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伙伴

2021-11-11 18:55
北极光 2021年1期
关键词:武装部梅梅冰灯

我觉得人变老是从回头看开始的。

我变老了。

回头的时候,我看到的是我儿时的大院,那里装着我童年的某个时空。而我看到的景象里面,总是跳跃着三个女孩——艳姐、静静和梅梅,其中最活跃的是那个短发细眉的梅梅。

梅梅小我两岁,憨憨的,乖乖的,柔柔顺顺的,她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东跑西颠,无论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她都会第一个跑来告诉我。梅梅爱哭,虽然她的个子比我大,但她的眼泪比我多,有人欺负她的时候她会流着泪跑来找我,然后我就拉着比我还高的她跑去找人评理,就算她的哥哥,我也绝不放过。

我是梅梅的守护天使,她的软弱锻造了我的硬朗,可是,后来我们失联了,因为她结婚了。婚姻是一座城堡,围住了两个人,断开了整个世界。这一断,就是二十年,其间,断断续续听说过一些关于梅梅的情况,都不甚明晰。听艳姐说,梅梅就在我们小区附近开了家纸业批发店,我的心一下子燃起来。

我跟梅梅重逢是在一个凉爽的夏日傍晚。梅梅发福了,几乎看不出当年的模样。她说,去年冬天腿摔坏了,静养了大半年,就变成了这般光景。我仔细瞧了半天,那两条弯弯细细的眉毛一如从前,天然去雕饰,就那么自自然然地妩媚着。

对于我和梅梅,二十年的光阴跨度,并不能营造出些许陌生和疏离感,一旦确认彼此,话题就此开启。当年风风火火、果断利落的我,过着中规中矩、波澜不惊的日子;而当年乖乖的梅梅,反倒震天动地。初中毕业后,她觅了一份工作,很快就爱上了一个大很多的男人,而且爱得酣畅淋漓义无反顾。这无疑触及了世俗的痛。经历了父母的劝阻、冷眼、打骂,她抗争未果,慷慨服毒。毒药未必是坏东西,起码对于梅梅,毒倒了世俗,赢得了一场决绝而饱满的人生。当时我上高中,备战高考。那些美丽的夏夜,梅梅家成了一个战争的漩涡,整座大院充斥着两代人的吵闹、斥责,我很心疼她。

梅梅不回头,后来,那个男人成了她现在的丈夫。

梅梅的人生呈现着与她的个性截然不同的弹性。梅梅喜欢画画,而且画得很好,她如愿进入一家国营广告公司。后来广告公司经营不下去了,她就跟人合伙承包了,再后来,她买断了工作,和丈夫做起了对俄贸易,而现在,她又开起了知名品牌的纸业批发。

梅梅变化很大,现在的她很爱笑,语速也比以前快了许多。说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我们完全进入角色,全程笑个不停。

我们不约而同地说起“新春的彩衣”,那是我们一生中唯一一个“辞新迎旧”的春节。仿佛六七岁的样子,我们家里都没有电视,常常透过临街的窗看武装部大会议室闪烁的荧光。那年除夕之夜,我们两个人穿上新衣服,在武装部旁边的缓坡上玩小爬犁。在荧光的诱惑下,我们两个偷偷爬上了武装部门前的冰灯,寻找荧光的方向。可是那冰灯太滑了,我们一次次滑下来,又一次次再爬上去,竟然无意中寻到了新的乐趣。然而,冰灯上是涂了色彩的,而且那色彩已经悄然转移到了我们的新衣服上。我俩吓坏了,一时之间兴致全无,夹着尾巴溜回家。新衣服泡在水里,这个新春,我们的心情变得灰暗。

我忽然想起了“黄蓉”。那年,我们疯狂地迷恋上了《射雕英雄传》的“黄蓉”,四处搜罗剧照画片。梅梅会把这些照片放在一张剪好形状的硬纸壳上,再把纸壳的边缘剪成小锯齿,用彩色的丝线,缠缠绕绕,制作成精美的相框,挂在墙上。我一直保留着这些宝贝,经历过结婚、生子、乔迁,它们依然安静地躺在我的旧物箱里,梅梅惊讶地合不拢嘴:你怎么还有攒破烂的嗜好呢?我说:光阴才是最真实的积淀,比如你和我。

每到寒暑假,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夏天我领着梅梅去采集植物标本,她个子高,对于那些我需要跳起来才能够到的枝枝叶叶,她唾手可得;冬天我们依旧一起打滑板、玩爬犁、打雪仗;更多的时候我们俩凑在她们家的小方桌前,听收音机里的《小喇叭》和《星星火炬》。这样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不留神,人生就溜走了大半截。童年的趣事就像柜子里的旧衣服,一件件被抖搂在眼前,说着,笑着,忽然发现,这一切竟是那么熟悉,仿佛就在昨天。当梅梅十七岁的儿子出现在面前时,一切戛然而止,瞬间的坠落感如镜片破碎,照见岁月的狼狈。我们真真切切感受到我们老了。令我释然的是,梅梅修成正果,并且乐观开朗。我相信一个人一生的泪水有定量,前半生,梅梅用完了流量,剩下的,一定是欢歌笑语。而在我们相隔的那些岁月里,离开我庇护的梅梅迅速长大成人,坚定地守住了幸福的方向。

我问梅梅,这么多年你想过我没有?梅梅摇摇头,我抬手要打她,忽然就看到她憨憨而出神的眼睛。

幸福,其实就是什么都不想,或者,幸福是两个人一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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