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昱苇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典型人物所达到的高度,就是文艺作品的高度,也是时代的艺术高度。”2021年是“典型”理论范畴进入中国的100周年。“典型”是现代中国文艺理论的核心概念之一,典型理论的百年旅行对现代中国文艺观念、文艺创作、文艺评论、文艺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2021年6月27日,由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第二届理论委员会和北京大学艺术学院主办的“典型理论百年”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大学召开,来自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的领导以及全国各高校、研究机构、学术期刊、权威媒体等单位的二十余位专家参加了会议。专家们围绕“典型”范畴的内涵与价值、典型理论的发展脉络、典型论在文艺创作与评论中起到的积极作用、典型化在具体艺术门类研究与学科前沿理论研究中产生的效果等议题作了主题发言,以期为新时代中国文艺理论与评论的话语体系建设探寻新的可能性。
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徐粤春指出,2021年是“典型”理论进入中国100周年,“典型”是文艺理论的重要概念之一,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重要基石。典型理论进入中国,对现当代中国文艺观念产生巨大影响,直接推动百年中国文学艺术的创作与评论的繁荣进步。回顾、总结、研究和发展“典型”理论,对于在新时代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具有重要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当前,在新发展阶段,文艺理论评论工作面临着新的形势和任务,文艺实践领域出现了新的现象和新的进步,文艺理论也迎来了新的生长点和发展期。文艺理论评论工作者要把握时代脉搏、聆听时代声音,从火热的文艺实践出发,在广博浩瀚、生动鲜活的文艺实践中提取新概念、归纳新特征、探索规律,在体察、扫描、透视、把脉、诊治中进行理论归纳和理论建构,不断丰富和发展反映人民心声、符合时代要求的新时代文艺理论,不断增强文艺理论的现实品格和指导价值。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第二届理论委员会主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王一川指出,“典型理论百年”学术研讨会有望重回百年前的初心,重历典型理论在中国旅行的轨迹,重饮中国文艺创作与评论的百年源头活水,着眼于文艺现象中的新趋势、理论研究中的新进展、实践困境中的新突破,从跨学科、跨文化、跨行业、跨门类等不同角度,探寻典型理论的重构路径,为继往开来的中国文艺理论范畴建设提供建设性意见。
关于“典型理论百年”的讨论,专家们从“典型”范畴的内在价值破题,凭借哲学、艺术学、文艺学等学科的深厚知识底蕴,在元理论的层面上思考“典型”作为核心理论范畴的本质规定性;同时,由“典型”范畴自身延伸开去,通过回顾典型理论的缘起、发展、兴盛与衰落,指出当下“典型”范畴回归的必要性。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院长、教授彭锋认为,自然和社会中都有典型,但是典型并未成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典型作为艺术学、美学、文艺学的研究对象,跟叙事性有关,更准确地说,跟叙事性文艺塑造的人物形象有关。所谓典型问题,就是叙事性文艺中的典型人物问题。人的生存方式决定人且只有人能将普遍性与个体性统一起来,这种统一正是典型的本质规定性。人的这种统一性或曰典型性,通过叙事得以实现,也通过叙事得到认识,否则人就无法进行自我反观和自我筹划。正是通过反观过去和筹划未来,人将具体的个体存在与某种抽象的普遍存在联系起来了。这种叙事是内在的,是发生在个体内部的内心戏,可被称为“元叙事”。元叙事让人的存在具有了典型性。借助元叙事,人将个体性与普遍性相联系,从而确证自己生存的价值与意义。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典型是通过(元)叙事来实现的。但是,人无法借助元叙事来认识元叙事。只有借助文艺中的叙事,人才能认识到自己生存论上的元叙事。因此,通过元叙事形成的典型,只有借助文艺叙事中的典型才能得到认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叙事性文艺,尤其是叙事性文艺塑造的典型,就不仅具有美学上的价值,而且具有认识论和伦理学上的价值。
