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本无事

2015-05-28 04:05郑德库
辽河 2015年5期
关键词:吴家坟地三爷

郑德库

辽南古镇熊岳西南十二华里,有村庄曰镶红旗,为大清顺治五年镶红旗屯军所建,是熊岳著名的西三旗之一。因村庄最早建在东北——西南与东南——西北交叉的路口附近,村内便有四条斜道,村民俗称四大斜,风水上犯了讲究。因这风水,本来无事的村庄也就常常有事了。

这一段,村里东北地的吴三爷挺闹心。

东北地的吴家,顾名思义座落在村东北角,后临四大斜之一的进村主道,宅基为一天然的小高地。有阴阳先生讲,此为龙戏珠的风水,主贵;又讲,此宅得一村风水之先,财旺。

吴宅的正房是五间前出廊檐后出梢的大海青,并有东西厢房和门房,是相当绅士的四合院。院外有带辘轳的水井、菜地和几棵孤傲的枣树杏树,再外边是一圈高大的土壕,其上长着茂密的树木,扎着篱笆,将院落及水井等密密围住,远远望去,在乡间确实是很有气派很有风水的,常让人联想起土豪一词。不过解放后的吴家大院已没有了门房和东厢房,正房廊檐上的彩绘斑驳脱落,和一般人家没什么两样了。

吴家在旗,是拿了皇帝赏敕的凭证从北京回来的占山户。吴家有多少地没人说得准,但村里有一吴家梨园和叫作吴茔的一块耕地,据说都是吴家祖上的财产。清末和民初,辽南的农村家有梨园和专有的墓地,是相当富庶的,特别是拥有梨园,都是一些传了多代的老户,梨园以梨为主,也栽一些桃、杏和叫作沙果的原始苹果。现代的苹果不是不栽,而是没有,等日本人经营南满铁路时传来,由暴发户和二鬼子们栽植推广,已是多少年后的事了。

吴家的人丁从现在最小的一辈上推四代,为同父异母的三兄弟,因得早先叫做肺痨的肺结核窝子病,老大老二早逝,于是又有人讲这吴家的宅基是财旺人不旺。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肺结核的克星青霉素普及,吴家的人丁才又兴旺。

吴家老大虽早逝,却留有四子,这一脉枝繁叶茂,长子启福,为铁路工人,吃皇粮,在六七十年代的农村里很是风光;次子启禄,头大如斗,有文化,先做渔业队会计,后为村党支部书记,有权有势;三子启增书读得好,高中时参军,直干到师参谋长,其实是副职,但村民均以正职称呼,转业为市级税务机关分局局长,令村民崇拜至极;四子启祥,生产队赶大车,是人们常说的穿大布衫的大社员,活得也是风风火火。

吴家老二无后,只留土坟一盔,年节时借光接收点旁系后辈的香火。

吴家老三系后母所生,为东北地吴家至今健在的辈分最高者,村民尊称为吴三爷。其人能说会道,办事精明,又侍母极孝,家教极严,无愧在旗的大家后代。其妻年轻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秧歌队的压鼓妞,据说她只要听到锣鼓响,即使正在烧火做饭,那屁股也会随着鼓点儿扭动。这位不仅长得漂亮,生孩子也是一把好手,在农村谁家生个儿子,那是承继香火的大喜事,她却玩似的连生了五个带把的,因打头的名号中有个臣字,于是降幂排列,人称吴家五臣子,弄得吴三爷皇上似的。

吴三爷有一老妹,人小巧玲珑,继承了在旗人家的礼教规矩,同时也继承了吴家的窝子病,小时得过肺结核,脸上常有病状的桃红。后来这位和本村在民的郑家二小自由恋爱,也算是开了村里满汉通婚新风,很受村民们瞩目。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家的五臣子仿佛是见风长,转眼间从红虫子似的小屁孩,出息成一水的一米八左右的五条汉子,应了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的老话,此时的五大臣年轻体壮,又群狼似的,在村里说话“好使”,免不了做些个逞勇斗狠、打架斗殴和寻个鸡鸭鹅狗喝个大酒的事,结果弄得派出所今个找明个抓,很让吴三爷闹心。

