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刘志波 河北沧县人。近年来在《短篇小说》、《时代文学》等刊发表小说多篇。河北作协会员、中国电力作协会员。
梅花姓薛,叫薛梅花。名字好听吧?是她爹给起的。据说当年她出生时,刚呱呱坠地,屋外便飘起雪花,纷纷扬扬落在院里一树怒放的梅花上。见此情景,他爹眼前一亮,于是她就有了“薛梅花”这个名字。
梅花虽然以花为名,性子里却少了花的婉柔。说话常是冲得像吃了竹竿,从嘴里横着出来,能杠人半死。用她娘气头上的话说“这丫头是愣头愣脑,二了吧唧”。此话不假,知女莫如母嘛。确实,梅花的二劲,从小就露了头角,有次放学了回家,见门上锁进不去屋,就站街上扯着嗓子喊:黄大嘴!黄大嘴!黄大嘴是她娘的外号,因嘴大而得名。娘听着刺耳,急赤白咧地从一家门里钻出,朝面就斥道,你真够二性的,哪有闺女喊娘外号的?梅花争辩说,那喊啥?喊娘?全村那么多孩子娘,知道喊谁呀?娘说喊大号也比喊外号强!梅花说得了吧,谁叫你老娘给你起了个“黄香娇”的大号,我一喊人家还以为卖香蕉的来了呢!
梅花不仅说话二,长相也和常人不同,常人的头发黑色,她的却是金黄,风一吹,一翘一翘,金灿灿,像流泻的阳光;眼窝也是深陷的,蓝晶晶,水汪汪;小巧的鼻子,还带个鹰钩。瞧这副清秀俏丽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洋娃娃。好事者就怀疑梅花的娘当初是不是和老外有一腿。经考证,梅花出生前,她娘压根就没见过老外。于是人们大胆断定,必是梅花爹娘的基因出了问题,本来种的南瓜,结果串了种,长个葫芦样。
长得颇有异域韵味的梅花,出门就是一道西洋景儿,她走路的姿势实在太美了,轻盈而优雅,像鸟儿跳舞。村里最爱赏这景儿的当属二柱子,只要瞄见梅花身影就兴奋得慌慌神儿,似发现目标的特务,鬼使神差地尾随其后,饥渴的目光贪婪地舔食着梅花背影。梅花虽没长后眼,但能敏锐地察觉身后的人是谁,不但不反感,反而心里美滋滋的。她喜欢二柱子这个尾巴。为何喜欢自己也说不清。有次走着走着,梅花突然停下,猛转身,只见二柱子浑身打个激灵,着实一惊,想躲却无处藏身,尴尬地窘在原地,搓着手,一脸的讪笑。梅花招招手说二柱子你过来。二柱子就乖乖地屁颠屁颠凑上来。梅花一脸愁苦,悲戚戚地说坏了二柱子,我身上长了个东西。二柱子以为她得了什么病,惊恐地问,长个啥?还不快去医院看看?长个“尾巴”!梅花乜他一眼,拂一下秀发,又扬长而去。
二柱子妈可不像儿子这般喜欢梅花。相反,提起梅花来就恨得牙根痒。起因是二柱子家丢了一只鸡,二柱子妈颠着脚围村绕了两圈也没找到。那鸡每天自个出去觅食,填饱肚子后扭扭搭搭奔回家来下蛋,为二柱子家做了不少贡献。这么一个老功臣,说丢就丢了,让二柱子妈心痛不已,能跑哪去呢?莫非让人偷去卖了?吃过早饭,挎个竹篮就到集市上找。所有的鸡摊寻个遍,仍未见自家鸡的影子,只好悻悻而返。走到燕子家房后,蓦地发现几根鸡毛风中摇曳,心一颤,过去仔细辨认,怎么看那鸡毛怎么像自家鸡身上的,不由的臆测,鸡定是让燕子妈偷炖着吃了,她常年有病,又没得钱买,偷杀只鸡补身子在情理之中。她弯腰捡起那几根鸡毛,像握着满把证据,气鼓鼓来到街口,冲燕子家就指桑骂槐地开骂起来,你个挨刀的,怪不得有病呢,原来是偷鸡累的!你吃那鸡就不怕鸡毛噎死?不怕鸡骨头划破肠子?不要脸的,呸呸呸!正闹得欢实,从这路过的梅花看不过眼了,插嘴道,你老这是骂得哪门子糊涂街呀,你又没真凭实据,凭啥冲人家骂?这不是栽赃欺负人嘛!
