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日不可留（组诗）

◎徐 晓

[无 尽]

我是我自己的漏洞，忙于缝补又终究

免于被缝补的一生

我是我自己的囚徒，沉默的铁链

饶恕了我的罪——我仅有的

一枚骄傲的勋章

我是我自己的明天

明天是一个遥遥无期的诅咒

世界上有无数条路，而我找不见我的脚

我是一片空蒙的水雾。我挥发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

在对昨日的缱绻怀念与唾弃中

你年岁渐长。但仍要保持向上

和游离不定。你要学习新技能

但不是插花、烹饪和小语种

那曾错过和忽略的，重新注视他

接近老虎还是远离狮子，已不是现今

需要考虑的。书本啃了二十年

都化成了一摊糨糊，剖析化学成分

倒也营养达标，却食之无味

爱情的泥潭里，只收获了一头雾水

理想主义的种子，遭遇着一年胜于一年的歉收

获得即时能量，还不如在网络平台

抄段子，笔记记得比上网课还认真

往昔断壁残垣，也该忘掉了

明天你仍是一个虚无的困惑者

不解泥沙俱下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是要保持痛苦和激情啊

布罗茨基先生早在三十年前就提醒过

这是医治苦闷最有效的两种良药

暂且把身体的阀门打开吧，让谎言和忠告

自然地流进来，你就站在那明处

不做任何解释，让暗处的在暗处自得逍遥

你只管徒然地等候命运之手再次温柔地抚下来

[失 败]

我时而浑噩的脑袋源于天生的懵懂

正如我燃烧的火焰源自三千米的海底

我迷蒙的双眼曾目睹一场残酷的战事

这正是我不安的缘由

你从我的杯中取走了海洋

我所剩无几的美德，在这世上徒劳地浪费着

声名并不能治愈我的疾病

我所有的诗不过是对失败的反复强调

[遐 想]

我躲在一场雷雨中窥视你的近况

在每日午后的遐想中期待一场奇遇

我用意念搬运着山川湖海

妄图拼接成一个清晰而完整的你

周遭的天地大得空旷，一直没有回声

我们之间只隔着两个星期天

在这愈发明朗的春日，水绿得发黑

或许你陷于远方的滩涂无法脱身

唯有一声响过一声的惊雷

一次次敲打在我那油漆剥落的门窗

[忍耐的美德]

风拨开了窗帘，窗帘抖动着

它陈年的水迹

乌鸦在窗外的树上，叫出

狗吠一样的声音

一天中总会有一些

不太安宁的时刻，在远处骚动着

我们的肉身——那终于空置的器皿

需要越来越多忍耐的美德

来填充。耐痛，耐冷，耐异物

咬紧牙关忍耐绸缎上的一滴蚊子血

秘密的黑影间或闪现

白日之下，我们徒有一颗避世之心

[是 诗]

是诗将我豢养

是诗将我囚禁

当你伸出手

递过来一小片甜蜜的深渊

是诗率先挡在我面前

[一 瞥]

仿佛追随着云层

我在天上飘荡

这儿有什么

这儿有无边无际的白

有我前所未有的欢乐

和一闪而过的黑

我失明

看不见前方

就这样随风飘荡

飘往更高处去

只想得到他的一瞥

无意的，突现的

稍纵即逝的，唯一的

不将余光分以别处的

一瞥。仅仅一瞥

而非长久的凝视

自此，我便可安心地

掉下去

世界从我身旁经过

我经过他，不知他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