于是,吴三爷想到了自己对五大臣的教化,想到了世风变化影响,甚至想到五个儿子是不是多了打破了生态平衡,但他没有想到综合治理这个词,吴三爷自感自悟的认知水平还没有达到国家的政策措施的高度,于是,生活在四大斜村庄里的吴三爷,就闹心地想到了风水。

吴三爷一早晨又遇到了两件自认为晦气的事。

第一件,吴三爷还在被窝里似睡非睡将醒未醒之时,听到了一声猫头鹰的叫声。猫头鹰似兽非兽,似鸟非鸟,虽有捕捉老鼠的功劳,但在民间却被视为不祥之物,宁听猫头鹰叫,不听猫头鹰笑,说明了人们对其的忌讳。按说,吴家的东北地被高大的土壕围着,壕上长着树木,自然有鸟类栖落。这些年虽说猫头鹰日渐减少,但有那么一两只,叫那么几声也是极正常极自然的。但吴三爷现在心里有事,对外界的事物有一种选择性的敏感,一听了猫头鹰那“咕—咕—喵—”半鸟半猫的叫声,也就格外多了一种忌讳。

第二件,吴三爷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同时也把自己的隐私曝了光。吴三爷被晦气的猫头鹰叫唤醒,感觉到一泡隔宿的尿正撑得难受,便披了件衣服,提搂着裤子下地出门踱向茅房,边踱边回头仰脸,目光向树,去寻那讨人嫌的猫头鹰。就这样边踱边寻,吴三爷便分了心,感觉进茅房了,就带提前量地掏出家什准备排泄,而目光仍在树上搜寻。这时猛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咳嗽,吴三爷下意识扭头收回目光,低头一看,三儿媳妇双手捂脸,侧蹲在里面,上露一双且羞且怨的眼睛和一块涨得红晕的脸,下曝半边新月似的白白净净的屁股。吴三爷还算镇静,忙收回自己的家什,转身回走,结果弄得脸上一阵燥热,裤裆里也湿漉漉的潮热。吴三爷不愧是个精明人,马上想到这事可能产生的越描越黑的结果,决定把它压下去,并暗暗的祈祷三儿媳妇也能把它压下去,千万可别在被窝里对三大臣瞎讲。

吴三爷被这两件晦气的事一挤兑,更坚定了昨晚在被窝里的想法,匆匆洗了把脸,骑上自行车去镶蓝旗村找高人高瞎子,掐一掐破一破,指点迷津。

高瞎子确实是高人,按照市场经济的运行模式,经营算命、看阴阳宅等一干业务,同时有意无意、自觉不自觉地承担着三里五村相当部分的风化教育任务,规范着村民的行为。有人谑称,政府和村干部们只管活着的,高瞎子连死的都管;村干部们是选举制,高瞎子是终身制;业务上呢董事长、总经理、业务员一人都兼了,高,实在是高!高瞎子秃头,可能是收入高营养好的原因,头皮上泛着一层油光,又挺着两只深陷进去的眼睛,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觉。其实高瞎子不是严格定义上的瞎子,其眼睛的生命体征还有零点零几的视力,能够感受到光线的变化和大的物体。特别是对钱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每当给人算命或进行其它业务时,他深陷的两眼只是不经意地那么一瞄,就能知道你钱上了多少,心诚不诚。据说钱里面有一种特殊的能发荧光的物质,而他的眼睛对这种荧光特别的敏感。