二柱子妈见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嫌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直冲梅花来了,说,呦怎么裤裆破了漏出个你来!你算哪根葱啊,咸吃萝卜淡操心!整天二头二脑,张八儿似的,看谁家儿子敢讨你做老婆,等着打光棍吧你!
梅花见二柱子妈话说得尖刻,不急,也不恼,回敬道,我打光棍可不碍别人家事,不像你,无事生非,鸡找不到了,就把屎盆子往人家头上扣。
二柱子妈是吃屎要尖儿,放屁冒烟儿的主,面对个黄毛丫头,岂能甘拜下风,马上倒打一耙,说,我是骂那偷鸡的人,你出来接下言,敢情是做贼心虚了,看来那鸡是钻你肚里,就不怕得了鸡瘟?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鏖战正酣,二柱子急慌慌赶来,冲梅花不好意思地笑笑,竟一点没迁怒于她。然后红着脸连哄带劝地把母亲拽回家。围观的人不由感叹:唉,真弄不明白,这样的妈竟养出这么好的儿子,怪不得犟毛驴能下大骡子呢。
二柱子诚实厚道,心地善良,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不仅如此,还手脚勤快,踏实肯干,种着田、喂着猪、还养了一头牛。牛无夜草不肥,有时半夜起来还得给牲口添料,牛棚隔三差五也得清扫一遍。那日午后天气闷热,二柱子清扫完牛棚已汗湿衣背,就出了家门直奔池塘。村里男人干完脏活,都爱跳进池塘里涮涮。二柱子是旱鸭子,不敢往深水去,只得在齐胸深的水里涮。有时憋口气,扎个猛子,头没进水不到半分钟就冒出头来,唉,憋死个人。这时他就佩服那些鱼啊虾的,常年生活在水里,不仅憋不死,还能配对啊,生崽啊,活得那么滋润,真是奇了怪了。
想到鱼,记起了小时候,就是在这池塘边,一尾小鱼傻拉吧唧竟朝他游来,像老天爷特意送他的礼物。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那条小鱼,将它放进一个小水瓶,双手捧着,一溜小跑去找梅花。他要把这条小鱼送给她,让她也来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何那时首先想到的是梅花,而不是三丫、四凤呢?
人是不经念叨的,往往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时梅花就像从天上幻化出的仙女,臂弯里挎一竹篮菜,袅袅婷婷地出现在池塘边。日头毒得像下火。梅花红红地面颊沁着汗珠。她放下菜篮,蹲下身,掬一捧水泼脸上,哦,好凉爽。
二柱子身子掩在水里,只露出头,目光贴着水面将梅花每个画面摄入眼眸,心随着她的一行一动、一颦一笑加速着律动,特别是在梅花洗过脸之后,那白嫩细腻透着红润的脸蛋,让他蓦地生出一股冲动,真想上去咬一口。
梅花一抬头,看到水里的二柱子,笑笑说,乖乖,我还以为露头的是只乌龟呢,原来是你呀。边说边捡块瓦片,甩手抛过去。那瓦片一跳一跳,贴水皮儿蜻蜓点水般冲二柱子飞去。只见二柱子向后一躲闪,没入水里。
水平如练。静得出奇,听不到一声蛙噪。
梅花半天不见二柱子人影。正疑惑间,见二柱子蹿出水面,冒一下头,扬扬手,又没入水里。
梅花心一揪,断定二柱子必是溺水了,惊叫一声“救人呐”,扑通一下跳进池塘。在二柱子手露出的瞬间,她一把抓住,猛力一拉,竟把二柱子拉出深水坑。不幸的是,自己脚底一出溜,咕噜噜呛了一口水,身子不由自主地坠落……
好在梅花的尖叫音高声大,随风钻进路人的耳朵。当人们将梅花救上岸,已是奄奄一息,肚子胀得隆凸似鼓,像个将要临盆的孕妇。
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像头受惊的母牛,疯了一样从村口冲过来。见梅花湿漉漉卧在地上,一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紧攥她两条腿倒背起围着池塘连跑带颠地狂奔。梅花头朝下,随着颠簸嘴里涌出股股绿水。直到梅花“啊”地叫了一声,女人才停下脚步,如滩烂泥瘫在地上,抱着梅花大哭起来。边哭还边不停地数叨:我的傻闺女,你明明知道不会水,还愣是往坑里跳哇!你这不是诚心找死嘛!你可把老娘吓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活呀!你个没心少肺的傻二头,真是气死人!
