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萧
在河边抄写河流在山中
抄写山峰
在层云深处抄写轻
在露珠折射的光中抄写阴影
雌蕊抄写开放的指令
湖底的灵魂抄写生前的
籍贯
每一种绿都在快雨中
抄写雪崩的回响——
欲望,请抄写
我们租借的身体
如同救护车抄写我们的履历
在这窄窄的书房
汉语一遍一遍抄写
当代生活
为了一点小小的馈赠
每当这时我就能看见你
口袋里不多的喜悦
小心翼翼
校正我对“看见”的抄写
去开会的路上,我闻到了它。
在雨中,水雾扩大了桂花的声音。
仿佛在虚构一个故事,
或是一次致辞,桂花的芳香
如此冗长。字斟句酌,
每一个微小的变动,好像都会
搅乱星球的转动。台下的人
昏昏欲睡,但扫视的目光迫使他们
只能以神游抵抗。似乎只要如此,
就真的可以摆脱它的统治。
就像此刻的他,心头一甜,
钻进地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我一直在注视他的手。紧握锄头木柄,在挥动时
会自然地腾出一丝缝隙。
土地在他沉闷的低喝中被翻出硬块,随即又被敲碎。
一下两下,每隔三十公分,造一个坑。
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外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
时隔多年,我再不曾目睹如此完美的劳作:
在撒下种子之后,又撒下。
所以他向我讲述:矢车菊、野獾、无线收音机。
哪怕一次,我都没有发现其中的悲伤,如同步行穿越两室一厅。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那些旧物?
“是否因你要把所看见的,和现在的事,并将来必成的事,都写出来?
“是否因你与它们签订了终身合约?
“你把木板反复刨花,难道是认为它还没有完成树的使命?
“在夜晚,你隔着月亮擦拭窗户,就能重现失去的旅行?
“我也不免怀疑,你对古井的迷恋,究竟是对映照的错误判断,
“还是对打捞的无能力为?”
所以他取来一边溃烂的木瓜,剖开,掏去瓜瓤和种子
将好的一半递过来。我没有接。他手上的霉斑,正说着那个词。
阿拉斯加密林,一辆巴士静静停泊
六十年前,它被拆除座椅、发动机,安上暖炉
作为孤独和危险的容器,费尔班克斯142 路
与星辰和极光为邻。每年都有冒险者
穿越人群,穿越广袤的深林,与它对话。
为了一种限时免费的安慰。
六十年里,松子落下,小鹿长成老鹿又死去,
人类的拜访,不值一提。人类曾经的遗弃,
在一开始就不算什么。
微不足道——克里斯·麦坎德莱斯为它带来的名声
与它长久的招待相比。当直升机吊起它,
宣告结局的到来,它才可能记起:耶和华,美丽的蓝色浆果
而今年的松子,仍将继续敲响。
※费尔班克斯142 路,也被称为“神奇巴士”。1960年被废置于阿拉斯加迪纳利国家公园,因电影《荒野生存》走红。2020年7月18日,费尔班克斯142 路被军用运输机吊走,计划肢解,也可能安置于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