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 天
工业对一个国家而言非常重要,机器生产代替了手工劳动,工业化使人类财富得到了极大增加。新中国成立之初,我们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发展工业,工业发展、工厂生活进入了作家们的创作视野。过去,相比农业题材、历史题材小说,工业小说的创作是极其有限的。随着“文革”结束,尤其有“改革小说”大行其道,一批工业题材小说开始风起云涌。这些小说不只是反映工人日常的工厂生活,有的还书写了计划经济跨越到市场经济时,国企改革的迎难而上、管理模式上的弊端及工人的生存状况。批评者敏锐地感觉到社会的转型给工业题材小说创作带来的进退,为了更好把握这种批评上的美学意义,本人经过梳理,分期来审视,大致可以通过几个创作阶段来进行区分: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批评的审美阶段;90年代到2000年,批评的反思阶段;2000年至今,批评的多元阶段。
小说题材是小说作品的一个重要内容,分类多,涉及面广,从叙述内容来看,常见的有革命的、战争的、家庭的、爱情的、乡土的等,相比这些题材,工业题材似乎处于弱势地位。工业题材是新中国成立之后发展起来的。何谓工业题材小说?一般而言,这类小说离不开工业、工厂、工人,表现“工人的劳动和生活以及矿山、工厂、建设工地的矛盾斗争”。工业题材作品像其他作品一样,显现出鲜明的时代特色。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工业基础薄弱,新政权充分认识到工业的重要,强化了对工业的发展,一时间把发展工业当成工作中的重中之重。文学是时代的反映,一批作家在创作中注入了工业素材的血液,较有影响的作品有《火车头》《乘风破浪》《铁水奔流》《百炼成钢》。这一时期,政治上强化“阶级斗争”,文艺要为政治服务,十七年工业题材作品难免抹上了政治功利色彩。
“文革”结束后,作家们有了相对广阔的创作思路,更多的叙述内容都在酝酿中。尤其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一扇更为宽广的大门打开,“改革成为这一时期工业题材小说的主题”。再来反映“阶级斗争”的你死我活似乎与时代格格不入,反映大时代变迁下,市场经济改革及传统工业转型升级的工业作品应运而生。它们大多以大工厂、大企业为背景,将人或事件紧密融合在工业生产及工人生活中去。上世纪80年代,较有影响的作品有《乔厂长上任记》《沉重的翅膀》《开拓者》等等。90年代,随着工业体制的变革,企业面临着市场风险的考验,工厂的不景气没有激活作品的创作活力,工业题材的小说较之以前不仅没有达到新的高度,反而在市场大潮中艰难前行,较有影响的作品有《最后一座工厂》《下岗》《年底》《车间主任》等。
21世纪的到来,平添了新的希望,经济全球化愈来愈明显,消费理念发生了变化,网络技术的发展促进了“网络交往”,下岗仍是一个热门话题等大背景,影响了工业小说的创作方向,某一时期、某一阶段的工业发展及模式理念以人或事的方式呈现出来,讴歌了不惧艰险、创造非凡的工业改革信念。《我在矿山挺好的》《钢的城》《卧槽马》等作品显示出了分量,纵观这些作品,一些特点比较明显,把人物形象、小说情节等放在了新时期以来工厂、企业变革的环境中描述;小说内容反映着企业改制、下岗分流、减员增效、生活艰辛等历史巨变的事情,深入国家重点工业项目、产业领域等进行文字描述、借鉴刻画,如北京首钢、沈阳一机床、长春一汽等,都成了工业小说中的素材典型,作品更加注重工业文明大背景下工人命运的探索。
文学是时代的反映,“文革”结束后我国开始进行全面经济建设及社会功能复苏,国外的文艺思潮渐渐涌入国内,文学上的创作也不得不调整自身坐标,与之相伴的批评也调整了自身的价值定位,逐渐呈现审美性和开放接纳姿态。