梅花似从沉睡的梦中醒来。娘的话,她一句也没听清,只朦朦胧胧觉有人说话。强撩开涩重的眼皮,见娘满脸泪痕,意识到曾发生了什么,想安慰一下娘,启开干涩的嘴,说出口的话竟是:二柱子……他没事吧?
二柱子没事。二柱子不过是呛了几口水,几泡尿撒出去就精神了。为表谢意,二柱子提一篮鸡蛋来看梅花。
梅花正站院里对着窗台上镜子梳头,突然里面映出二柱子。扭转身,见他还拎着满满一篮鸡蛋,着实有些吃惊,随口说,呀,拿来这么多鸡蛋,你妈不得心疼死?
二柱子讪笑着说,这是我妈让我送来的。家里也没啥好拿的,就这些鸡蛋,你补补身子吧。
梅花心一软。但话依然硬梆梆像她那嘴齐整的榴齿:你妈丢只鸡都心疼那样儿,把这么多鸡蛋送来,还不得做场病啊。心意我领了,这鸡蛋你得拿回去,否则,本姑娘对你就不客气了。
二柱子傻呆呆愣怔着,不知如何是好。
还像根蜡似的戳在这干啥,不想走?说着,梅花从篮里拿起个鸡蛋,一甩手,啪就扔到院里,一股黄橙橙的液体,在地上立刻绽出一朵花儿。
望着二柱子离去的背影,梅花才释然地松口气。
此后一个落日衔山的傍晚,几个年轻人在梅花家院里聊天,不知谁又提起此事。有人问二柱子,当初梅花为你差点搭条命,事后你没表示表示?
表示了。二柱子说,送了篮鸡蛋,只“留”下一个。说着,瞟了瞟梅花。
这说明人家不缺物资的,就没送点精神的?比如说点醉人的话,或者送个拥抱什么的?
二柱子苦笑了笑,说没有。
唉,真是榆木脑袋,一点不开窍。今儿补上吧!
补上补上。大家嘻嘻哈哈附和着。
有人还唱起了“抱一抱那个抱一抱”!
梅花倒不好意思起来,脸竟有些热了,说,抱我?那可不行,岂不让他占了便宜。顿一下,如果非要抱的话,抱我大腿还差不多。“抱大腿”有攀附巴结之意呀,想到这,梅花不由咯咯咯地笑起来。
随梅花落下的话音,二柱子一时不知哪来的勇气,咕咚就单腿跪地,一把抱住梅花大腿。
梅花立刻觉大腿根儿痒酥酥一股温热。没想到一句玩笑话,二柱子竟当了真,且举动来得这般突然,又抱得太紧,就轻拍一下二柱子说,谁让你抱这儿,往下抱。
二柱子说,下面是小腿,你不说让我抱大腿吗?说话要算数。松手时,还故意在梅花腿跟儿掐了一把。
梅花夸张地叫一声,扭着身子娇嗔地捶一把二柱子,说你想掐死我呀!
