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枪
火命对水命的渴望,如同男性对女性的渴望
我是火命,因此喜欢一切向水而生的事物
这其中最喜欢渡船,《边城》里翠翠的爷爷
就有这样一艘渡船,我想自己也是一个这样的艄公
人和财产都在渡船里,船上要竖有一张不大不小的
布帆,像我的一页不长不短的诗,过往的鸟族
和水族轻易都能看得懂,当然不能是情诗
渡口是分分离离的所在,太重的人间情事
会让河水派生出许多皱纹,会派生出许多大风大浪
这将违背一个艄公的初衷。渡船上还应该有一根
撑船的长篙,帮助我咬住流水的节拍
每一次把篙抽出水面,都会有一个调皮的漩涡
把岸上的光阴漩进水里,有人对着漩涡
扔过去一块石头,瞬间就会让整条河的阴影
亮堂起来,这样的戏码是一个有着文艺情怀的
艄公所需要的,更为重要的是渡船必须
往返于一条深不及腰的河道里,从不会有
溺水而亡的孩子,和投水而逝的女人
渡船在与不在,人们都会轻松到达,当他们回过
头来,才知道刚才河水中擦肩而过的人就是自己
我的荷塘生长了许多小插曲,月光下的蛙鸣
只是某一插曲的一部分,放入荷塘中的小纸船
也只是某一插曲的一部分,我的荷塘很浅
父亲的渔船划不进去,对我而言又很深
母亲叠的小纸船就得以在荷塘里四处飘游
风吹纸帆的声音会让深处的荷花不再孤单
有时候会遭遇一条水蛇,它是荷塘自己培养的
花旦,荷塘里许多生动的戏份都由它呈现
它还负责某些插曲的神秘部分,就像小纸船里
安放的许多神秘,纸船所到之处这些神秘
会逐渐解锁,荷塘从不会流行昨天的新鲜事
一只青蛙从一片荷叶跳到另一片荷叶
一只蜻蜓从一朵荷花飞到另一朵荷花
荷塘里发生的小插曲就会复制无数张备份
我也会得到这些备份,并因此确信只有荷塘边的
童年才是童年,早已被填平的荷塘让这首诗
来得有些晚,直到小纸船从四十年前的时光中
苏醒过来,直到它把许许多多的小插曲
逐一还原,并符合它们诞生时不被篡改的
荷塘原貌,真实地坐落到1980年代的碧环村口
我生活中第一个以弧形出现的大物件是这座
石拱桥,它比所有的家具都更为富足
虽然能经常看到弧形的月亮,但月亮很小
小到我会用堂姐的嘴唇去匹配它
它培养我对所有的弧线着迷,因此我能发现
最大的弧线是天空,很多时候我会枕着
地上的石拱桥看天上的石拱桥,因而相信
银河不是杜撰而来的,牛郎织女不是杜撰而来的
像堂姐和她的牛郎,就会经常站在石拱桥上
看晨光中男人放肆的铧犁,看彩虹下
女人眩晕的藤篮,看这些生动的光阴
从弧线开始,又从弧线结束,石拱桥坐落在
一个无邪的村落里,坐落在一条无邪的小河上
出殡的棺椁会在桥上停留,出嫁的花轿
也会在桥上停留,人们体验着停留的不同与不舍
人们会在这种时候哭出声音,桥下的河水和岸边的
槐叶就会做出回应,只有石拱桥安静得像村里
历过旧朝旧代的长者,它相信沉默的声部
才是最为恒久的,像桥两头扛着天空的高山
任意一个季节来到黄河入海口,它都不应
成为亮点,是我把自己作为一个唐突的发布者
第一眼发现它时,我就预谋为它勾勒一幅素描
这是一株身高和谦卑成正比的灌木,如果把
大海比作都市,我肯定在城乡接合部某个菜市场
或出租屋边上看到过它。要抵达它的声音
首先要放低你的头颅,掠过你面前的一万顷大海
和海上有着完美飞行技巧的翅膀,你才能真正
抵达,抵达这细瘦的枝干,细碎的花和叶
我在某一瞬间为它的弱小感到揪心,在巨大的
蓝色板块面前,作为一个有备而来的观光客
都会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冷,或者恐惧
但当我的眼睛聚焦于它的红——红棕色的肢体
细细密密的红紫色花朵,又会释然我的忧虑
它让我想起北方红狐,一只汉文化灵感之源的精灵
因此,在我决心低下身来时,它就注定不会被遗忘
也许我的叙述太过偏爱,但态度是恳挚的
假如有别的诗人去到黄河入海口,我甚至会担心
他/她将会为其消费掉一个眼神,我已经有了嫉妒了
虽然相比其他被赞美者,它可能并不是一种
值得去拔高的生物。在盐碱遍布的大海边生存
或许仅仅是为了比大海拥有高一厘米的呼吸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