高瞎子有一个说起来够缺德的毛病,就是你算命就算命挣钱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每天早上站在院里,喃喃自语地祷告,“今天会是哪个孝顺的儿子来孝敬我。”——据说这是旧社会遗留下的行规,跟花子房的叫花子一脉学来的。时间一久,这做法被左邻右居传扬开,大受人们诟病,于是,再有人找高瞎子算命时,就先把高瞎子骂上一顿,免得吃亏。时间一长,这竟成了找高瞎子算命人等约定俗成的前置程序,不骂不去算。

吴三爷骑车来到高瞎子家门前时,高瞎子正在院里踱步,一副做功课的样子。吴三爷见此,怕自己吃亏,忙在心里又把高瞎子骂了一遍,然后咳嗽一声下车进院。高瞎子知有人来,心中一乐,随即又高深莫测起来,进入了算的程序。

实事求是地讲,高瞎子算命算得“准”,确有他自己的过人之处。用现行的官话讲,一曰基础工作做得好:镶蓝旗周边十几个村的地理特征、道路房屋、沟壕井庙和人口的姓氏分布、远疏亲仇等一干内容,高瞎子通过闲聊和算命的方式,不断的积累原始数据,又充分发挥了盲人用进废退的记忆功能,在脑海里综合呈现,为算命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二曰情报研判工作做得好:根据一曰的内容和时间的变化,高瞎子便能很容易算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如春爱盖房迁坟夏爱偷人秋爱盗窃放火冬爱耍钱等,基本不会出大格。三曰临场发挥得好:经过多年的历练,高瞎子不断总结提高,形成了自己的四字诀,即“罩、粘、闪、揉”。罩是逻辑学中的大前提,是个大圈,基本可以把你要算的内容套进去;粘、闪即小前提,罩后,看被算命的反应,按照肯定、否定判断进行推理,对了就粘下去,往具体的事上套,错了就用文字的歧义闪开;揉是结论,不仅有自己的观点,还要揉进被算者的观点,更重要的是要揉进花钱免灾的关键词。想一想,让你自己给自己算还能不信么?花钱也是自然的了。

多年前,高瞎子给吴三爷算过一回命,正是按照他的旨意,吴三爷扒掉了门房和东厢房,才消除了窝子病,保佑一家平安的,吴三爷心底一直把高瞎子当神敬着。不过科学的分析,扒掉门房和东厢房,增加了空气的流动和阳光照射,改善了环境,对预防和治疗肺结核确实有好处,在这一点上高瞎子还是有功劳的。每一个高明的算命者都有相当的医学知识、心理学知识和民俗学知识。

“高师傅,这些年蒙您关照,我一家算是人财两旺,平平安安,我一家老小感激不尽。这回——”吴三爷不愧是村里场面上的人,说话很是得体。

“感激的话不要再提,乡里乡亲的,应该,应该。三爷您这次不用说,我知道您为什么来。”高瞎子显得胸有成竹,一下子震住了吴三爷。

“您讲,您讲——”

“宅基犯冲,家屡有刑讼之灾。”

“高师傅,这些年我一直记着你的话,连挖菜窖都不敢乱挖,生怕破坏了风水啊!”吴三爷急着表白,同时流露出对高瞎子当年破解之法的怀疑。

“我说的是阴宅。”高瞎子自知说漏了嘴,忙用“闪”法跳到阴宅,同时扩大了外延,“祖坟的前后左右,仔细看看,必有犯冲之处。”

吴三爷狐疑起来,掏出五十块钱,将递没递之时,又显出了精明,想两回做一回,就问,“犯冲之处怎么破解?”

