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婉祯
儿时,姥爷为了让我能经常吃上最爱的蜂蜜,便不顾腿疾,在漫山槐树的后山养了十来箱蜂。十几年里,上山下山,一步一步,他忍痛走在山路上。我尝到了能吃进嘴里的花香。再回忆起这段时光,姥爷已不在人世,但是后山的槐花蜜于我却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五月,槐花又开了,我抽空回了家,一个人重新走上后山。
满枝的槐树叶子像撑开的巨伞一样,伞面交错,郁郁葱葱,没有尽头。槐花一捧捧地藏在绿叶中间,槐花的清香弥漫在整个山间。
回忆像藤蔓一样抓住我。记得在清晨七八点时,山里的薄雾刚散去,空气里弥漫着凉气,鸟儿开口叫了两声,打破了山间的寂静。有个老人牵着一个孩子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老人身形消瘦,头戴竹编的帽子往这边走来。老人拄着拐,腿脚不便,一条腿因为常年疼痛导致走路趔趄。他走到槐树下摆放整齐的蜂箱前,把手里的拐放下,打开蜂箱盖拿出一框框蜂批仔细查看,四周围着绕来绕去嗡嗡作响的蜜蜂……
走累了,我便坐下来,靠着槐树睡着了。伴着鸣叫的虫儿和槐花香。梦里,我走进山林的深处,有的树木高直插云霄,却瘦弱得只有小臂粗;有的树木几人合抱都不能抱住,却只到我的头顶。我绕过一棵棵树,想走出这片森林,但始终不见出路。我跑了起来,谁知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高,快高过了矮胖的树木,嗖的一声往更高处去了。我又惊讶又诧异,往身下一看,是只圆滚滚带着翅膀的小昆虫,像一只吹了气的小猪一般胖,身上带着黄黑相间的花纹。我趴在这只昆虫的背上,吓得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动也不敢动。
过了这片山头,空气忽然散发出槐花的香,大虫子忽而飞得极低,我往下看,看到了成群的槐树树冠,中间夹杂着硕大成串的槐花,每串花大致有半人高,交错挤在一起,花色乳白又轻盈。我抬眼望去,整个山头尽是这种槐树,从高处看,绿白相间,像是一片海风吹过,泛起绿白相间的波浪。
大虫子翅膀震动着,加速往槐花山顶飞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顶,朝着一个方向一猛子扎下去,我在背上的喊叫声已经落在身后了。忽然,大虫子接近了地面,这里有个巨大的坑,大虫子继续向下飞行,翅膀的震动缓慢起来。我半眯着的眼缓缓睁大,发现这儿是一片缓慢带坡平地,平地上布满了嫩绿紧密的小草,竟然错落地放摆了近上百箱的蜂箱,蜜蜂成群地向天外飞去。大虫子停稳了,我从虫子背上滚了下来,虫子在整理翅膀,趁着这个空,我跑到虫子正面,原来是一只胖乎乎的蜜蜂,身子圆滚滚,仔细看竟然像一只穿上蜜蜂衣服的小猪。我不禁笑出声来,摸了摸蜜蜂黑黄相间的肚皮,大蜜蜂嗡的一声飞走了。就在这时,我环顾四周,在坡地那儿看到了姥爷的身影,姥爷背对着我。老人动作矫健,身子硬朗,在一箱箱查看蜜蜂,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原来姥爷一直在!我激动地用止不住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声,老人回过头来向我挥手,手里还拿着养蜂工具,我仿佛听见姥爷说:“来,来。”我终于安心起来,朝着老人跑去。姥爷牵着我,像小时候一样,往山的背面走去了。
梦渐渐地只剩下模糊的背影,我醒了。风吹着山上的树,槐花硕大洁白。姥爷其实一直在,在山里槐花盛开的时候,在春风刮遍那片槐林时,在我们想念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