审美属性上,将工业文学的艺术价值向审美属性靠拢,使其二者进行有效关联。一是强调人物塑造的意义。如有人在评论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时,侧重点放在乔光朴与童贞之间的爱情纠缠中,这种纠缠还与现代化建设、人的生存处境结合起来,表现出一种生活美、人情美。工业题材小说不再是单一反映工业生产、拼搏精神的文字记述,而是将一种文学的美味呈现、人的生动刻画进行体现,批评过程中侧重强调了工业题材小说的文学人物塑造效应及美学意义。二是对政治因素的削弱。政治因素的融入一直是我国工业题材小说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该时期对工业题材小说进行批评中慎重地对待政治因素,认为文学创作及表现形式不完全依附在政治身上,不应为政治代言,但是,作品要反映时代发展下党和国家对工业的支持及鼓励,反映工业在改革开放政策下取得的成绩,这样才能有利于工业题材小说向自由审美及价值层面转变,提出了工业题材小说的生活化、基层性。
在开放接纳上,该阶段批评当中对工业题材小说的高度进行问题分析,侧重反映了工业题材小说批评当中的偏激高度。很多工业题材小说都与基层百姓与生活严重脱轨,导致工业题材小说内容出现一种陌生化、虚假性。因此,有人在批评中提出了工业题材小说创作方向上要体现基层工人的生活状况,要以开放的姿态反映多元的生活,将百姓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心理冲击、思想行为等借助工业素材进行文学刻画、艺术体现。这一时期,国外的文艺理论不断涌入,批评者在批评作品中利用西方的艺术技巧,重新审视工业小说,如赞誉《乔厂长上任记》时,利用“方法论”,认为其艺术性上是有缺陷的,缺乏“性格美”。
我们国家是个具有农业文明传统的国家,写农村、写农民,往往显得轻车熟路,但写工业,有时显得准备不充分。尤其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市场经济及改革开放高速发展时期,受市场经济大潮及思想观念的冲击,该阶段我国经济建设发展相当之快,人们生活水平、消费水平也不断提升。在该过程中诸多作家的文学作品出现严重的商业化,文学艺术价值的提升极其有限,甚至很多小说作家都是为可以改编成影视剧进行利益获取。所以,在该阶段时期主要对这种现象及文学作品进行批评。将工业题材小说的价值体现与艺术回归作为其批评对象,不断对小说内容中的反审美的低俗、媚俗性进行评论,对过度宣扬低俗价值观及商业套用性的工业题材小说进行批评。当然,有些小说还是值得肯定,钱海骅在评《车间主任》时,认为作者具有“不媚俗,不惑于功名,不谋求市场式的策划,不追求一时的轰动效应的精品意识”。
对工业题材小说价值取向偏差进行批评。价值取向是小说要表达的主要内容的方向,它可以将一个国家、民族的意识形态进行全面体现。20世纪80年代末,社会上掀起了一股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这种思潮对小说创作有一定的影响,严重时还会出现立场问题,该时期很多工业题材小说价值取向就出现过严重偏差,对其进行批评势在必行。批评主要从人物价值观、工业发展意识形态、社会整体价值取向入手,对其存在的偏差性、误导性进行了评论。例如自由化思潮、西方价值观、享乐主义、金钱主义、极端个人主义等,都是该阶段对工业题材小说批评的内容。通过这些批评,厘清思路、正本清源,重塑工业精神是大有裨益的。
批评上流露出对创作的理性反思,这种反思不只是包括工业群体的生活、小说叙事形式,还包括人文精神的反思。批评中指出,工业精神高涨中不能回避工人的生存状况,不能脱离现实,相反,要直面工人的疾苦,要表现社会转型时期底层人物的痛楚,要能够维护工人的尊严。这一时期的1993年至1995年,在社会的转型中,知识界展开了一场“人文精神”的讨论。批评者从这个讨论的高度,要求工业题材小说立足于真实的工业生活,展示人物的利益得失、人性的复杂。大家认为这一时期的工业小说较之以前的浪漫性而言,明显更具有现实性。