“可挖沟,可栽树,根本的方法是迁坟。”

吴三爷递过钱走了,高瞎子挺起两只陷进去的眼睛微微一笑,“哼,再不想找我,让你迁坟好好破费破费。”

吴三爷又骑车向村里的墓地奔去。

上世纪五十年代,国家推行平坟造田政策,镶红旗村等几个村便按政府的规划,将散落在田间地头的坟茔迁到海边的荒滩上。坟茔以村为单位,根据街坊邻居远近亲疏自由组合,平日人间关系走得近的,那坟茔贴得也近,反之则远,组成了一个个高低错落疏密相间的坟茔群落。镶红旗的村民们极幽默,根据村里坟地的地形特点,将其命名为三道弯村,又按生前的职位约定俗成选定了村领导。村里有人死了,不说死,而是说到三道弯村找某某上户口去了。

坟地的自然条件很好,背倚千万年海风吹积的沙岭,面朝阡陌交通围成的块块农田。沙岭已固化,上长有树木和草类植物。岭高五七米不等,蜿蜒十余里,有人说这是一条龙脉,其尾扫河口,头探大海,坟埋在这里后代会出人才的。但几个村庄五七千盔坟头,其后代也不可能都是人才,因此,按照风水的说法,只有埋在“穴地”的祖坟才能保佑后代兴旺发达。

吴三爷远远地就望见了自家的那一簇坟。

“穴地”的选择和认定,一是先验的勘察,上看风,下看水,背岗向阳,聚风聚水为佳,所谓风水是也。二是后天的附会,谁家的日子过得好,有在外边当官的,谁家的坟地就是“穴地”。照这两条标准,吴家的坟地显然不错,和栾家、郑家的坟共处三道弯的一弯处,很是惹眼,栾家出过共和国的副部长,吴家有参谋长,郑家专出念书的,都很让人羡慕。

吴三爷开始打量自家的坟茔。

吴家的坟茔修葺得很好,七八盔都高高大大,被从远处挖来的草垡子护着,隔年的宿草冒出了新绿,不像别人家的坟一个冬天被风吹平了半截。吴三爷看了很是欣慰,知道是大份上的老四干的,老四赶大车,他有这个条件,更难得的是有这份孝心。吴三爷四处打量着,也思考着,看不出坟地有什么变化,更没找到什么犯冲的地方。

吴三爷又把目光投向东边远处的山脉。

山脉离这里的沿海小平原有十多公里的距离,为长白山脉所属的千山山脉的余脉,呈东北西南走向逶迤奔向大海。按照天人合一的说法,村里人埋坟时都会把祖坟的朝向对准选好的山头,以护佑后代的兴旺发达。吴三爷还清楚的记得当年迁坟的情形,自家的祖坟对的不是最高的步云山,而是一头高一头低村里人都忌讳的棺材山。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吴三爷自觉自己的见识高人一等,没想到被相邻的栾家见样学样,结果人家出了个副部长,自己的心里结了个大疙瘩。郑家更有意思,在大队当干部的老二说了算,把祖坟对向两峰间一高高的山口,说那是当年他从国民党新六军跑回来的生路,改革开放后郑家考出一群念书的,才有懂风水的点破那是典型的笔架山,出文人,村民们才恍然大悟。

吴三爷在坟地周围逡巡、察看着。他这样的岁数独自一人在坟地走,什么恐惧也没有,反倒有了一丝亲切,因为不少坟里埋的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和他一起生活过的人,生与死在这里似乎没有太大的距离。

吴三爷站在自家的坟地和郑家的坟地之间,由于岁月沧桑新添了坟头,两家的坟地已离得很近了。吴三爷的左边最近处,便是他父母的合坟。他是后母所生,母子感情甚笃,回忆起来仿佛就是昨天的事,父亲则因死的早,形象在他的脑子里很淡。右边郑家距他最近的坟埋的则是老妹了,这位从小就体弱多病而又聪明懂事的老妹最终还是被肺结核吞噬,埋在这里一晃也有七八年了。吴三爷看着想着,感叹不已。

蓦的,吴三爷灵光一现,猛然发现其父母的坟与老妹的坟只有丈许的距离。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么近不是犯冲么?”