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党委书记、副院长、教授张金尧将作为中国文艺理论研究核心范畴的“典型”放回到中国近一百年的历史语境中去,从而揭示出其当下的理论价值。一百六十多年前,“典型”理论因反对“模仿文学”在德国诞生,被鲁迅等传入中国后很快迎来高光时刻,朱光潜等提出“没有典型化,就没有艺术”之说,典型问题被确定为艺术本质问题和头等重要的美学问题。进入新时期后,“典型”又经历了“至暗时刻”,遭遇污名化,被批“脸谱化”“公式化”“概念化”“扁平化”“行政性”,时至今日仍未获得它应有的历史地位。张金尧指出,要想根治当下两大艺术创作弊病——逃避重大社会问题、时代精神、崇高理想和渲染“恶劣的个性化”,有赖于“典型”范畴的回归。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文艺研究》杂志副主编张颖认为,对“典型”范畴的讨论要从朱光潜先生接着讲。典型论观念比典型论更具一般意义,其中包含理想主义与自然主义。通过将典型论观念重新历史化,张颖探查了18至19世纪典型论成型的四个契机,重新界定了“典型”范畴的问题价值及其在整个艺术理论中的核心位置。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学研究所研究员李修建对艺术经典与艺术典型的关系进行了分析。第一,艺术经典属于接受论,需要历经时间检验;艺术典型属于创作论,大体产生于构思之初。第二,艺术典型未必能成为艺术经典。大量艺术家自觉运用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的典型论进行创作,仅少数能够成为经典。第三,艺术经典未必具有艺术典型。典型论更适用于文学、影视、戏剧等以叙事见长的艺术门类,却不易运用于音乐、舞蹈等门类之中。另有一些横空出世、独一无二的经典作品,不能说具有典型性。第四,典型论在新的社会文化语境下仍有很强的生命力,需要新的开拓。
典型理论是中国文艺理论研究的核心组成部分,要想考察它的内涵与意义,就需要反复重访宏阔的中西文艺理论史。通过回溯典型理论诞生的原初语境,回看典型理论发挥极大效力的特殊环境,在跨文化的视野下兼顾中西审美和认知的差异性,理论研究者们才能合理地根据当下的文艺实践经验教训和未来的社会文化发展需要,赋予典型理论充分的可能性和解释力,然后带着重构之后新的理论框架,踏上新百年文艺理论研究的征程。
西藏大学党委副书记、常务副校长、教授金永兵指出,作为一个关键的文论概念,“典型”的理论史脉络展现出其语义与语用的复杂性及其与所处历史时代思想观念的联动关系,并且作为西方思想史 / 文论史的一种内在线索以及外在表征,显示出西方思维方式的特殊性。学界通常认为,作为文论概念的“典型”一词最早出现于柏拉图的《理想国》。黑格尔在《美学》中更为充分地使典型理论获得辩证的论述,从而展现出集西方典型理论之大成的风貌。马克思主义深化了普遍性与特殊性(共性与个性)的辩证关系,并且出于对人性的现实具体性的考虑,从阶级性、倾向性、历史性、真实性等方面对典型理论进行了全面而深刻的建构,强化了典型理论的理论根基与解释效力。典型理论值得我们持续重访,并积极地使其与其他理论成果展开对话,从而进行一种双向的激活。
从中西文艺理论史的原初语境出发,不同的研究者基于自己的研究视角,激发出典型理论不同的新意涵。从典型理论与不断变动的现时语境之间的关系来看,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李震希望结合新的文化语境、文艺实践、体制生态和媒介环境,延续并扩展典型理论,提出典型建构论,即认为艺术典型是特定时空中人们约定俗成的共识、共用、共享的文化符号。从典型理论与中国特色的人物塑造之间的关系来看,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艺术学系主任、教授郭必恒认为,应当在前人见解的基础上,重新观照艺术“典型”,以具体性(包含感性形式、艺术形象、艺术经验等)与普遍性(包含社会命题、意义内涵、观念精神等)的辩证统一范式适当替代“共性与个性统一”的传统典型性人物形象分析模式。从典型理论与中西相异的艺术形象之间的关系来看,深圳大学美学与文艺批评研究院副院长、教授李健将作为西方艺术形象最高规范的“典型”和符合中国古代艺术形象认识的“形神”并置观照,发现西方艺术形象既要追求鲜明的个性又要展现普遍的人性、理性、真理、规律,而中国古代艺术形象强调以形写神、传神写照,其美学追求是气韵、趣味。从当下历史时空、理论思想内核、中西认知差异等不同的角度,研究者们对于引介至中国文艺界百年的“典型”范畴及其理论背景、理论脉络、理论内涵进行了深度释读,并且从刚刚过去的百年理论演变延伸到了当下,为未来新百年的文艺理论发展筑就了坚固的基石。
