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布拉克之恋

◎梁斌

秋香初中毕业后说什么也不愿再踏进校门半步，只因她学习不好，毕业考试成绩又是全班末位，有调皮的男生早就凭相貌给她贴上了“花瓶姐”的标签。

秋香虽然学习不好，但她有自身的优势，人长得漂亮。肤色白净，大眼睛，双眼皮，樱桃嘴。漂亮女孩的优点几乎全部长到了她的脸上，不满十五岁个子已经蹿到一米六八，婀娜多姿，亭亭玉立的身段高低起伏，凹凸有致，一对微微隆起的胸脯藏在花格衬衣下面，勾勒出少女迷人的线条。

秋香的家住在西北边陲一个叫“江布拉克”的山沟里，独特的地理位置赋予了秋香家乡绮丽的自然风光。每当夏季来临，一片连着一片的麦田绵延起伏，麦收后的麦茬与光影交相辉映，一丛绿洲或几棵小树点缀其间，呈现出纵横交织的田园风光；麦田后面群山起伏，峰峦秀逸，雪松擎天，牧场优美，蓝天白云下漫山遍野牛羊成群。山巅积雪终年不化，融雪从山涧流向下游，浇灌万物，养育生灵。

秋香的家与所有村民一样即三五亩地，七八只羊，小富即安，属村子里中等偏上生活水平，这样的好日子要得益于秋香有一位勤劳善良的父亲。

秋香的父亲春生一生多灾多难，不堪回首。

那是20世纪五十年代一个不见天日的三月，在陇西北的黄土高坡上，一位临近分娩的母亲，挺着快要裂开的肚子正在劳作，突然一阵剧痛，像想上茅厕一样的感觉，迫使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向山下的家中走去。没有走出几步，裤裆里哗啦一声，一股清泉泄出，瞬间湿透了裤腿。

“已经来不及了，孩子要生了！”母亲就地选择了一个避风的低洼处，脱去一条裤腿，一屁股坐在半山坡上，弯腰双手护裆，全身用力，几个回合后孩子的头露出来了，继而又有节奏地持续用力使劲，孩子的头慢慢地出来了，只听见“哇”的一声，母亲双手护着婴儿的头连拽带拖地把新生儿解救了出来。

“是个带把儿的！”母亲第一眼看见了孩子的标识，心里一阵惊喜。简单清理一下“战场”后，将孩子用外衣裹着抱回了家中。

丈夫中午回家，见老婆给他生了个胖儿子，一屁股坐在母子俩的床边乐呵呵地笑了很久。笑过之后，等他回过神来时，突然想着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只有把那只留着下蛋换油盐钱的老母鸡给剁了，炖一锅鸡汤给老婆补补身子。

吃饱喝饱待老婆睡后，孩子他爸轻手轻脚来到屋外的石墩上坐下，时而挠挠头皮，时而搓搓手背，时而用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苦思冥想给儿子起名字。

“狗蛋？不好使！”

“铁柱？也不好使！”

“儿子是春天出生的，就叫春生吧？”

“你是孩子他爹，你说叫啥就叫啥。”

母亲没有上过学，至于为什么要叫春生，她没有去多想，只是觉得叫起来顺口就行。

那时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

就在春生八岁那年，饥荒的厄运降到了他的头上，幼小的心灵被蒙上了人会被饿死的阴影。爸妈整天起早贪黑、拼死拼活，再加之黄土高坡干旱缺水，土地里几乎颗粒无收，一家人还是要面对没有饭吃的现实。村子里很多老人因饥饿离开了人世，一些妇女儿童纷纷逃离村子逃荒保命去了。

那是20世纪五十年代末一个夏日的黄昏，大团的乌云笼罩着陇西北的小山沟，天色渐渐阴沉，伏在墙边的瘦“阿黄”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摇头摆尾向主人亲近示好了，它时而眯着眼睛望望与它朝夕相处多年的主人，时而张着嘴吐着舌头，低沉地嗷嗷几声。眼前的这些不祥征兆，不时地在告诫着人们，村子里又会有不吉之事发生。

