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壮凄美、意出象外的生命之诗

2021-11-12 00:19周芸
天津诗人 2021年2期

周芸

伴随着现代化、城市化的步伐,当代文学明显呈现“向内转”的趋势,更加关注主体内心的感受和情绪。但相应地浮现出视野狭窄、经验趋同的问题,有不少作品空洞无物、无病呻吟。诗人段光安的诗则不同,他的诗短小优美,情感拿捏恰到好处,细思之下还蕴含一定的哲理,令人感到新奇和震撼。

《段光安诗选》收录了诗人的不少短诗,虽只有几行,但大多言简意赅、言浅意深,正所谓“短小精悍”。比如《朋友》:“在你步入沼泽之前/大唤一声——不/在你攀岩时/扔下一根绳索”。这首诗只有四行,一行最多八个字,但描写了两个场景,一个是朋友让你不要步入沼泽,一个是在你攀岩时给扔下一条绳子。这样的画面能让人体会到真正的朋友是那个在你遇到危险时及时提醒,在你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的人。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段光安把“朋友”放在特定遭遇“危难”的情境中来看待的。因而,朋友的珍贵与友情的难得就更加立体,让人难以忘怀。

再如《初雪》:“积雪厚厚的/平平的/不管前人走没走过/咔、咔、咔/踏上自己的脚印/一种快乐从脚底涌来。”短短几行,生动地描绘了雪后踩雪的场景,看似只是踩雪,实则另有寓意——“不管前人走没走过”“一种快乐从脚底涌来”。人生之路,不管之前是否有人走过,但我依然要走,或者说不得不走,因为这是我自己的路,是无可替代的。鲁迅先生曾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确,世上的路千千万万条,然而属于自己的那一条偏偏没有前车之鉴,只能自己去探索。鲁迅的表达略显凄然,而段光安则一路上享受着走在自己选择的、热爱的道路上的快乐与幸福。这种快乐与幸福就像孩子第一次遇到雪,踩到雪时体验到的,那么充实,那么纯粹。由此也不难看出,段光安似乎非常善于把感悟进行情境化描写与表达。

谈到情境,不得不说段光安诗中景色描写十分出色,并且做到了情景交融。例如《草原风筝》:“草原/天空/绿延伸/旷远淡淡地蓝/一点红/朝阳/是我放飞的风筝”。这首小诗将草原美景描摹得淋漓尽致。“绿延伸”,让人感受到草原的生机与广阔;“旷远淡淡地蓝”则体现了天空的高远与清澈;“一点红”描绘的是朝阳的柔和与恬美。“草原”“天空”“放飞的风筝”,三者动静结合、远近结合,草原美景的画面充满了动感。并且,绿、蓝、红多种颜色交织,使得草原美景色彩斑斓。“延伸”“旷远”“一点”,草原美景宽阔无边,富于纵深感。诗人看到美景,心中的情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朝阳/是我放飞的风筝”,诗人辽阔的胸襟和坦荡的胸怀得以展现,对壮美草原的无限热爱与赞美溢于言表。

一首诗有无韵味,取决于其中的意象是否独具特色。段光安的诗歌意象是非常值得关注的,他诗中的意象大多富有生命力,给人以奋勇拼搏、乐观向上之感。比如《石缝中树》:“一棵树斜倚着岩峰/根紧紧抓住唯一的狭缝/树冠贴近草尖/倾听,只是倾听/一阵鸟鸣/炸碎透明的宁静”。岩峰高耸而陡峭,坚硬而无土,这种环境对于树来说十分恶劣,难以生存。在这种情况下,树依然没有放弃生存的希望,它“紧紧抓住”“唯一的”“狭缝”,拼命汲取营养,紧握一切供它生存的机会,让人感受到树强大的生命力,体现出一种与环境斗争,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的精神。又如《高粱茬儿》:“静穆/收割后的高粱地/干硬的根/支撑着剩余的身躯/在凛冽的风中/站立/锋利的梗/执着地望着天际/大雁远去”。即使高粱的根已经干硬,即使高粱只有剩余的身躯,但它依然没有倒下,还在顽强地支撑着,在凛冽的风中站立,忍受身体的残缺与衰老,忍受外界的严酷与无情。但高粱依然用它那仅存的锋利的梗,执着地望着天际。它没有被打败,它还想重生,它还要与命运、与环境抗争,悲壮感感人至深。

如果说意象是整首诗的躯干,那思想性就是诗的灵魂。灵魂高贵,一个人才有价值;思想深刻,一首诗才有品质。段光安的诗体现出鲜明的生命意识。在《我偶然发现一株苜蓿》中,诗人描写“几朵瘦弱紫花/几片绿叶”的苜蓿,看似弱不禁风,却“探出头来看世界”,呈现一种生的渴望,并为之顽强奋斗——“纤细的根部石裂破碎/我未听到咔嚓咔嚓声响/却感到生命冲击石头的力”。在瀚海石砾中,没有充足的淡水,没有合适的土壤,而微小的生命活了下来。这种生命的价值,这种平凡中的伟大,令人动容。

更难能可贵的是,段光安的诗还体现出历史和文化情怀。在《圆明园残石》中,诗人面对历史遗迹而省思残酷的战争,沉痛、悲伤之情涌上心头。“我注视着石头的目光/石头高举手臂托起空寂的恐怖/我不敢看无法愈合的伤口/和那血凝成的株株石树”,残垣断壁无声地诉说着悲惨的遭遇。在《秦始皇》中,诗人写道“这匹夫/一刀/把中国历史拦腰斩断/一把火/把书点燃/纸灰飞扬了几千年/如今兵马俑活过来/攻入博物大殿”。焚书坑儒是不容粉饰的历史灾难、文化梦魇,贻害无穷。秦始皇为自己修建的陵墓劳民伤财,但孰料竟为世人留下了珍贵的文物,千秋功过,又该如何评说?

或许可以说,段光安的诗歌风格是凄凉、悲壮的。比如《雪野残阳》:“几行野兔的足迹/伸向雪野/枯草探出头儿来/大地苍茫/夕阳是只受伤的鹰/抖动着滴血的翅膀”。在雪野中,只有枯草、几行野兔的足迹和苍茫的大地,一切毫无生机,衰败颓废;在天空中,夕阳滴血,给人以极强的冲击力,悲上加悲。天地景致结合,构成一幅令人肝肠寸断的风景。再如《螳螂之死》,描述了雄螳螂被雌螳螂吃下去的情景,雄螳螂将自己的身体、生命献给对方,供其作为孕育、繁衍的营养积蓄下来。多情的诗人想象雄性螳螂是自愿献出生命,是心满意足的、陶醉其中的,使得动物繁衍、交配的经历凄美动人。其实不唯《螳螂之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段光安的诗往往将科学的原理、精神融入诗歌中,使得诗歌富于一种独特的知性美。比如《把旋转的星际审视》:“黑暗中/人们各持一支蜡烛/像游离的光子向我聚拢/又迅速离开/形成巨大的光轮/不知自己处于中心或边缘”。诗中以“游离的光子”比喻黑暗中人们的移动、聚拢,象征世间的人来人往。

段光安的诗点化了许多常见的意象来表达珍视生命、反思历史的思想。他善于用“外物”显“内情”,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凄美悲凉的知性抒情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