自1921年12月4日起,鲁迅开始在《晨报》副刊连载《阿Q正传》,直至1922年2月12日。在这部影响最大、传播最广的作品中,鲁迅塑造了阿Q这一人物形象。阿Q作为中国现代文艺作品中的“典型”,显示出这一时代国民典型的外在特征、肢体动作、心理活动、情绪表达、思想观念等,尤其是他的“精神胜利法”揭示了特定历史时期特定民族的特定精神状态,这种揭示以其敏锐的洞察力而具有超越时空的深刻性。在阿Q身上,普遍的国民思想特征与鲜明的人物性格表现并存,永恒性的人性真实与时代性的精神底色同在,集体性的社会感受与个体性的人生体悟共生,寄托了以鲁迅为代表的同时代知识分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沉重情感,成为“五四”启蒙主义思想的文艺符号。回看其后的百年文艺现象,典型范畴曾被质疑,一度遭遇了重重危机。如今,类型化和同质化的创作引起了相关领域内文艺研究者和评论家的警惕,有鉴于此,学者们提出,应重新树立典型论作为现实主义核心创作方法与评论依据的重要地位,重启典型人物、典型形象、典型环境等经典概念,促进文艺典型再构型,承托文艺创作、文艺评论发展的新趋势。
从文艺创作的实践来看,作为现实主义核心的典型论起到了什么作用?山西省作家协会一级作家段崇轩指出,当下的文学呈现出一种多元、混杂、繁盛的景象,但它的深层依然由各种各样的文学思潮和创作方法主导和驱动。中国百年来的现当代文学的主潮始终是现实主义,当下文学是对既往文学的赓续、弘扬,同时也需要反思、变革。现代现实主义坚持现实主义的某些基本特征、元素,又取法现代主义的艺术品格、要素,打碎、取舍、重建,形成一种新的审美原则和创作方法,将成为未来主导性的创作方法与思潮。当代的一些优秀作家,例如王安忆、陈忠实、阎连科等,一直在探索着人物、典型的实践与理论问题。不管是现实主义、现代主义、浪漫主义,还是现代现实主义,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典型人物,都有自己的内在机制和规律。重启典型人物的探索、研究,就会带动整个人物理论的复兴,自然也会推动文学创作的发展。从典型人物延伸开去,典型论还会加深创作者对于现实主义的理解。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周志强进一步指出,“典型”既是对现实的反映,又是对历史的反应,因此,现实主义不应该单纯鼓励作家去写自己熟悉的生活,还应该让他们敢于面对自己乃至一个时代的人们也无法理解的“生活”,由此指向无法被生活经验的陈词滥调捕捉的潜在真实,迎接“新现实”发生的时刻。《人民日报》文艺部副主任、高级编辑刘琼认为,鲁迅所提出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展现出作家的思考力,也可以理解为“向生活学习”的一种态度或者值得借鉴的现实主义文艺创作方法。另外,在重启典型论之际,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石天强介绍了早期“典型人物”概念的接受情况,提醒文艺创作者们注意准确理解和应用“典型”范畴。石天强指出,沈雁冰于1925年从文论的角度介绍了典型人物,但他的理解实际上局限于“类型”人物。这种理解并非个案,成仿吾也以类似的观点批评过鲁迅的小说集《呐喊》,说明这一时期典型尚处边缘,之后才逐渐汇集了理想性、人民性,甚至是英雄性等诸多认知。
典型论如何影响文艺评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胡疆锋认为,在网络文艺评论与当代文艺评论中,人们面对典型理论有三种态度:一是删除甚至格式化,完全放弃。二是覆盖,虽然不否定,但经常用其他更新的、更流行的理论替代典型理论,将它淹没、包裹。三是重启或激活,这正是本次会议的主旨之一。当代学者已对现实主义进行了很多命名:寓言现实主义、新媒介现实主义、游戏现实主义、现代现实主义、神识主义、二次元现实主义、虚拟现实主义、及物现实主义等,这些概念同时也是对典型的一种新阐释。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副教授金浪尝试从理论层面对20世纪中国文学批评中典型论的变迁逻辑进行反思性整理。作为典型论的思想内核,辩证法不仅体现为西方典型论中本就存在的共性与个性、典型人物与典型环境的辩证关系,也伴随20世纪中国文学的发展,形成了国民性与阶级性这一独具特色的意蕴。作为典型在性格、历史、政治三个维度上的辩证法构造,这三重意蕴为典型论的开展提供了丰富的理论空间,因而也是考察20世纪中国典型论变迁的重要抓手。