从此,梅花添了个毛病,被二柱子掐的部位总是刺痒,痒起来抓耳挠腮,恨不得将那块皮揭去。有人时又不好意思挠那部位,只好两腿相交磨蹭磨蹭,解解痒。她猜疑是不是二柱子手上有菌,透过衣服感染了皮肤,生了疥疮,就跑进厕所,褪下裤子,觑眯着眼左瞧右看,可那痒处既不红也不肿。真不知这是犯了哪门子邪。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是梅花白天想那刺痒的事想多了,夜里也常梦见那部位刺痒。一次梦中,她正痒得难受,见二柱子走来。冤有头债有主,就找二柱子算账,说你这是使得什么魔法?掐了我一下,让人总是痒痒。二柱子坏坏地笑,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梅花说,我这妙招秘籍可不能示人,让人学去,那还了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帮你挠一下,保准不痒了。梅花心里巴不得他挠一下,就说那敢情好,你挠一下看。二柱子手就伸到她那痒处,挠了两挠,麻酥酥的,极好受。片刻,真就不痒了。没想到,二柱子的手并没停下,竟向上摸来……她打个激灵,身子一抖,醒了。
她心里骂二柱子流氓。可又恨自己怎么就醒了呢,真希望还沉浸在梦中,渴望着二柱子抱一下自己——不是抱大腿,而是腰。她的腰身细腻滑润,柔韧似柳,纤细如蛇。她从不惧怕蛇,反而羡慕蛇的华丽与灵动。甚至想自己若是条蛇就好了,一条能把二柱子死死缠住的美女蛇。
她再也没了睡意,望着屋顶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此时脑海里满是二柱子的影子,赶不走,驱不散,着了魔似的。她知道这是为什么,摸着怦怦跳的胸口,无数次地问自己:难道他就是自己的另一半?
否定了肯定。
肯定了又否定。
否定之否定……最后的结论是:没错!
窗外天光泛白,梅花就从炕上爬起来。洗过脸,找出尘封已久的梳妆盒,对着镜子描了眉毛,涂了口红,抹了胭脂;头型也从平日的马尾,梳成披肩,黄色的秀发,金线一样垂在肩头,再配上那件红色小袄,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她似乎长这般大头回这么打扮自己。觉满意了,挎起篮,走向村口,又西行约半里,停下身来,蹲在路边挖野菜。满地的婆婆丁支楞着翠嫩的叶子,她竟视而不见,眼睛直勾勾盯着村口。
她是在等二柱子。二柱子现在水泥制品厂跑业务,这儿是他上班必经之路。
村口出来个骑车子的,她怀里就像揣只兔子,咚咚跳;细看不是要等的人,心立马又凉半截,失落落的。
二柱子骑自行车出了村口,老远就看到梅花了,她红色的小袄一晃一晃,像团跳跃的火苗。到梅花面前,一偏腿下车来,问,你今儿起冒了吧,咋下地这么早?
梅花直筒子倒豆,毫不掩饰地说,我是在等你。
等我?
嗯,等你。我问你,你想不想娶我做老婆?
二柱子愣住了,似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头,晃晃脑袋,醒醒神儿,说想啊,做梦都想。
梅花一下就扑过去,搂着二柱子脖颈说,那,咱们今天就去办证。
二柱子说这么大的事,我咋也得和我妈说一声。
你妈要是不同意呢?梅花盯着二柱子,幽幽地问。
不会吧?二柱子说,就是我妈不同意,我照样也会娶你!
梅花听了不由心头一热,激动地一努嘴,狠狠地在二柱子脸上亲了一口,不争气的眼泪刷一下涌出来。
二柱子妈听说儿子要娶梅花,一口回绝,说不行,要把这姑奶奶娶进门,天天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还让人活不活了?
二柱子说,妈看你说的,哪有这么严重。再说,梅花可是咱恩人,不是她当初舍身相救,也许你早见不到我这个儿子了。人家又上赶着来给咱家做媳妇,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二柱子妈没再言语。细想,倒也是。看得出,儿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拦也拦不住,白费口舌不说,弄不好,娘俩反目。与其那样,还不如不管得好。
拉完结婚证,梅花当天就搬着被褥去和二柱子住。娘说,傻丫头,你咋这性子急,就不顾及个脸面、怕人说闲话?
梅花一扬手里红本本,俺有政府颁发的“上岗证”,名正言顺,合理合法,谁要是看着不顺眼,愿意嚼舌根不怕烂舌头,就让他嚼去吧!
