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

宋海红

还有几天，女儿的预产期就到了。家中即将多一辈人，这份喜悦不言而喻。但此时的我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我快当外婆了，终于可以享受隔代亲的天伦之乐；忧的是此时正处于疫情的非常时期，每天世界各地不断增加的疑似数字，如同一把带血的刺刀，刺痛着我的胸膛。

女儿身体一直不太好，三年前在结婚当天曾因患病住进了医院。自从怀孕后，她妊娠反应严重，每天都摆脱不了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痛苦煎熬。整个孕期我都很担忧，好不容易盼到了现在。

农历二月初一晚上大约七点半，我在单位值班，突然接到女儿的电话。只听电话那头她哭着告诉我，刚才吃了一根小布丁冰棒，半小时后突然肚子一阵阵地疼了起来。她问我该怎么办。我心里一怔，凭我三十年工作的经验，可能女儿今晚要临盆了。我边安慰她边拿起车钥匙，马上开车回家。

记得那晚我的车开得飞快，心就像插了翅膀一样，恨不得立即飞到女儿的身旁。大约二十分钟，我就回到了家中。亲家母和女婿已经把分娩时的必需用品准备完毕。我们选了一家条件较好的私立医院住院待产。

经过一系列辅助检查后，亲家母为女儿办理了入院手续。

此时的女儿肚子疼得厉害，腰弯得像虾子一样。看到女儿这样，我的心里早已惊涛骇浪，虽然自己就是一名助产医生，早已看惯了上千名孕妇分娩时的痛不欲生，但到了自己女儿的头上，怎么就如此紧张和心痛？因为此时我不光是一名助产医生，更是一位孕妇的母亲！

进入待产室后，经检查后得知，女儿宫口已经开大3厘米了。凭我多年的接产经验和我家祖传的“急产”模式，我断定女儿今夜一定能生。带着喜悦，带着期盼，带着担心，我在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

我守在女儿身旁焦急地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隔几分钟女儿就痛苦地呻吟起来，缓解一阵子，又重复刚才的情景。我陪在女儿身边，每一分钟都像是在地狱里度过似的。比起二十八年前自己生孩子，我不知要紧张多少倍。

几小时的煎熬后，只见女儿时不时地屏气向下使劲，我估计她差不多快生了。我让其中的一个助产士过来看一下，她不相信第一胎会这么快，让我再观察一阵子。十几分钟后，当看到女儿频繁向下使劲时，我大声对那助产士喊：“不能再等了，女儿马上生了！”她慌忙跑过来，和我把女儿向产房送去。到了产房没有几分钟，我的外孙女就降生了。听到小家伙洪亮的哭声，我才放心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外孙女刚出生不久，进来一个助产士，催我抓紧时间离开产房，否则被产长知道了，她们就会被扣工资。平时她们有规定，除本院的医生护士，别人一律不许随便进入。说实话，当时我还有些不放心女儿的安危，因为产后两小时内是产后出血最容易发生的时候。在她们的再三催促下，我带着无奈和一颗半悬着的心离开了产房。

我刚从里面出来，在外面焦急等待的亲家母和女婿就追问着我在产房里发生的一切……

我们在大门外边等待边聊天，虽然大家表面上都在开心地交谈，但我们的心仍然牵挂和担心产房里面的人。

快到产后两小时了，此时我们停止了聊天，都在翘首等待女儿和外孙女能平安地回到病房。

这时大门被打开，一个护士半斜着身体把头伸了出来，大声问我们：“谁是产妇的妈妈？”我连忙回答：“是我，怎么了？”只见她神情凝重地对我说：“你女儿刚才出了不少血，现在情况有些不妙！”听她这么说，我感觉自己瞬间坠入了万丈深渊，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女婿此刻也非常紧张，想进去看看，被那位护士拦在外面。并对他说：“产房还有别的产妇在分娩，男士不宜进入。”我想快步跑进产房，可由于高度紧张，我的腿在颤抖。当我三步一踉跄、五步一趔趄地来到产房时，只见女儿躺在产床上，身体极度虚弱，面色蜡黄，像一株枯萎的黄菊花，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我连忙用颤抖的手在女儿的腹部进行按摩，并让那个护士为女儿注射缩宫素，同时让她们喊医生来抢救女儿。

电话打了不久，进来一个揉着惺忪睡眼的中年女医生。我连忙对她说：“快给我女儿静滴低分子右旋糖酐！”只见那名女医生一时为女儿测量血压，一时又摸摸女儿的脉搏，就是不用药。顿时我感到血冲脑门，咆哮起来责问她为什么不用药。她又让护士打电话给产科医生，说她是内科医生，在这方面也不在行！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泼在了正在燃烧的柴火上。看着命悬一线的女儿，她的生命之花将随时凋零，我欲哭无泪，心在滴血，我非常后悔，不应该把女儿送到这家私人医院分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母亲、丈夫，女儿，如今母亲早已仙逝十九年，丈夫也在十四年前移情别恋，现在只剩下唯一的女儿在陪在我身旁，我坚信如果没有女儿，我肯定无法活在这个世上。当我再次让护士用低右时，护士请求上级主任，得到许可后才帮女儿挂上了低右。女儿的鼻子和身上到处插着管子，药水一滴一滴流入她的血管。十几分钟后，女儿有了自主意识，脸色也稍微有些红润。经过半小时的用药，终于把她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那半小时极度惊恐的精神折磨，使我疲惫不堪。

女儿在医院住了三天后，终于平安地回到家中。尽管出院结账时少收了几百块钱，尽管分娩第二天，院方把女儿从普通房间调到了VIP房间，尽管医院的某些中层干部向我们道了歉，我还是有些气不过，但碍于面子不得不挤出笑容向他们提出了一些好的建议。例如晚上产房一定要加强人手，多派一些资质老的医生或经验丰富的助产士值班，否则迟早会出事的！

如今外孙女已经一岁半了，经历了这场生死劫后，我更加珍惜自己的最爱。时至今日，事情已经过了许久，女儿曾经发生过生死劫的场面，那段灵魂深处抺不掉的记忆，却始终盘绕在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