21世纪以来,改革开放取得的巨大成就,市场经济的全面实施,网络科技的发达,都影响到了文学创作,创作上趋向多元化,但创作之路并不是越走越宽,有学者认为:“新世纪中国工业题材小说已走向式微与困境。”涉猎工业题材的作家不多,写出精品的也鲜见,但罗日新的《钢的城》还是写出了新的收获:围绕企业改制,各色人物演绎着不同的人生轨迹,劳动者创造价值的不容易得到表达。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作家邱华栋说:“工业题材是建国以后中国小说里面一个独有的样式,从五十年代开始就有一些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出现,包括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后的蒋子龙老师的一些作品,到罗日新的这部作品,我们把《钢的城》放到这样一个工业题材的系列里面来观察的话,它是一个新的收获。”还有陈刚的《卧槽马》,写一个化肥厂的发展历史,企业同样要改革,企业内部竞争上岗、下岗分流、人员调整、职务变迁情况跃然纸上,人物形象活灵活现。有的优秀作品,呈现着悲剧性,曹征路的《那儿》反映一个有三千多名职工的大型机械厂,为扭转经营不佳的局势,开始进行改制。主人公朱卫国是这个厂的工会主席,为了企业、工人的命运,他勇敢地站出来,却未得到理想的效果,最后选择自杀。批评界套用当时的底层叙事视角,对《那儿》这样的作品,展开了“底层文学”讨论。
创作的多元也带来了批评的多元,该时期批评出现了开放性,批评模式全面开放。这一时期,工业题材小说创作基本不再以事件为主,而是将人的思想表达、情感体现作为创作核心,并且将作者的思想意识、内在情感作为工业文学创作的主导核心。很多作品中都充分反映了小说作者的思想意识、情感表达,在人物刻画方面也更为活灵活现。因此,在对工业题材小说进行批评中也将人性和思想情感宣泄的控制性作为主要批评对象,对不能在一定环境及氛围下充分表达人物情感的创作进行严肃批评。
随着时代变迁、信息技术的发展和人民群众精神生活选择面的扩大,大家对工业小说的期望值也在提高,这也迫使批评层面的水准要有突破。工业题材小说批评已经到达多元化时期,批评上还倾向对其文学创新的价值属性、文化底蕴、社会影响、创作中的“现代性”等进行批评。例如对社会主义价值观及核心理念的是否融入进行批评,此时的工业题材小说已经达到一定高度,其反映的文学内容与价值属性也逐渐多元。批评方向及对象也从传统的内容核心向价值属性、文化底蕴转型,强调新时代下工业小说创作既要保持传统,还要勇于突破。对当下较为低俗、缺乏价值核心的网络工业文学进行批评。此时的工业题材小说批评已经呈现体系化、完善性。
就创作而言,工业题材类小说的创作从质量到数量都不能与有些题材的创作相比,在批评界,其观照程度难免会缺失,这样,批评就会显得零碎。但这不妨碍大家关注工人群体,这个群体的范围包括农民工、进城打工的其他群体。
批评的方法上,大家热衷于“方法”。我们的工业小说起步较晚,整体的创作水平也并非娴熟,情节并非错综复杂,文本上也没有借鉴西方的创作技巧。借鉴西方的理论批评纯本土的小说,会让小说作者本人觉得意外,也会让读者愕然。如有学者借用生态学的观点批评工业小说,“生态”一词,更多的是用在社会发展的目标追求上,或者说是当政者的一种方针政策,无论小说还是诗歌、戏剧,很难区别谁是生态的、谁是非生态的,用这种观点来观照工业小说,很难自圆其说,甚至会引起非议。
工业题材小说在小说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尽管这类小说存在“公式化、概念化的审美缺陷”,或许正是这个“缺陷”,让我们有必要从多方面、多角度对它不同时期的批评进行回顾,各个时期的批评不是孤立的,每个时期的批评都包含类似的批评理论、方法,我们通过时期的划分,梳理批评的阶段性,旨在推进工业题材小说的创作与研究,也许还会引发更多优秀的工业小说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