那一夜,梅花一改平日的二劲,柔得像滩糖稀,甜腻腻地粘在二柱子身上。
次日一睁眼,日头晒了屁股。梅花一骨碌爬起来,骑车到集上买来肉和菜,和面,拌馅,包饺子。出锅后,急忙端着给婆婆送来。
二柱子妈坐在炕端,见梅花来,眼皮不撩,声气不吭,装没看见,一副气定神闲、打坐念佛的样子。
梅花甜甜地叫了声妈,劝慰着说,俺的老妈耶,这是俺特意给你老包的,赶紧趁热吃,这饺子能强身健骨,白发变黑,祛褶防皱,返老还童。若不吃可别后悔,想吃后悔药俺可没处买去,听说连假药贩子都没卖过那药呢。
第二天,梅花又蒸了肉包子给婆婆送来。二柱子妈依然坐炕端,旁若无人般,眼皮不撩,声气不吭,一副气定神闲、打坐念佛的样子。
第三天,梅花给婆婆烙了葱花饼,进屋就问:妈,昨天的包子好吃吗?
二柱子妈感动得绷不住劲了,应声道:好吃,好吃。
梅花见婆婆开了尊口,喜心荡漾,趁热打铁说,爱吃就好,怪不得见你老变年轻了呢。以后想吃啥,就吱一声,本媳妇一定全心全意为你服务。你年轻漂亮身子壮了,将来才有精神抱孙子不是?
二柱子妈心一下敞亮了,脸上一扫过去的阴霾,露出灿烂的笑容,嘴角都翘到了耳梢上。
二柱子见梅花如此孝顺,心里自然高兴。可人一到班上,愁绪烦乱,像有满脑门的官司,再也高兴不起来。也难怪,自己费劲巴力好不容易将产品推销出去,钱却要不回。厂里有规定,货销出后三个月不回款,就扣钱。有笔城建公司的货款,都过了半年,钱也不给。厂长等钱买料,吊着脸子逼他去要账。他硬着头皮跑了几次,好话给那姓王的经理说了一箩筐,还托一个认识他老婆的中间人说情,也未要回分文。想起这事来就满肚子气。款回不来,领导不满意,奖金也泡了汤,心情怎能好得起来?
进家门二柱子虽强装笑颜,可还是被梅花察觉出,她劈头就问,你有啥不顺心的事吧?快别装蒜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二柱子看瞒不过,只好说出实情。
梅花说,不行我去试试。
你?二柱子不放心,那家伙色迷迷的,一看就不是个好枣儿,我怕你去了吃亏。
梅花上来劲了,他还能把姑奶奶我吃了?我就不信这邪!
早上凌晨四点,梅花就爬起炕。抹了把脸,吃了口冷饭,到马路上搭了个车便进了城。先寻个旅馆住下,见时间尚早,就去城建公司找王经理。住处与城建公司相隔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进了办公楼,像进了豪华宾馆,顺楼梯爬到三层,才找到经理办公室。门关着。梅花伸手按了下门把手,纹丝不动。看一眼手机上时间,哈,上班还不到点呢,耐心等吧。整个楼层只有一个会议室和经理办公室,静寂无声。过了一会,她似乎听到屋里窸窸窣窣有响动,就下意识又按一下门把手,门依然锁着。以为自己听错,便挪到楼梯口,这里有人上楼能首先看得到。
约有一刻钟,经理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从里走出个时髦靓丽的女孩,手攥一个红色塑料袋,她轻轻带上房门,捋一下散乱的发丝,蹑手蹑脚朝楼梯口走来,一见梅花,吓着似的倒吸一口气,脸腾地一下像涂了胭脂,紧着蹬蹬蹬加快脚步,到楼道垃圾口处将塑料袋向里一扔,一溜小跑地下楼而去。
此刻梅花原本平静的心,一下被女孩撞得波澜起伏。但终究是过来人,她马上意识到刚才经理办公室发生了什么,灵机一动,在女孩走到楼梯拐弯的瞬间,将那粉嫩的脸庞偷偷留影在手机里。折身回到经理办公室前,伸手敲了敲房门。
随着一声应答,梅花走了进去。只见偌大个房间,除靠墙一溜沙发外,只放一张杀猪案子大办公桌,桌后的皮椅上,坐一位年约半百的胖男人。梅花断定,此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对象王经理,就自报了家门,说明来意。
