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顶云
大嫂家新添了孙子,亲戚们都来贺喜,可大嫂冷着个脸,因为她见不着可爱的孙子。儿子娶了城里人的独生女,亲家母事先说好了,月子她来伺候。大嫂不计较谁来伺候月子,她计较的是亲家母温柔的声音:“你们乡下人不习惯城里人的饮食。”
哼!城里人就不吃人饭了?城里人难道像电视上说的吃“垃圾食品”?
孙子一周岁了,这期间大嫂去看了两次。放着好好的母乳不让吃,非要孙子喝牛奶。还好,大孙子长得白白胖胖,很像他爸爸小时候。
孙子快三周岁了,年前跟着他爸爸回来,大嫂见了喜欢得什么似得:“你们把孩子给瘦成这样?”
儿子无奈地说:“这孩子厌食体弱,经常感冒。”
大嫂嗫嚅半天才说:“要不,你把他交给我带两天?”
“那我得跟岳母和媳妇商量一下。”
“你看看,你小时候多皮实,从来都不感冒。我也照着养你的法子养孙子,你看怎么样?”
“嗯,我回家跟她们商量商量。”
儿子带着孙子走了,春节也没回来。
一转眼春暖花开了,绿油油的荠菜满地都是。大嫂剜了一些洗净,拿上攒了多日的柴鸡蛋和新碾的小米进了城。小孙子一见奶奶来了,亲热地扑上去喊奶奶。亲家母忙拉过孙子:“乖,奶奶洗洗再抱你,外面有病菌的。”
大嫂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就你们娇气,俺整天在外面忙活,也没见病菌长啥样。但她还是满脸笑意:“大孙子乖啊,我去洗洗就回来抱你。”
大嫂好话说了千万遍,就差下跪了,亲家母才同意孙子去乡下住一星期。大嫂高兴得像孩子似地抱着孙子转圈:“我的乖孙子,我专门给你攒了柴鸡蛋,还专门给你养了个宠物。”
“好耶!”
小孙子一到乡下, 调皮得跟猴子似的,一转眼就和毛茸茸的哈巴狗玩上了,变着花样逗人。给孙子做饭的大嫂,往往会被这俩小东西逗得笑不拢嘴。
大嫂领着孙子和哈巴狗在田野里嬉戏,清新的风吹来,孙子使劲吸了吸鼻子:“奶奶,风真香!”
大嫂就笑了,她搂紧了孙子:“就是嘛,哪像城里的空气,尽是汽油味。回家吃午饭喽,大孙子想吃什么尽管说。”
“奶奶,俺想吃这篮子里的菜,别做得那么苦,俺想吃甜的哦!”
“好,奶奶这就回家给你做。”
“嗷!回家喽!”
在漫山遍野的绿中,孙子像蝴蝶一样在前面飞,大嫂在后门吆喝:“慢点!小心摔着!”哈巴狗欢快地跑前跑后。
幸福就爬满了大嫂的脸。
走到大门口,就看见儿子的车停在那里,亲家母站在车旁东张西望,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不是说好星期天来吗?你瞧,我什么也没准备。”大嫂说着拿出钥匙开门。
亲家母看见孙子,忙搂过来:“呦!乖孙子,姥姥亲亲!这么脏?快洗洗!”
亲家母这是第二次进这个小院,第一次是孩子们定亲的时候。院里的公鸡一见生人,咯咯叫个不停,羊圈里的羊也咩咩直叫,孙子搂着哈巴狗坐在地下玩耍。她皱了皱眉:“我说亲家母,这里太脏了,你看这么多动物都带病菌,万一传染给孙子咋办?”
“哪里有病菌啊?农村不都这样?”
“没病菌?鸡能得禽流感,羊能得羊羔子疯,”她一把拽过孙子,“你看看,最危险的是这狗,能传染狂犬病。”
大嫂听着亲家母温柔如水的声音却很刺耳,心里嘀咕,俺没见养鸡的人得过禽流感,倒是城里人体质弱,整天这病那病的。羊羔子疯?那是羊传染的吗?这都哪跟哪啊,真能忽悠!
大嫂微低了头回答:“哈巴狗是打了疫苗的。”
亲家母继续检查卫生:“你看厕所那么脏,不像我们城里拉尿完了用水冲得干干净净。”
大嫂没有辩驳,孙子刚来的时候不会蹲,是她教会了的。城里人坐着拉屎才不卫生呢,病菌不直接爬腚上去才怪。
大嫂想归想,不敢反驳,赶紧灰溜溜进了屋,麻溜刷锅做饭。亲家母跟进来,看看到处熏得黢黑的墙壁:“你别忙活,咱不在这儿吃饭了。宝宝,跟姥姥回家!”
大嫂正刷着锅的手停住,定格在那里。
孙子坐进汽车,临走冲大嫂挥挥手:“奶奶,我还会回来的!”
大嫂含泪答应着:“哎,乖哦!奶奶等着你!”
亲家母柔若无骨的话飘来:“再别来了,多不卫生!”
声音很轻,大嫂听来,确如冷冰冰的石块砸在心头。
小狗跟着汽车跑出好远,大嫂独自站在门前,一个没忍住,眼泪大颗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