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溪进门那一刻起,便毁掉了曲桥要离开的计划。
刘溪像一只充了气的白胖兔子,胖得走不动路。她“扑通”坐下时,转椅哀叫了一声,降到了最低点。
刘溪耸耸肩,说这不能怪我哦,我妈认识你,偏让我找你来减肥。
为了减肥,你来找心理医师?我不想冒这个险,曲桥也耸耸肩说。
大哥,你说得太对啦,所有的减肥药都被我打败了,别人都叫我卡路里妹妹,刘溪嘻笑着,扯开一块糖塞进嘴里。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胖的?
十岁啊,那年真是一个魔界。十岁前,我班男生都追着要娶我,后来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我成了孤家寡人,刘溪哀哀地唱着说。
曲桥被逗笑了,他仔细打量这女孩,从形体和五官看,本该天生丽质——秋水的大眼睛,红唇皓齿,丰胸肥臀,应该还有小蛮腰,真像她!他脱口而出。
她是谁?刘溪张大嘴巴问。
她啊,是我一个朋友……我起先是个大胖子,为了减肥设计了健身房,还别说,挺有效果的——管住嘴,天天燃烧卡路里,就变苗条了,你会为暗恋的人减肥吗?
暗恋的人?我喜欢前桌的男生,但他喜欢瘦女孩,如果能为爱他去减肥,我也会考虑的。
刘溪妈听曲桥说,有信心把女儿减成窈窕淑女,在电话那端哽咽着道了好多个谢谢,讲了女儿的变肥胖的故事。刘溪十岁那年爬栏杆捉蝴蝶,掉进了河里,爸爸救了她,自己却没上来,从此,刘溪每时每刻都想吃东西,只要能吃的东西都会填进嘴里,吃到呕吐都不能停下,她为了让女儿生活得更好,每天要打好几份工。
第二天早上,刘溪睁开眼时傻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她恐慌地喊妈妈,无人应答,她跑向冰箱、揭开饭锅、打开柜子……凡是吃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只有餐桌上放着两小袋麦片和一个苹果,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溪溪,我解绑了你手机上的银行卡,不要再买吃的东西,一定要听曲医生的话,减成一个窈窕淑女,妈和你这辈子才有希望!
刘溪怨恨地把两袋麦片倒进了嘴里,啃着苹果下了楼,她要想办法搞到吃的东西。
刘溪饿得头晕眼花,超市里的食品隔着玻璃窗向她招手,当她将一把棒棒糖和几根火腿塞进鞋子时,突然想起爸爸说过:偷盗一次,做贼一世。电话突然叫了起来,曲桥邀请她去诊所吃早餐,刘溪一边冲电话里发着火,一边走出超市。
早餐后,曲桥给刘溪做了一通心理辅导,接着,又把她拉到楼上的健身房,跑步、跳绳、仰卧起、动感单车,折腾刘溪不停地汗如雨下。
下午的训练,刘溪坚持不住了,躺在地上像一堆湿了水的棉花,第二天、第三天,她浑身散架子一样疼,开始罢工了。
曲桥问,你想爸爸吗?
想啊,做梦都想见到爸爸,可惜他不来我的梦里,刘溪失望地说。曲桥掏出一个怀表,在她的眼前晃动。
刘溪来到一个槐花飘飞的地方。一只金色的蝴蝶引她到桥上见爸爸,她呼喊着飞奔过去。爸爸摇着头,好像不认识她,她流着泪喊,我是长胖的刘溪啊……大叫的刘溪醒了,她看到曲桥正摇着头,失望地看着她,那眼神和爸爸一样。
你快让我再去见爸爸,和他说说以前的事,一定能记起我,刘溪央求着。
除非你变瘦了,你爸才会认出你,我代你爸和你签订一个减肥协议,两年后的今天,如果你减肥成功,我会让你再次见到他,你敢签吗?
有什么不敢的,我已经十八岁了,刘溪挑起稚气的嘴角,桀骜不驯地签了名字。
华灯初上。刘溪从曲桥健身房出来时,看到她暗恋的同学佟光拿着一枝玫瑰花,真诚地对她说,预祝你战胜卡路里成功!