王经理脸上还冒着热汗,手不停地捻着肥胖的下巴,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痴痴地望着梅花。片刻,嘴唇一碰,蹦出一串字:乍一看我还以为你是个外国友人呢,好洋气。
梅花顺着话茬说,那就看在我长得有特点的份上,请王经理高抬贵手,救救我们厂子吧,现在都已停工待料,只等这钱回去买米下锅。你遇人难处搭把手,我先谢谢你了。
谢我?哈哈,你想怎么谢啊?我倒想听听。
梅花瞧着他那汗津津的额头,似真似假地道,领导干工作真是卖力气,看把你累的,天这么凉还一劲儿冒汗,肾虚了不是?我给你买几个猪腰子补补。
王经理哈哈笑了笑,说我这人哪儿都虚,就是肾不虚。猪腰子那玩意儿就免了,我想要的,怕是你不给。边说眼睛边贼溜溜地在梅花身上串游。
梅花已感受到那目光的抚摸。若在村里敢有男人这样,她早野汉子骚光棍地骂上了。可今儿不同,她知道今儿来干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把钱要回去才是硬道理。对方提的要求,就是办不到,也不能掘人家面子。于是玩笑似的说,给,给,只要王经理给我们办款,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想法去摘啊。
真是个爽快人。王经理胖脸上的肉堆出一朵花,我这人没别的嗜好,就是有点馋,喜欢品尝不同的口味。
那好办,今天中午我请你。梅花说,我住凤凰旅馆108房间,隔壁就是餐厅,十一点半,不见不散。
王经理积极主动,不到点就来了。进了房间把门一关,伸着胳膊就扑向梅花。
梅花心有戒备,一闪身道:请你放尊重点,本人是来要钱的,不是来卖身的。
只要你应我,钱的事好说。欲火烧身的王经理毕竟人高马大,一伸手抓住了梅花衣服,胳膊一弯就把梅花箍在怀中,对着梅花的嘴,急切地把舌头硬塞了进去。梅花借势猛一咬牙,只听王经理啊地一声惨叫,未等他回过神,脸上又啪地重重挨了一掌。他捂着火辣辣地面颊,怒视着梅花叫到: 你,你敢打我?
敢跟姑奶奶耍流氓,打你是便宜你了,我还想告你呢!
告我?王经理也不示弱,随你便!有何证据?
梅花哼一声,证据?你都干了啥缺德事你心里清楚!单不说外面有电子眼,就你“口条”上的牙痕,难道还不说明问题?
王经理万没想到,这小女子竟如此厉害,知道自己碰到碴口上。职场上多年经风沐雨,他深知关键时刻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见事态不妙,怕再闹下去无法收场,马上就软下来,嬉笑着说,妹子,别生气,我也是太喜欢你了,才一时冲动没控制住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你那款的事,我立马吩咐去办。说着随手掏出手机,拨通财务电话,并再三叮嘱要速速办理,越快越好。
从城建公司财务拿到转账汇票下楼那一刻,梅花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何滋味。她理解了二柱子为何跑了几趟款竟要不回去,更没忘记早晨从王经理办公室走出的那个女孩,难道她和自己一样,也是来讨债?或是因为别的什么有求于他?此时,她眼前又映现出女孩丢进垃圾道的塑料袋,那血一般的颜色,像团火样在心里燃烧着,驱使着两条腿不由自主朝一楼垃圾道口走去。
忍着扑鼻的臭味,梅花从垃圾道里掏出那个塑料袋。打开一看,不出所料,正是她曾想到的东西:一团脏兮兮的卫生纸,裹着个黏糊糊的橡胶套。梅花将塑料袋装进挎包,疾步走到路边公交站点,见来辆开往纪委的汽车,一抬脚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