍脑袋,似是恍然大悟。
燕旺如箭放开弦一般赶着路。回到家的时候,他取出了唐朝名家吴道子大作《春花图》,又再三地看了看后面的那一个记号,确认无误后,松了一口气。
为了得到这幅画,户部侍郎强权几次三番地上门来,要许以重金,或打保票让他出任六品大员。燕旺不为强权所迷惑,声称传家宝若弄失,将来黄泉之下无面见列祖列宗。最后,强权只好央求他将《春花图》借给他观赏一个月。时间到了,强权将《春花图》还给燕旺,并细声地叮嘱:“好东西可别张扬,以免招来横祸。”
燕旺紧紧地抱着《春花图》,赶往宰相牛头家。
来到宰相牛头家,心事重重的燕旺与迎面而来的刑部侍郎沈风撞个满怀。沈风眨眨眼,拍着燕旺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嘿嘿!舍不得孩子套不了野狼,连传家宝都押上啦,快要高升了。”燕旺一脸不解,沈风翘起大拇指:“高!有你的!别装孙子啦,谁不知道,牛宰相家召开吴道子的《春花图》鉴赏大会?你可是主要角色。有机会可要在宰相大人的面前为兄弟我美言几句。”
到了牛府,强权一眼看见燕旺,顿时警惕起来,狠狠一瞪眼:“你来这里干什么?”燕旺没有理会他,他径直向前冲去。这时,名满京城的两位鉴宝大师正和牛宰相捧着一幅《春花图》,个个心花怒放。
燕旺将自己的《春花图》展开,说他的才是真正的《春花图》。宰相牛头笑呵呵道:“谁的是真正的《春花图》也不是由我说了算。”说到这里,他使了一个眼色。两位鉴宝大师接过燕旺的《春花图》,霎时惊呆,继而他俩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又异口同声道:“哪来的赝品?居然敢来到这里撒野!”燕旺本来想讨回一个公道,没想到适得其反,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他正要发作。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大臣走过来,厉声地说:“燕旺,你想名扬天下也不应该用这个手段,靠坑蒙拐骗混日子,这样是不行的——”又一名穿着蓝色衣服的大臣走过来,只见他“嗤”地一声,冷笑起来:“真的《春花图》凭什么会在你的手里?你这小子是野鸭子烂了嘴还硬着呢,看看我怎么样收拾你。”
这时,刚才还低声下气的沈风,忽然充满了阳刚之气,走过来斥责燕旺:“别闹了,这里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吗?滚——”
始终微笑着的牛宰相挥了挥手:“别难为燕旺,得饶人处且饶人。”之后他又显得不耐烦地大声说:“老夫不是唐僧,也不会给假的孙猴子念紧箍咒。来人,将《春花图》悬挂到大堂上,以后大家有机会来鉴赏鉴赏,呵呵,我虽然不会鉴赏宝物,聪明的人可多着呢!真的东西假不了!好的资源,大家享受嘛——”
燕旺呆呆地瞪着众人,然后又擦了擦眼睛,再看看画的记号,喃喃地呓语:“我的画才是真的,怎么会……怎么会……”
顿时,掌声雷鸣,个个围着牛头赞美《春花图》。
很快,燕旺被宰相府管家像赶苍蝇一样给轰出去了。
时光倒流三十五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
包费生和肥三蹦蹦跳跳地往包家村走去,一路上俩人有说有笑。回到村前就在要分手回家的时候,包费生问肥三:“你的愿望是什么?”肥三笑嘿嘿道:“我不能与你相提并论啦,凭我这样的成绩,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种田,将来能把红薯种得比现在的大一半就是我最大的愿望啦。”
随即,肥三又反问道:“你呢?”
包费生稍微思考片刻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当一名教师,可以在讲坛上大施拳脚。”
包费生没有在讲坛上大施拳脚,大学毕业一年后就调到市委办公室工作,不久被提拔为秘书科长,随着市主要领导走遍下辖的8个县。
时光倒流了二十五年。
包费生已经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那一年回家祝贺父亲七十岁生日,跟随父亲走到田间的时候,看见晒得一脸黝黑、上衣湿透的肥三,包费生迟迟才伸出手握着肥三的手若有所思道:“不想干一点别的什么吗?我……”还没有容他往下说,肥三挠着头,然后又摸了摸那如同水桶一般大的肚子笑嘻嘻道:“本来村委会主任叫我去小学教书,但是我还是比较适合种红薯。”
走了不远后,包费生的父亲指向不远处的两层半楼房羡慕地说:“肥三可不简单呀,他现在的红薯……”包费生冷不防道:“小农意识。”父亲瞪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看到有村里人正往这边走过来,父亲没有往下再说。
临行前,父亲郑重地将一本族谱交给包费生,一直将他送到村路口,嘴巴上老是重复着那老掉牙的话儿:“我们的先祖是开封府尹包拯,后来战乱南迁至此,从北宋到现在,我们祖上出了三十多位大官,如大同知府包刚、无锡通判包行远、东南巡抚包镇海、盛京副将包达远等等,但是没有一个是贪官。千百年来,我们族上有着一个的共同愿望,包氏子弟入仕者要勤廉为民,你也不能例外。”
时光倒流到十五年前。
包费生已经担任市委常委兼谷阳县委书记,他在回家祝贺父亲八十大寿的时候,是前呼后拥地回到家里的。一同前来的张总李董吴会长笑逐颜开地给包费生的父亲递上了厚厚的红包,但是包费生的父亲一再摆手拒绝,包费生微笑地示意妻子暗地里收下。后来,包费生的父亲掏出了一份申请书说:“肥三要办一间红薯深加工厂,你看是否可以支持下。”他没有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申请书,而是不冷不热地说:“这类的事我每天要应付千千万万件呢,我这个书记是全县人民的,不是某一个家的。”一旁的张总陪着笑说,老人家,包书记还有更大的愿望呢,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思前顾后,怎么可能……包费生的父亲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个道理我明白,不过你的官当得再大,也是千千万万农民兄弟培养的,信不信?一旦离开了农民兄弟,你就没有赖以生存的空间。”包费生望着大厅的一担红薯,失笑道:“哈哈,他的工作做得倒充分,都给你送红薯来了,进步啦。”父亲白了他一眼说:“这是乡情,这是血浓于水的乡情,不要当作你的那一套。”拗不过父亲,包费生说:“那好,我们先出去吃过饭再说吧。”父亲说不去,包费生问干嘛不去?父亲说那里空气不好,包费生瞪大眼睛说,空气不好?一流的临海大酒店呢,你以为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吗?
时光倒流到五年前。
包费生搂着气若游丝的父亲说,我的愿望又实现了。父亲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的愿望还……还没有实现。包费生连忙问,父亲,你还有什么愿望?告诉我,我来帮你实现。你……你……父亲似是带着遗憾远去。
今天。
参加了省检察院举行的“预防职务犯罪现身说法现场大会”后,包费生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那你现在的愿望是什么?手执采访话筒的记者望着一脸沮丧的包费生,包费生望着四面高墙,还有那铁丝网,怔怔地说,听说肥三已经办起红薯深加工厂,他的红薯干已经卖到香港了,我好想回去和肥三一起种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