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卧室(组诗)

2021-11-12 01:48赵卫峰
草堂 2021年4期

◎赵卫峰

[在夜里]

在夜里,能见与假设都可随心所欲

被打开,被触动,被比喻

一条河因需要而妥协,而弯曲,而更美

在夜里也像在任何时辰,平心而论

所有物事都重要,都实在,都在最后,

成为多余

一场奇异的风吹过后黑白各有道理

一场奇异的风吹过后,潘多拉的盒子

无忧喜,无声息,如同时间本身

但时间总留有余地并让鸟形的记忆凭空飞跃

它啄开一个盒子,就相当于

同时关闭另一个梦幻的储藏室。它们——

被同类淹没,实际距离大于图上距离

它们,暧昧或透明,面积有别

也许始终各自为政,互不相识

但它们的名字,都叫作卧室

[卧室如盒子]

卧室如盒子。常有暖色调的形式

开与关,都意味着愿意,被今夜收拾

被明日解放、折叠,或粉饰;有时

也被月亮冷处理

无论出现或隐身于同类,盒子

都只是盒子中的一只,冷暖自知

如果你是后来的,如果你尚未打开

或进入,如果你从没见识、经历

并研究过,你对盒子的印象终归是盒子

无论你是不是这样想,无论你想不想

它,都是明摆着的事实

说到明摆着的事实,就意味着

我之所以说还未有良好的开端就面临

结尾了——

简言之:卧室

那按下不表的顶尖部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真的安息了

就是在醒之前,梦之后,就是在好之前

病之后,在我的假设之前

在你刚学会假设之后,被一场奇异的风吹

摆平了

(所以,我们有时有必要保持安静,醒着

也要像睡着了似的)

[大地上的城市将越来越多]

说城市,也是说卧室多;它们

各在各,互不相识

又相安无事,被空气与管道联通的它们

性质相似,恍若隔世

是不是只要被人睡过了

都可以叫作卧室?是不是无论结果

只要人在其中

都可以叫作充实?

在城市,一条路与另一条

息息相关

但卧室不是;在城市,房间可以出租

人心可以空壳,但每块地都不能闲着

如果一个叫作卧室的地方

如果它久久地空荡

只能这样解释:它是记忆

是逆时针虚拟

[春雨伴奏]

逐日成熟的果实,已进入

不知所终的旅途

呆在原地的果树,显得苗条

和轻松,表明:瘦身需要付出

付出谁来接收

并非每只香蕉都有人爱

每根黄瓜都能进入品位的嘴

并非每株植物都可以依靠

并非每一次雨,都能让人家湿

让弯腰的小河欢喜

你看他又在抒情,又在沉吟

他的心像一枚动辄升温的敏感词

像逐日成熟的果实,属于时间

像水泮定居的顽石,属于你

属于消失

[月光在暗淡的角落]

月光在暗淡的角落更加突出

更像白日里一团和气的白云

世界皆如此。如花似玉

花开的前后,玉碎的前后

总有那么一阵

显得挺和气的

从远方赶来的月光

总有那么一阵

像挺和气的梦

坦白于宽容的温床

太宽容了

黑白相间的记忆

于是乎形散

好心的夜游神收拾了很久

如果月光永不凋谢,如果不出意外

夜游神应当还会继续劳其筋骨

我只是一个从前的看客。那时年轻

我只是一个后来的过客。现在老了

年轻的意外,也跟着老去了

而月光始终是青春永驻,清楚,安静

始终,人畜无害,面慈心善

它连一片杏叶落地的声音也要管

[没有什么可以拒绝夜幕的拥抱]

披挂沉重的群山依旧

它们阵容整齐,听时间号召

恭候夜幕,于无声处

我已能深深感觉,寂寞是种柔软的存在

爱对硬骨头纠缠

没有什么可以拒绝夜幕的拥抱

好在夜幕如我,大体与世无争

终归是善良的,宽厚的

如此白兔放心靠着桂树

可以尽情动身,旁若无人

夜幕可以突出春风的吹,记忆的黑

可以助人为乐,帮我

测量群山与月亮的感情

天使之光,款款舒张,倾倒

层林尽染,兔子着色,我感觉挺好

拥抱有时是一种需要

[之 外]

行人在墙外,喧嚣在窗外

记忆犹新,在城外,九霄云外

美在美中不足之外

时装在躯体之外

每一日,在太阳之外

好梦在失眠之外,故事在事故之外

凭空的鸟瞰

让初湿的花儿颇感意外

那时他在行人之外,在喧嚣之外

像有眼无珠的鸟,像身不由己的风

在风景之外

[过年的人们]

过年的人们随大气候位移

乘机旅游或者趁机还乡

但我不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风景

就是家乡

我也不会

将这些有着鲜明目的的同类

命名为候鸟

虽然他们有心,有梦,有方向

但都和我一样

没有翅膀

[创作谈]

常感,诗到写时方恨难。共处于网络传播环境,也意味着种种“信息”的相对的共通有、共识共享,从这看常被诟病的“同质化”其实也是共性的,其实,也包括自我复制。越到后来,可参照物越多,创意度越少;我们都同在一个经验与表达的“微利”时代。诗歌面临的难度,尤其是另辟蹊径并有突破实效的情况越发难。

阅读也是。其实对于诗人,阅读也是一种写作练习。阅读习惯有时会存在定势,它与审美趣味及接受、价值判断与倾向有时相融,有时又逆反。有时,诗的能见度,与它内在的质量、气息成反比,能够努力的是,换位视之思之,在持续的认识中持续习之。

写作与阅读的惯性定势,有主题、题材的潜在影响,评论方面的圆场话语常会让它们达到涉及即合理的应该。其实,也可认为,诗就是诗,任何工具式挪用辅助都是为了服务于“自我存在”。单纯以诗去表现单纯的题材及主题(或所谓发表体及征文体),往往得不偿失,事倍功半,并且不断背离诗之初衷。

所以我常以为,诗歌才真是一种最具跨度的东西,跨文体,跨界定,内容、形式更是始终都处于动态糅合中。一首诗,就是也必须是一团“信息”,离不了也紧依着个人性,但肯定不仅于此。诗,其实也可以是小说、散文、戏剧、摄影、音乐(之局部或片段),而正因此,要完好做到这些,也是它始终的难题。

一直尝试着对“环境、生命、时间与我”诗意理解和情理并重的体认,着力于语言、现时与个体精神状态的链接,我想这种“复合抒情”练习还可以持续一定时期。

诗让我们认识。写作与阅读都是认识的过程。有时,一生,在真假是非之间理智和从容,并且孤独着,这,才是个体的最持久的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