还没有等到乌云散去，西边的天空透过云层露出一道亮光，就在这时，春生亲眼目睹了父亲因积劳成疾，饥饿难耐，倒在屋檐下再没有站起来的残酷场景，母亲含着泪水把春生揽在怀里。

“儿啦，你爹已经饿死了，趁天还没有黑透，你赶快朝着西边有亮光的地方逃命去吧！”

懵懂的春生听了母亲微弱的声音，沿着崎岖小路一路向西，开始了漫长的逃荒历程。饿了路边的庄稼地里有什么吃什么，他饥不择食，生红薯、生苞米，还没有成熟的麦粒，甚至是路边的野菜、野果，都成了春生腹中的填充物，困了倒地就睡。为了不落荒野外免遭野兽的攻击，春生每天坚持步行十多公里，尽可能选择在有人家的地方驻足停留，一来可以讨口饭吃，二来可以选择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歇歇脚。但凡路遇村庄，春生就会停下来帮人干些农活换取一口饭吃，待体能略加恢复后再继续上路。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歇歇，半年后春生来到了一个叫“金昌”的地方，在火车站乞讨半月之后，趁着夜色昏暗，他翻过铁丝网爬上了一列西去拉煤的火车。一天两夜后，春生被火车带到了千里之外的乌鲁木齐，先是在火车南站乞讨捡食残汤剩饭，后来被一位好心的回族大叔收留在自家的面馆干活，才暂时有了栖身之地。

几个夜晚的交谈，春生的苦难遭遇深深地打动了回族大叔，第二天回族大叔就为春生买了衣服和鞋子，白天带着春生一起经营面馆生意，晚上让春生与他睡在一张床上，入睡前总是嘘寒问暖唠家常，关心过问他的家境情况，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半夜里春生在梦境中哭醒，回族大叔被惊醒后知道一定是春生想妈妈了，不时地为春生擦干泪水盖盖被子，像照顾亲儿子一样照顾着春生，让饱受磨难的孩子享受到久违的父爱。

为了让春生有一个稳定的居所，半年后回族大叔托一位大爷将春生带到了二百公里以外他的老家奇台县，在半截沟镇新户梁村一户牧主家当了放羊娃。从此，春生可以保证一日三顿饿不着，春生在牧主家一干就是十多年。十多年里，他时常站在原野上眺望远方，独自发呆，无时不在想念远在故乡的妈妈，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春生在无尽的黑夜里承受着思念母亲的痛苦。慢慢地春生长大了，懂事了，开始渴望家的温暖。就在春生二十二岁那年，牧主见这娃本分老实又能吃苦，自己的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便将春生招为女婿，一年后便有了秋香。

婚后，春生的家庭在岳父母的帮扶下，日子越过越好，甜美幸福的生活让春生更加吃苦耐劳，他全身心投入到操持家业上，白天拼命干活辛勤劳作，晚上倒头就睡，只要头挨枕头就酣然入梦。

“春生——春生——”

“儿啦——儿啦——”

睡梦中春生经常梦见妈妈在呼唤他的名字，他循着妈妈的声音，沿着那条迷失多年的小路，拼命朝着妈妈的方向跑去，眼看就要与妈妈相拥时，妈妈纵身一跃，像嫦娥一般飞上了天空……

“妈妈——妈妈——”

春生仰望着妈妈大声呼唤着，突然，他与妈妈之间隔着一条天河，湛蓝的河水翻滚着巨浪，瞬间冲淡了他与妈妈的视线。

“妈妈——妈妈——”

一声声的呼唤，把春生从睡梦中惊醒，梦境中的情景让春生泪流满面。他压抑着心中对母亲的强烈思念，拼命地干活，为的是创造一个越来越富裕的日子，好把母亲从老家接来新疆一起生活。由于那个年代通讯不畅，两地只能靠书信联系，春生与妈妈都没有上过学，不会写字也不认字，写信念信都要请同村学生代劳。就这样，十多年里春生请人多次通过书信与老家联系，想知道母亲的下落，但每一次发出的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春生又请人写信托老家的熟人打听母亲的消息，终于等来了老家的回信：说春生的母亲早已去世了，又听说他母亲改嫁到他乡了，还听说他母亲到新疆找儿子去了……一时间，关于母亲的下落扑朔迷离，让迷惘的春生茫然若失。

