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常青
将一艘船推入大海的航道,
让今日与往昔再次遇见,
在一天中同时看到日出与日落。
在词语与词语之间,
反复修改着一个病句,
不停地对看见的事物说:早安……晚安。
给众多通道打开房间,
给浑身披挂露水的人,点上灯盏,
给接踵而至的漩涡,送上悬崖……
它是方向,徒步来到一首诗里,
从此岸到彼岸,
它是指南针,是世界。
让迷失已久的人,再次归入,
坐在一册书卷的页码上,
端起茶盏,讲述往事。
神的手臂,在高处,也在低处,
给所有的人指出南,也指出北,指出东和西,
以及他们的好望角。
不告诉你喜剧之声,
也省略了悲剧之事,
它只是方向,它是小小的指南针。
有一片雪停在枯草尖上,
我想象它惊慌的样子,
我想象它熄灭的样子。
有一片雪停在枯草尖上,
像白色的蝴蝶,消弭不去,
不陶醉,不顺从风的意思。
一支安魂曲在轻轻吹弹——
不向天空献出翅膀,
不向原野献出迸溅的泥浆。
蚂蚁绕行,鸟雀驯良,
细细的风往复,
暗合着瓷器的一声声裂响。
一片雪,短促的白留给枯草,
像一朵失足打滑的蝴蝶,
更像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或者蔑视。
有一片雪停在草尖上,
没有悲欢,也没有在天空留下任何轨迹,
万物皆是虚空。
有一片雪停在枯草尖上,
我想象它消隐在夜晚的样子,
我想象它流泪的样子。
一阵风是万物沸腾的样子,
吹过簇拥、繁茂的植物园,
乱箭一样,瞬间吹过它们的一生……
小小的蚂蚁们步态从容,
像一列小火车,向高处爬行,
它们有着孩子一样无辜的眼神。
一朵朵乌云带着傲慢的醉意,
黑成一团,黑成一堆,
像漫不经心地藏住雷电,更黑了。
暴雨之前,相逢在放弃,
词语在破碎,瓦解,重新经历,
每一首诗,每一个黑夜,每一个白昼……
风,已经耗尽世间的时差,
乌云,填满了傍晚的深渊,
蚂蚁,继续自己的爬行史。
紧接着,飞鸟陷入岩石的皱褶,
河流从下游回到源头,生活从肉身里抽走骨头,
一种呜咽在时间更深处发光,滚动……
此刻,世界隐藏在一首短促的诗里,
暴雨之前,每一个时辰,每一秒钟,
都必须经过一种急切的喘息与漫长的煎熬。
交出轻岚,晴朗,闪动……
交出凄婉的领唱,
交出一朵溅落的荆轲之血……
镜子破了,秋日深了,
一只鸟雀死在并不遥远的枯枝下,
金黄的叶子铺满一地。
月亮的台阶被突然截断,
低洼处的积水,
痴迷着那些飞行的倒影。
一只鸟雀死了,于真理不在的地方,
它要宽恕自己,
于命运最黑的棺椁,于生活的利齿之外。
清风吹拂,
天空的白云如洗,
一朵临近正午的菊花,在沸腾……
另一只燕雀携带草籽飞往远方,
寂静的山丘,在西风中,
一遍遍爱抚自身浑圆的峰峦。
此刻的秋日,那么远,又那么近,
被割断了飞行,掏走了声音,吹熄了灯盏,
秋日的天空,还会有什么经过与流传……
世界一定在搬动自己的影子,
天空一角——
云朵一定在堆积,在下坠。
有人看见,驻足。也有人来来往往,
悄无声息,看见钟表,却躲避着灰烬,
像多云的生活,被藏进自己的衣袋。
万物都在苍老,躬身于大地之上的人,
有着最甘美的凝视,时间吹袭到膝下,
陌生的晚年,永远不能被说出——
滴落的露水,被运送回枝头,
隐匿于时光里的一群乌鸦,
在头顶丢下几片羽毛,从此不知去向。
世界的深和远,裹在云朵投下的阴影里,
山坡上的野草多么宁静,
视野尽头起伏的群岚多么宁静。
那么多年,那么多人,在向生活之外张望,
如同隔岸观火——
只看见一种黑,一种和盲人眼中一样的黑。
—— 一条不返的路,风料峭,
青丝染白霜。
文字深处,无数隐喻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