吴三爷又想到去年清明节上坟时,郑家二份上外出念书工作的老六、老七指着坟头说的笑话,“看我二嫂离妈家多近,一抬脚就到了。”当时一听也就随春风散了,可现在一想就似乎有了弦外之音。

这几天吴三爷进入了一种亢奋状态,不管是白天睁眼晚上闭眼,脑子里转的只有父母的坟和老妹的坟犯冲的事,人也像走马灯似的坐卧不宁,不是找这个,就是找那个。

吴三爷第一个要找的是高瞎子,不过找了两回却最终没找。第一回吴三爷自行车骑到了半道,边骑边想越寻思越不对味儿,你高瞎子先前算的明明是阳宅,听说不对又拐到了阴宅,并且也没说是哪犯冲,还是我自己找出来的。得,我吴三爷别让你这个瞎子糊弄了。于是自行车掉头打道回府。回家过了一天一夜,想想还得找高瞎子给指条道,又起早骑车去找高瞎子,等进了镶蓝旗村,吴三爷又狐疑起来,不知这瞎子又给我配什么药呢!得,我也别花钱买恶心了。于是又转回来了。

不找高瞎子,吴三爷就开始三番五次找村里已九十多岁的魏老爷。魏老爷也在旗,是一位老饱学,他在生产队当了半辈子会计,给人写了一辈子大字对联,等老得什么都不能干了,就给街坊邻居看看阴阳宅、选个红白喜事日子什么的,其方法是合风俗,顺人意,他也不受钱财,也不喝酒,赶上饭顿就喝碗稀粥,赶不上就连饭也不吃,绝对是尽一位乡间贤老的义务,村民提起没有一个不说好。第一次找魏老爷,吴三爷迫不及待地讲述了自己在坟地的发现,询问是不是犯冲。魏老爷捋着花白的山羊胡须讲,阴阳一理,吴郑两家坟地各有其归属,一如阳间的两个院落,实不犯冲,但你现在心里起疑,还是想个法子释去才好。第二次找是询问破解之法,魏老爷已了然在胸,告诉在两家坟地之间挑一沟,上植柳树,再告以鞭炮,祭以鸡血。并解释此为取昔日大清国在东北置柳条边分辖之意。第三次找是询问迁坟,魏老爷的脸沉下来,说你迁哪里能再出个参谋长。第四次找,魏老爷躲开不见。第五次堵着魏老爷,老人家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吴三爷反反复复的絮叨,不一会儿就低下头鼾声如雷。

这面找着魏老爷,另一面吴三爷屈尊,还穿插着找大份上的兄弟四个。他先找老大启福,老大的岁数比他这位三叔还大,却很尊重三叔,又有工人阶级的豪爽,说这事三叔你怎么办都行,钱我一分不差。启福的媳妇更爽,粗门大嗓地说花钱就当孝敬你了,总比等你死了买纸烧强。话是好话,但吴三爷听了有点膈应。再找老二启禄,难度来了,启禄头大,里面也真有货,讲的话简直就是一篇可行性研究报告,而结论就是迁坟的事不可轻动。老三启增在外市当局长,电话几次打过去,人家都说考虑考虑,听信儿,完全是有决定权的领导做派。老四启祥没主意,媳妇说听二哥的,老四便骂了一句。吴三爷知道这四媳妇跟二大伯子有一腿,家里空气紧张,便忙把话岔开走出。

就这样,吴三爷反反复复,沟通协调,最后闹得嘴上起泡又尿了黄尿,才明白过来,自己虽然是属木梳的背(辈)大,但以自己的家族影响力和经济支持力,当前迁坟还有点儿不太现实。

吴三爷开始张罗柳树苗子,准备按魏老爷画的道儿,在自己父母的坟和老妹的坟之间,置一条“柳条边”了。

然而事情有了令吴三爷意料不到的转机。

清明节的前十多天,村里来了两台不常见的“霸道”吉普,其中一台还挂着警用牌照,并且那车开得也真够霸道,一路招招摇摇,车后带着卷起的滚滚烟尘,伴随着大狗小狗的吠叫和村民的注目,最后停到了东北地的吴家大院门前。