当年秋天刚过，忙碌了一个春夏的春生决定借冬闲之机，亲自回到老家寻找母亲，但离开老家已经二十多年了，老家在他心中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老家是一个狭窄山沟，山势不高，光秃秃的没有树也没有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沿着自然河沟延伸至下游，河沟常年干涸无水，河床两岸住着几户零散人家，他家住的是两间土墙偏房，破烂的已经无法遮阳避风，春生能记得的只有这些。

再大的困难也阻挡不了春生回老家寻找母亲的决心，他千里迢迢，坐火车转汽车，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一路回想一路打听，在众人的帮助下，春生终于找到了自己当年逃走的那个地方，但眼前的家已经面目全非。当年爸妈住的房子已经倒塌变成了废墟，残留的断壁土墙和瓦砾被杂草覆盖，废墟旁边多是被植被遮挡的土堆。邻居说就在他逃离村子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这两个土堆是他爸妈的坟墓。

春生两腿发软，眼前一阵恍惚，“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爸妈的坟茔仰天长嚎，那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嚎声，撕扯着人们的心绪，伴随着瑟瑟秋风，久久回荡在山谷的上空。

掏心割肉的疼痛之苦，让春生绝境求生。他在告慰先灵后怀揣着一捧覆盖爸妈的黄土回到了新疆，在自家房后的山坡上挖了一个坑，将黄土埋在坑里，用戈壁砂砾堆起一个土堆。在春生的意念中，这里便是父母灵魂在新疆的归宿。每当逢年过节春生都会带着妻子和女儿来到土堆前祭奠，下跪、烧香、磕头，寄托对父母的哀思。没有父母的日子对春生来说，早已习惯了，对如今的幸福生活他倍加珍惜，春生视妻子和女儿为生命，并发誓要让母女俩享受幸福生活，也算是告慰黄泉之下父母的养育之恩。

只有吃过苦的人才能感觉到幸福生活的甜美滋味，仅靠种几亩地养几只羊维持基本温饱，这不是春生想要的生活，他要让日子过得更好，要让妻子和女儿过得更幸福，就需要付出更多的艰辛和努力。

就在这时改革开放的商机极大地解放和发展了社会生产力，国家出台的一系列惠农惠民政策，让江布拉克的老百姓率先享受到民生改善的红利，农民在不断满足物质生活需求的同时，也开始追求精神生活。

就在几年前，当地政府充分发挥独特的自然景观和人文资源区域优势，率先把江布拉克打造成AAAA级旅游景点。每当天朗气清，城里人、外地人都慕名来到春生的家乡，赏北国风光，吸天然氧吧。春生抓住这一得天独厚的机遇，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开动脑筋拓展致富门路。别人开始在路边摆地摊买些瓜果和农产品时，春生放开手脚第一个在通往旅游景点的岔路口开起了农家乐，并在房前屋后种菜、养鸡、养鸭、养鹅。由于他家的菜品可口，吃的都是自己种的养的，价廉物美，绿色环保无公害，很多游客都选择到他家用餐消费。

春生与妻子虽然每天起早贪黑忙里忙外心神疲惫，但每当夜晚降临，暮色渐渐掩盖了村庄的嘈杂后，客散人静，鸡犬入窝，如洗的月光勾画出江布拉克秀丽的夜色，春生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清点一天的收入时写在一家人脸上的笑意，伴随着锅碗瓢盆交响曲，淹没了整个村庄超凡脱俗的宁静。

每天有稳定的收入，春生致富的信心更足了。他逐步拓展农家乐经营项目，利用废弃的水塘养鱼，增加烤鱼、烤鸭、烤鹅、烤肉等菜品，每到旅游旺季，前来他家吃饭的回头客络绎不绝，一批客人走了，另一批客人又来了，有时甚至还出现客人排队等饭吃的现象，农家乐生意十分火爆。春生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秋香初中毕业后就与父母一起经营农家乐。