刘溪嗅着火红玫瑰的香气,又疲惫又陶醉。当路过那家超市时,她红着脸和佟光借了几块钱跑了进去还给了人家,再出来时,她如释重负地望了望天空,一只蝴蝶绕着她飞了一圈又飞走了。
两年多的时光如一张张胶片,记录着刘溪挥汗如雨的日子。她戒掉了所有零食和饮料,她爱上了运动,经过无数次放弃又坚持,她终于炼成了窈窕淑女,还在大学生模特比赛中获了奖。
她约佟光,一起去感谢好久不见的曲桥。佟光交给她一封信,如实地道出了一个秘密:我每天去接你,陪你一起减肥,都是曲桥花钱雇我做的,但我也真心喜欢上了你。
曲桥在信中说:刘溪妹妹,你成功了,战胜了卡路里和你自己,我可以放心离去了。你很像我爱过的齐双,两年前,我为了爱她减肥成功,她却走了,为了挽救你,我在这伤心的城市又多留下了两年……
他去相亲,纯属应付差事,事先没了解对方的任何信息,甚至照片都懒得看一眼,所以当一个二十多的小女子出现在面前时,把他着实吓了一跳。
离婚的他挺受伤的,五十岁的人还被戴了绿帽子,很久都缓不过来,亲友们想帮他,找来各种女人来让他相亲,他却像怕“井绳”一样地怕女人了,基本上不答应,但今天这个他不得不答应来会一会,因为他的老母亲发话了。
“你没搞错?”他要求再次确认。
“没错,禹水老师。”女孩儿大大方方坐在他对面。
“没相过亲,来练练手?事先知道是个老头儿吗?”
“不老啊,五十算什么老头儿啊,这是我选的年龄段,缘来了,挡不住的。”
“缘来了?什么理由啊?从小缺少父爱?”他心情不好,口无遮拦。
“兴许是迷恋父爱,愿意再找个爹呢?”她也不示弱。
他一下子站起来,要撤了。
“等一下啊!大老远认了一回爹,连顿饭都不请啊?”
“谁要当你爹啦!我认你了吗?不过这饭我请——你点吧,点你自己的就行。”
她也不客气,喊来服务员,却只要了一碗面,服务员面呈不悦,不肯走,他挂不住,拿过菜单又点了几样。
“老禹同志,别点了,除了面,这些东西我都不吃。”
“我吃,行了吧?”
等待的时候,女孩儿不说话了。他似乎准备好了忍受她的贫嘴,反而被闪了一下,忍不住说:“你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吗?”
“连吃饭都觉得浪费时间,人生还有何意义吗?”
“要是跟对路的人一起吃,你会觉得更有意义。”
“对我来说,你就是对路的人啊。为什么你觉得我不是呢?你要找什么样的女人?”
“别的先不谈,我希望找的是一个年龄不能差太多的人。”
“你设立这样的先决条件,就可能错过对的人。”
“错过就错过。”
“那您这是图什么呀?找另一半,还不找个对的。”
服务员先把几个凉菜端来了,奇怪地瞟了他们几眼。
“要这么多凉的干嘛呀?”
“去火!”他拿起筷子就开吃。
“能幽默解决情绪问题的男人,我喜欢!”女孩翘着嘴角,神秘地说:“吃饱了得运动,陪我去公园吧。”
他停下筷子,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忽然来了兴致。
他追着一路蹦跳的女孩,气喘吁吁地坐到椅子上。
女孩挨着他坐下,拍着他凸起的肚子,戏谑地说:“您这塑料体格,咋享受快乐啊,抓紧锻炼吧。”
“好主意,恭敬不如从他望着干净的天空,轻盈的白云,陡然激发了休眠已久的活力。
“我们不应该辜负这良辰美景,做些美好事情吧?”
“好啊,我不较劲了,也想做一把懂风情的男人。”
“对嘛,有情趣的生命才能活得更美好,来吧,和我一起跳舞。”女孩拉着他跳完街舞,又跳霹雳舞,还打了一通跆拳道,弄得他大跌眼镜,腰酸腿疼。
接下来的路上,女孩絮絮叨叨讲了自己十岁就没了父亲,母亲一手把她拉扯大,希望找个疼她的男人结婚……
分手的时候,女孩回转身,说他很像自己的父亲,还笑靥如花地拥抱了他一下,相约三天后海边见。
三天,度日如年,他感觉自己返老还童了,梦里梦外都是那女孩的身影,他情不自禁给女孩写了一首赞美诗。
晨曦里的他,特意打扮得年轻了些,双手交叉在背后,握紧一束玫瑰花。
女孩依旧春风满面地走来。他飞扬的笑容僵住了——女孩的胳膊亲昵地挽着一个高大帅的男孩,让他更意外的是,女孩把一个优雅的中年女人带到他面前,附在他耳边说,禹水老师,我代相亲找爹的任务完成了,你好好和我妈谈一把恋爱吧。
女孩和男孩一路笑语跑远了。他红着脸走向了女孩妈妈,对方尖叫了一声,凑到他面前,激动地叫着:“你是禹大水?”
