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游
流水朝拜,从高处流向低处
归结于大海,才有了圣贤的模样
这像不像眼泪流出眼睛,打湿地面
父亲也是要躬身的,背上压着的
黑夜,需要阳光洗涤
像腰带,一条河流缠在父亲腰上
父亲就有了燕山山脉,太行山脉的影子
他弯腰,踩过大雪的脚印
成了生命仪式的全部
远方不在天上,在华北平原
埋进翻耕后波浪般泥土下的父亲
像一条鱼,我要长跪
才能找到他
坟茔的锥尖对着天空,如同烟花
星星没有散去,祭祀依然
我看到那把镰刀,一直在黑色石头上磨
向低处,根捧出向日葵
父亲有了磁性,把我吸附在此
越是钢铁汉子,越接近父亲的模样
我只有长跪于大地,才能听到父亲的心跳
我们吃,也被吃。这是宿命
一株花盛开,也凋零。也是宿命
宿命面前,我们无能为力
圣明操控着一切,被操空者一无所知
阳光推开黑暗,累酸了手臂,缩成烛火
黑暗还会从身边回来,从没远去
黎明和黄昏胶着,难分胜负
只有烛火摇曳,像一个人不知所措的眼睛
狮子追逐着猎豹,猎豹追逐着角马
我们认同杀戮,杀与被杀都是生命的法则
每一道菜里都有一个带着烫伤的动物和
植物
我们坐在庙宇用餐,心安理得
我们吃,也被吃
有时候像大象,有时候像蝼蚁
巍峨如山,渺小如尘埃
我们踩疼泥土,最终也被埋进泥土
都是卑微,都是虚幻
高傲的风从高处吹向低处
都行走在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路
途
这多像在地上做一把扇子
老爷爷的坟,是扇钉
依次类推,是爷爷奶奶,他们的同辈
父亲和母亲,他们的同辈
然后是我,我的同辈
接下去,是孩子们
那么有序,构成了一把扇子
白骨是扇骨,庄稼是扇面
人间的风是他们扇动的
活着风生水起,死了阴风怒号
天上人间,不曾平息
我一直想把它拿起
合上,带在身上
他乡也有不如意的时候
天热时,送来清凉
入秋时,加点悲凉
等有一天,把自己补进去
扇子会大出一点儿
有些风,是回忆送来的
不用打开,看一眼
就会吹过心头
像个自由的囚徒
我会高声呐喊,让声音
代表长了翅膀的我飞上云端
我会跑向人群,和遇到的每个人拥抱
熟悉的,像复印机相互再复印一遍
陌生人,请将距离清零
我也会跑向自然,被忽略的春天
将重新相认,每一株草
都像死去后又活过来的亲人
记忆是一张被扔在不远处的牛皮
披在身上,就能复活
死去的人,是上面的癣病
反复发作,反复醒来
一生都不能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