车上下来的是吴家老三启增,后面跟着一位老者和几位随从,自然而然地显示出局长的身份。他先拜谒三叔,然后打发人去找自己的几个兄弟,大家到三叔家商讨迁坟的事。人很快聚齐,有钱有势也真好办事,大家很快议定,坟清明节前一天迁,新坟地选在风景极佳的长龙山。原来启增已做了大量前期工作,聘请了一位大师级的风水先生(即同来的老者)帮忙,又花了三万元选好了墓地,并表态迁坟的所有费用归他。下一步的事由二哥张罗,三叔嘛帮着参谋参谋,把把舵就行了。

启增临走掏出一万元作为迁坟的费用,又掏出一千元让三叔等到海边的饭店吃顿饭,说自己还有事就不陪了。钱真是个好东西,吃喝更是人之本欲,望着两辆“霸道”车绝尘而去,吴家大院的老小个个喜形于色,等待一顿美餐的降临。只是吴三爷心里有点空落落地,便寻个借口没去饭店。

吴家的这次迁坟可以说是轰轰烈烈。

清明节前一天的正日子,吴家老三启增带车带人回来,除两台“霸道”吉普外,又加了一台中巴拉人,两台货车起灵。迁坟的一切规矩听那远来的大师级风水先生调度,鞭炮、红布、鸡血,跪拜、破土、割骨,仪式中显然增加了祭祀的含量,气氛显得庄严凝重,远非农村的风水先生所能企及。更绝的是,新迁的坟采取旗民传统的习俗——昭陵制,一如大清王朝的东陵、西陵式样,祖坟孙接,俗称隔辈亲。然而百密一疏,按照昭陵的形式,吴家无妻无子的老二份,吴三爷的亲二哥的坟便无法排列。于是召开紧急现场会议,风水先生提出无妻无子的人入祖坟不吉,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吴三爷身上。吴三爷何等精明,知道这是启增早就画好的一个圈,又想起当年的二哥给自己这个后娘养的气受,便拍板决定这盔坟不起了。于是众人皆大欢喜,在起完的坟穴里各扔一个萝卜,即民俗中所谓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又丢弃了为老二份准备的小棺材,这东西是不能退也不能埋的,否则还得搭进一口。车队便浩浩荡荡地启程奔向长龙山。

吴三爷坐在车里一直回望着墓地,春天近午的阳光里,自己二哥那盔孤零零的坟伴随着刚丢弃的一团红色,很是惹眼,这时他似乎有点儿后悔了。

吴家迁坟在三里五村引起不小的轰动,成为了村民们的饭后茶余的闲话。但迁坟后的玄机还是让人捉摸不定,也似乎并没有给吴家带来好运。

迁坟后三个月,花团锦簇一般的大份上老三启增因挪用公款等事项被双规,此前他已感到苗头不好,本想借迁坟冲一冲,但没收到效果。迁坟后六个月,大份上的老四启祥突然暴病身亡,村民们私下相传,是看不下去自己的老婆与二哥勾搭,喝农药死的。老四的女儿哭道,“日子过得好好的,迁坟,进去一个,又死了一个,这回风水好?”

不过,迁坟后吴三爷的五位臣子再没闹什么妖,一个个都老老实实过日子了,不知是迁坟冥冥之中的风水起了作用,还是大份上两位兄长的现实警示。三大臣提出要从东北地大院搬出去过,吴三爷知道是那次“曝光”起的因,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大份上的老三启增被判刑后,想方设法弄个保外就医出来,缘于家族人等在他落难时的表现,发誓此生再不回村。由此,村里又多了一段闲话,按下不提。

猜你喜欢
吴家坟地三爷
滑轮
六尺巷头说吴家
坟地
三爷
月亮
离奇面杖港
天价座石
怪鸟夺妻杀夫(上)
六尺巷
留牛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