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涩

2021-11-12 01:48◎代
草堂 2021年4期

◎代 薇

我迷恋这个词的慌乱、局促与单薄,带有柠檬味的淡淡忧伤感。它让我想起日本电影《伊豆的舞女》中山口百惠扮演的那个十五岁的少女,她像伊豆重重叠叠、一刻也不停地环绕飞舞的雪花,将年轻时的川端康成覆盖得异常苍白。事实上,川端的一生就是在这次覆盖中决定的。

法国导演罗曼·波兰斯基为了寻找哈代笔下苔丝的扮演者,走遍英伦,看过无以计数的绝色佳丽,最后,眼光独到的他将目光锁定在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身上,大导演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来等待,等她长大。当年仅十四岁的娜西塔娅·金斯基主演的《苔丝》在戛纳电影节上公映后,立刻风靡全球,金斯基一跃成为知名的国际影星。同时她也在苔丝身上定格了,她的光芒到苔丝为止,后来再演什么都只是打酱油。当我在另一部名片《得克萨斯州的巴黎》中看到她风情万种地穿梭在一群男人中间的时候,就知道她结束了。同样的例子还有主演《情人》的简·玛奇,在湄公河的渡船上与一个中国男人相爱的少女杜拉斯,那张异常酷烈而脆弱的脸,那种别致的、不堪的青春,都是空前绝后的。她后来演《夜色》简直就是行尸走肉。陈冲从《小花》 到《末代皇帝》,人们只来得及感叹一声:“啊,陈冲成熟得太快了……”假如还要预测谁的话,我想 《泰坦尼克号》里的 “万人迷”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也难逃此劫数。当初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放弃了大明星布莱德·皮特,选中他来演剧中的主人公杰克,就是因为他的青涩、不成熟。只有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他,才会像电影中的杰克那样去爱,不计后果。他那张略带邪气的俊美的脸,他的稚气、性感、随意、放浪、迷惑,都令全世界的女人泪流满面。但是,总有一天她们会发现,他不能再演什么了,除了杰克,他什么都不是。

罗密·施奈德演《茜茜公主》时才十五岁,这个角色不仅使她享誉全球,也使她与法国影星阿兰·德龙的恋爱成为二十世纪最著名的影坛情侣故事之一。“我畏惧她忧愁的皇家气质,”阿兰·德龙说,“因为我最初认识的是银幕上的茜茜。但在真实生活中,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被她迷住了,我无法抗拒她的纯真。”

俩人的相恋轰动世界,订婚五年后分手。《明镜》周刊于1963年底的一篇报道记录了他们的分手:“四年八个月零二十四天,在数次宣布结婚又数次食言之后,本世纪中最喧闹、见报频率最高的婚约以一次越洋电话而告结束:在13000 公里长的电话线两端,奥地利影星罗密·施奈德,与法国新浪潮骑士(《只有太阳可以做证》)阿兰·德龙,平静地达成一致,解除婚约。”

1982年5月,罗密因心脏病发作去世。奥地利人为她举办了一次别致的纪念会,一千平方米的展厅里陈放着一千二百余件罗密生前曾经穿过的衣物、用过的道具、照片和信函等物品。展厅里设了十二部电话,拿起电话筒就能听见罗密在不同影片中的精彩台词;还有十一张罗密亲友的巨幅照片,人们一走近这些照片,照片里的人就会说话,告诉观众他们眼中的罗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照片是罗密的初恋情人阿兰·德龙,报道称,罗密死后,阿兰·德龙第一时间赶到罗密的家中,在罗密的遗体旁缓缓地跪了下来,他亲吻了罗密早已冰冷的双唇之后就开始号啕大哭。一整夜阿兰·德龙守在罗密的身旁不愿离开,他回忆两人之前的点点滴滴,并给罗密写了一封长信放在她的手中,第二天罗密的葬礼阿兰·德龙没有出席,因为前一晚他已经和罗密作了最后的告别,他拍了三张罗密沉睡的照片,此后的许多年这些照片一直被阿兰·德龙放在钱包里,也永远珍藏在他的心里。

2008年第三十三届法国恺撒电影奖颁奖典礼上,组委会专门安排了一个致敬的环节,七十三岁的阿兰·德龙站在领奖台上,替昔日的恋人罗密·施奈德领取终身成就奖。当大银幕上出现他和罗密·施奈德年轻时的合照时,一向自信冷静的阿兰·德龙泪眼婆娑地说了这样一段话:“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因为今年你也将满七十,我非常想你,五十年前我们是未婚夫妻,我们曾经相爱又分离,我们拥有过幸福与不幸,曾经我和你经历的一切,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段深情的表白感动了台下的每一个人,只是最应该听到这番话的罗密·施奈德,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前几天电视上重播苏联老电影《战地浪漫曲》,故事从苏联卫国战争开始,典型的俄罗斯式的爱情故事,充满了奉献和牺牲,压抑的激情如同流淌在冰川下的火焰。但这部在第十二分钟才出片名的片子,还是让我隐隐心痛了一下。

深秋,广阔无边的荒原,枯黄的野草在微风中摇曳。灰蒙蒙的天空映衬着荒芜的草原,耳畔不时传来一阵阵隆隆的炮声。一队队身着呢军大衣、全副武装的战士在急匆匆地行进着。大战在即,年轻的列兵萨沙,看着美丽的卫生员柳芭陪着营长纵马前线,她是他遥不可及的女神。容貌出众的她,热情奔放,笑声像一道照亮战士心中的光,给冰冷的战壕、枪林弹雨的战争蒙上了一层抒情诗般的浪漫色彩。士兵们在背后轻佻地议论她,萨沙为此跟他们大打出手,但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正沉醉在跟营长的热恋中,营长的掩蔽所里不时飘出留声机播放的古典探戈舞曲和她那清脆而放肆的笑声。

黎明,萨沙来到卫生员面前,她披着营长的上衣站在战壕外,默默地凝视着远方。微风不时拂动着她那金色的秀发,愈显得端庄俊俏。萨沙鼓起勇气对她说:“我是来向您告别的。一清早就要开始进攻了。我非常爱你,可连您的名字都不知道。”她笑了,笑得那么自然:“柳芭。”“我叫萨沙,我祝愿您和营长幸福,祝愿您的孩子也幸福,笑起来能和您一样。”他将手中刚刚采来的两枝小野花递给她。接下来柳芭说的是:“天气凉了。”她神色惘然。萨沙问:

“我可以走了吗?”

“再见吧。”

“谢谢您。”

看到这里,我特别想哭。萨沙转身笑着向他的女神挥手,让人如愿以偿地心碎……他有着木心先生说的“少年人的那种充满希望的清瘦”——那是一种异常干净而又异常凄伤的感觉,就像早晨停留在树叶上的第一滴露珠,透明,易碎,经受不得任何一点伤害。

青涩是一种无辜,它的过程,只有一只苹果从树上掉下来那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