“你……你是陶小渔?”面对他曾经抛弃的初恋,负罪感、久违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很快淹没了他。
陶小渔干张嘴,啥也没说出来,羞红脸低下头,如同当年一个样子。
禹大水自我解嘲地笑了:“你也是老大难,对吧?”
陶小渔和他一同笑了起来,和当年一个样儿。
孟大妈路过儿子卧室时,被一阵吵架声扯住了腿,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化着。
“哎哟,你妈都一大把年纪了,欠下的债不着急还,还花钱去割双眼皮,这不是耍浪吗?”儿媳妇酸溜溜地说。
“嘘,小点声儿,别让我妈听到了,她说是美容院搞活动,给免费割的一只双眼皮,我们再给她一些钱,把另一只也做了吧。”儿子央求着。
“又不是小姑娘找对象,割这玩意有啥用啊?别背着我给她钱,和你没完!还得攒钱养孩子呢。”
孟大妈听不下去了,掉头离开,心里像塞满雨泡的旧棉花,暗自怪老张头儿非撺掇她去割免费的双眼皮,割完一只眼睛才知道,另一只要花钱割,那价格贵得离谱,她从手术台上下来,说什么也不割另一只眼皮了。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一只三角眼没精打采,一只圆溜溜的发贼,没看出老张头儿说的眉目传情。想当初,自己的丹凤眼多好看啊,男人娶她时,文绉绉地说她的眼睛秋波荡漾,掉进去就不想出来了,唉,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把凤眼变成蛇一样的三角眼。刚割完双眼皮那天,她没敢回家,戴着墨镜去乡下老屋住了一周,等消肿得差不多了才回来。她越想越后悔,为什么要听信别人的话呢,被儿媳妇说“浪骚”,多难听啊!
“愁啥啊,我给你拿钱把另一只眼皮也割成双的,那多好看啊!”老张头笑呵呵地劝孟大妈。
“那可不行,我儿媳妇本来就不同意咱俩的事,她肯定要怀疑我儿子偷给我拿钱,我不愿意瞅见他俩吵架,儿子多不易啊!”孟大妈想到儿子,心窝处就抻着疼。儿子三岁就没了爸,她一个人拉扯儿子,直到上完大学,进城买了大楼房,她也借光住了楼。儿媳找她谈过,白纸黑字上她按了手印——结婚前欠下的外债由她一个人偿还,儿子偷偷给她私房钱,她一分也没要。
老张头帮她找了一份做保姆的活儿,挣的钱一分不留地上交给儿媳。每个月留给她一百元零花钱,她舍不得花,都攒着呢。
孟大妈又来到那家美容院,她忸怩地问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你们招钟点工的保姆吗?
“大妈,我们好像不需要保姆。您去家政问问吧,这是美容院,你走错地方了。”
女经理追上来,喜气洋洋地说:“大妈,等等,正要给你打电话,有位大叔帮你付了两千八百八十八元,可以安排你割另一只双眼皮了。”
孟大妈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瞪大眼睛问:“我的妈呀,一只眼睛皮儿两千多块啊?我不割了,赶紧把钱退给我吧,要还给你说的大叔,等我自己挣够钱,再来割另一只吧。”
女经理哈哈大笑,抚着高耸的胸脯说:“大妈,钱只能退给那个大叔本人,不能给你的。”
孟大妈蒙住了,一边生气地往出走,一边数落:“俺娘打小就告诉俺,白给的东西不能要,贪小便宜吃大亏,就不该免费割一只眼皮儿。”
在城市的街道上,孟大妈走得很慢,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牵着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太过马路,她看着看着抹起了眼睛。她返身去了美容医院,直着腰板地对女经理说:这回我给自己做把主,花那大叔留下的钱,把那只双眼皮也割了。
割完双眼皮的孟大妈,平静地对儿子说:我用你们老张大叔的钱做了一只双眼皮,我会自己挣钱还给他。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过日子。她等待着儿媳的闹,那样她就能理直气壮摊牌,她带着所有欠债走,靠自己劳动也能还完,过自己的幸福晚年生活。
儿媳没有闹,哭哭啼啼过来说:你和别的老头儿约会聊天都可以,就是不能嫁过去,想嫁也得等你孙子长大了再嫁,你要是不帮伺候孩子,我就和你儿子离婚,儿子也过来央求,说我们今年就打算要孩子,妈得支持我们啊,这些割双眼皮的钱给您,还给老张头儿吧。
孟大妈自己认怂了,她就怕这些软的招数,像一道道软锁链,缠住了她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