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倜
父亲说,六十年过去了
同学会上全都是陌生的脸
等记忆的泪水洗过眼睛
年少时候的模样才再次显现
六十年就像一条漫长的河
总有走失的鱼,总有枯萎的浪
有的是天灾,有的是人祸
有的远走他乡从此音信皆无
父亲说一把年纪了
内心的死火山居然再次喷发
对于失去的一切
自己就是一次复活
那些逃亡的天空
那些盛开的玫瑰
那些神秘的沼泽
那些安宁的长夜
父亲说从此每月都有一次聚会
用没有牙齿的嘴啃噬消失的青春
消亡不能指责上帝
只要活着就必须为过去感到高兴
已经不胜酒力了
彼此依然频频举杯
过往与眼前像一场大戏轮番上演
有的荒诞,有的哑默
但是我们也立下了规矩
入座之前全体起立
由口齿尚且清楚的人点名
反应迟缓就罚酒一杯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担心
父亲说,那一天担心还是来了
阴沉的傍晚,风很轻,云朵低垂
喊一个名字始终没有答应
我们说再等等
天色不明,他的腿脚又不方便
或许是迟开的桃花拽住了衣裳
轻佻的笑话没有带来原有的笑声
酒店的客人慢慢散去
酒店的主人和侍者环守在周围
我们不安地请求,再等等
一定会来的,一定
后来,忘掉饥饿的我们
相互搀扶着走进那一晚的夜色
我们喊着缺席者的名字
除了远处明灭不定的灯火
我们没有等到回音
有人用失望的语调开骂
不讲信用的家伙,小时候
多么诚实,人真的是会变的
在分手的岔路口,那一晚
我们彼此握得很紧,唯恐丢失了什么
父亲告诉我,在拥有和失去的交叉口
生命只是一次冒险
父亲的邀约依然进行
打好领带,抻平衣角,梳理鬓发
而我总是对着剃须刀、酒具、打开的书出神
夜深处常常幻听到父亲呼唤的声音
母亲很小,身材小,力气小,声音也小
母亲总是做许多很小的事
跑更远的路去买便宜点的菜
收拾我们网购的纸盒和矿泉水瓶子
带上老年卡,乘免费公交车,而拒绝子女相送
母亲不关心国家大事,很少看《新闻联播》
但是母亲会认真看完节目后面的天气预报
因为她的儿子出差了,异地的风雨让她不宁
母亲老了,在春天的田野里为重孙挑野菜
母亲显得尤其小
在五月挑选一个日子送给母亲
风很小,母亲迎风落泪的眼睛更小
有些感恩我们一直深埋在心底
就像洋流疾走在三万里海底
平静的水面涟漪轻微
五月的今天,我们无法越过你矮小的身影
去抵达任意一个陌生的地方
心意如何才能打开灵魂
请允许我们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
对接不朽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