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松爽
那个冒雪前行的人
北风已削去了他的半边脸颊
大风还要削去他的半个头颅
在北方旷野
旅店,或一座废址
你会见到这只剩半边的人,畜
犹如沉默铁片
或人世那些来历不明的事物
有一刻,我听到他的停顿
因哽咽而凝结在喉咙的一个头像
一小块斑痕的故乡山水
离开祖国二十余年,刚下飞机赶到这里
双鬓全白
他讲与朋友的初次见面,拿着单位介绍信
远隔千里,寻找,相问,然后是
脸红,喝酒,读诗——野菊绽放的台子上
朋友们一个个上去,光线中面孔映现
在台子的角落,灰色身影伫立
一部默片的场景
没有声音——也许他丧失了喉咙
一个手势,慢慢抬起,将手掌
捂到每一个人胸口—— 一个亡灵
讲述一种真正的友谊
用无声的朗读,没有词语的诗篇
在世界的某处
仿佛一个个金色清晨
我们的亲人、牛羊,所爱之物
他们在透明的光线中生老病死
有人拉着父亲住进医院
有人携刀为母复仇
我们描绘一张张刀刻的面部线条
黄昏迤逦,光芒穿透背影
一枚微黑的针融入群山,岩石
远方唯余古老的穹顶
残损的壁画间
一只眸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世界的某处,他们痛苦、欢笑
我们看得如此清晰
而听不到任何声音
在人间
你活得辛苦
愈来愈小心翼翼
内心的洞窟摆满了遗像
一个比一个柔弱
它们要在你的心坎度上半生
它们短暂的一生
都如坐针毡
如今,它们泥胎的质体要再一次接受
来自你肉体的烘烤
隐秘的火焰
喑哑的私语
匍匐的腰身,含满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