植根于长时间的文艺评论、文艺创作的实践历练,来自不同行业领域的专家们分享了宝贵的经验与态度。回到具体的艺术门类研究,来自中国影视艺术、美术史论、图像理论等学术领域的学者们带来了前沿的研究成果。
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研究所所长、研究员、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丁亚平认为,应当从电影史的维度去考察典型如何构建真实的问题。首先,从典型与本土电影话语体系之间的关系来看,典型理论要与典型场景“常量”结合,考虑典型的“最小可辨差”与最小程度的含混性,并且对主体的知觉经验实现令人信服的量化。其次,在实际操作中,一方面电影文本要根据社会语境的需要来确定,另一方面电影的视觉表达要展示出真实的一面和某种具有永恒生命的坚实价值。再次,要注意避免“公式化”和生硬的典型,结合实际构建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满足时代和现实的要求。最后,电影创作要兼顾时代性、民族性与文明性,银幕典型要与新时代的内在思想诉求、民族集体的情感文化归属相呼应,体现出独具魅力的“中国性”。
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文化研究院执行院长、《北京电影学院学报》主编、教授吴冠平指出,发端于文学理论的典型论,经过一百多年的理论旅行,已成为阐释和创作艺术作品的重要方法论之一。典型论关于共性与个性、人物与环境关系的辩证哲思,为现实主义创作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但在诉诸抽象化手段表现的文艺门类中,如文学、美术、戏剧戏曲,典型化更多是艺术家对客观世界的主观阐释,这些文艺门类的创作是在记忆与想象的抽象层面完成的艺术表达。“这一个”的典型是被艺术家形塑的受众的现实想象。但对电影而言,由于摄影的写实特性,电影对现实的再现具有动态逼真性,这使典型论的阐释性变得更复杂。视觉真实既要记录现实的偶然性,就像我们在生活中经历的诸多不经意一样,同时也要在一系列真实的偶然性中揭示客观的世界。生动的电影艺术的典型是那些可信的偶然性制造的有意义的对象。
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视听委员会秘书长戴清指出,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随着大众文化的崛起、文化产业不断成熟,影视剧创作类型化更为突显,“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被花样翻新、层出不穷的类型人物所冲击和遮蔽。新世纪后,尤其是近十年以来,网文大IP的影响力增强,高度类型化的人设及其“萌属性”的创造性叠加成为创作潜规则。类型化中的超越与出新,可能催生优秀的类型创作,但优秀的类型化创作是否等同于典型化尚需存疑。同时,一批现实题材创作存在比较明显的传奇化、偶像化、悬浮化现象,缺乏具有概括力的典型表达。现实主义是影视创作的宝贵艺术传统和未来需要坚守的根本原则,如此,作品才能更好地承载主流价值观,拒斥“低审美”的泛滥与实质上的“文化降维”。
作为典型图像的历史画是一个民族集体记忆的视觉性留存,甚至可能取代相关的文献档案,成为更真实可感的一种历史记忆。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理论委员会主任、《美术》杂志社长兼主编尚辉回顾了20世纪中国美术现代性转型过程中“典型化”的变迁与回归:“典型化”随着现实主义创作方法而为中国美术界所知,并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得到自觉运用,成就了一大批新中国美术经典。然而受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冲击,新时期中国美术进行了日常化、偶然性、过程性和行为性的变革转型,典型理论被抑制。绘画开始被机械图像所取代,艺术演化为行为和观念。值得注意的是,典型性艺术理念并未完全消解。例如20世纪八九十年代新兴的新古典主义就试图将审美的普遍性融入机械图像的瞬间性与个别性之中,是典型化造型语言对绘画被图像化的一种反拨。又如新世纪以来兴起的历史画创作高潮,让美术界再度反刍已经丢失了的绘画叙事性传统。如何在典型论基础上进行当代性转化已成为中国美术家必须自主破解的创作与理论命题。北京大学艺术学院艺术学理论系主任、研究员唐宏峰指出,典型图像是图像塑造出的具有典型性的视觉形象,进一步研究发现,它可以内在地表现出表象与本质、特殊与一般辩证统一的典型性,即图像典型,其根本上是一种与社会历史状况、时代文化氛围同构并且具有鲜明视觉表现的图式结构。从典型图像到图像典型,图式作为图像化的典型理论这一思路,为深化典型理论、进一步完成当代转化提供了具体方案。
研讨会的最后,王一川教授对此次会议进行了总结。与会专家学者们从东、西、古、今的不同理论视域,结合文学、美术、影视、戏剧、音乐、舞蹈等艺术门类的具体现象,兼顾高雅艺术和通俗艺术、传统艺术和网络艺术等,运用哲学的、科学的和文艺理论的学科视角,体现美学的、历史的、政治的观点,如此,打开了若干扇门,让我们看到了典型理论的不同景观。王一川指出,在通向新百年的路途上,“典型”理论还有诸多问题亟待探讨。首先,“典型”范畴的旁边已经同时在生长哪些可以同典型相媲美的范畴?李泽厚先生在1957年发表的《“意境”杂谈》这篇文章中把“意境”范畴前所未有地抬到了与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和美学的核心范畴——“典型”一般的高度,同时确立了“典型”和“意境”在中国现代文艺理论范畴体系中的核心地位。王一川认为,用“意境”来研究中国古代艺术合适,但如果用其来研究现代艺术则可能有失恰切。针对新的艺术现象,例如网络艺术,可以考虑用全新的范畴来进行研究。其次,要把“典型”理论放到整个中国文艺理论的语境中去考察,兼顾中国文艺理论体系中的其他理论,从而发现典型理论的新价值。王一川提到,从个性化、普遍性、永久的魅力等几个方面去理解和界定“典型”范畴的内涵,虽然稳妥,但仍有追问的余地:为什么一定要个性化?为什么不用中国古代叶昼、金圣叹的“性格”等范畴,而偏向西方借来“典型”?典型理论到底好在哪里?王一川认为,除了个性化特征这个外在表现之外,还需要探寻更深层次的内部缘由。再次,从具体的艺术门类现象来看,以现实题材电视剧为例,近年来中国影视创作中已经出现了新的典型化迹象,涌现了境缘式典型化、地缘式典型化、家缘式典型化、法缘式典型化、性缘式典型化等若干路径。需要思考的是,“典型”范畴的规定性已经和正在出现哪些新内涵?一是难以化解的深刻矛盾性。典型人物一定遭遇到社会生活情境中难以化解的深刻矛盾困境,正是这些矛盾困境凸显出社会生活中的紧张关系。二是来自观众层面的强烈的求解欲望。这可能是典型范畴中蕴藏的真正的“元叙事”。这种“元叙事”指的是观众中蕴藏的而又被艺术家强烈地领悟到的一种求真、求实、求是的呼唤。观众一定是有一种强烈的诉求,就是感觉整个国家和世界的真相都被掩藏起来了,例如鲁迅说的“瞒和骗”,因此迫切需要借助艺术的强光,冲破重重阻碍去重新索取真理或真相。这就有满足观众的强烈的求解愿望的问题。《觉醒年代》里面的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蔡元培、胡适、鲁迅等都从各自的角度去寻求真理,因为他们都强烈地感受到国家和社会的真理被掩藏起来了。之所以要创造典型形象,例如孔乙己、祥林嫂、阿Q等形象,就是要满足社会精英阶层和普通民众的强烈的求解愿望,从中探索中国国民性衰败的根源以及改变现状的新出路。今天回看典型,一定不能只从学术角度去平静地理解,而需要看到它背后强烈而巨大的社会冲动根源。三是公平正义性。随着中国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演变,社会生活中的关键问题也同时在发生演变,艺术中典型形象的命运也会遭遇变故。如果说,百年前典型理论面临的是异常重要的寻找社会真理或人生真理的难题,那么,在新的百年开启之际,在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刻,典型理论可能面临新的问题,例如能否引领我们寻找社会公平正义。在观众想要的地方,“典型”就可能赫然出现。总之,此次学术研讨会对于百年典型理论进行了重访与重构,带着典型理论的新内涵、新意义重新出发,期待未来新百年核心理论范畴研究的新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