那是一个骄阳灼顶的周末，享有“亚洲瑞士风光”美誉的江布拉克景区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游如潮，熙熙攘攘，游客要比往常多出几倍。春生家的农家乐更是人来人往，生意异常火爆。正午刚过，两辆豪华轿车停在了农家乐门口，车上下来几位派头十足的客人，西装革履，一位谦和的长者看上去比秋香的父亲年龄还要大，见忙前忙后为他们端菜倒水的秋香，对小姑娘多了几分关切。

“丫头，为什么没有去上学啊？”

“毕业了，不想上了。”

“闺女学习不好，初中毕业就没有再上了，在家帮我们搭把手，一起打理农家乐。”秋香妈回答说。

“丫头还小，应该继续上学，在飞速发展的社会，没有知识是不行的！”长者继续与她们母女俩对话。

“闺女学不进去了，他爹说与我们一起干几年活儿就找个婆家嫁了，女孩子迟早要出嫁的！”

“这哪行，那不把孩子的前程耽误了吗？这样吧，我在乌鲁木齐有事业，她喜欢做什么，到乌鲁木齐去工作，我来安排！”

“真的啊！太谢谢叔叔了！”秋香抢先回答。

“不用客气，我在乌鲁木齐有酒店、有商场，你能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我的名片，你们商量一下，愿意去乌鲁木齐工作就打我电话，我可以让司机开车来接你。”

“这可是遇到贵人了！哪有这样的好事情！”晚上春生与妻子和女儿合计着这事。

秋香听说可以走出山外到大城市去工作，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

循着女儿的心思，春生估摸着女儿是想到山外去见见世面，不能让女儿一辈子待在山沟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秋香，你想不想去乌鲁木齐那位总经理叔叔那儿工作？”

“想，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乌鲁木齐呢！再说了还可以工作挣钱多好啊！”

“那你上午去村里给那个叔叔打个电话，试试他是不是真的可以让你去工作。”

秋香拿着印有新疆某某集团公司总经理的名片，步行半小时，来到村委会拨通了总经理叔叔的电话。

“没有问题，明天一早我就派司机去接你，你什么都不用带，人来就好。”

放下电话，秋香一路小跑回家把这一喜讯告诉了父母，半信半疑的春生还是有些犯嘀咕。

“这个大经理与咱不沾亲不带故的，为什么这么爽快答应让女儿去他那儿工作?”

“我们不急，看看明天他是否真的来车接你，不来，说明他骗你的，来了，说明他是真心的！”

这一夜秋香几乎没睡，想着明天就要到乌鲁木齐去工作了，心里多少有些不舍，她舍不得离开爸妈，但更想去大城市工作。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时候,应当如何取舍，秋香百感交集。但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没有往深里去想，她只希望天快些亮。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秋香早早地起床准备，春生与妻子也早早地起床张罗着早饭，还特意为女儿弄了些路上吃的东西，水煮土鸡蛋，土豆丝卷饼，还有一袋长着虫眼没有打过农药的海棠果。

太阳还没有照到屋顶，门外传来了小车的“滴滴”声，秋香揪着的心一下子释然了，她快步冲出门外，那位留着平头的哥哥真的开车来接她了。

“爸——妈，真的来车接我了！”

一阵惊喜后春生与妻子不舍地将女儿送上了车，小车缓缓地驶出村子，秋香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位上将头伸出窗外，不停地回头向着爸妈挥着手，春生与妻子站在门前的土埂上与秋香挥手告别。母亲一直担心从来没有走出过村子的女娃第一次出远门，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她越是担心越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泪止不住从眼眶滑落，当她撩起胸前的花围兜擦拭已经模糊的双眼时，一眨眼工夫，小车已经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秋香的母亲含着眼泪，踮着脚尖还朝着村口不停地挥着手。

到了乌鲁木齐，望着流光溢彩、人来人往的大城市，秋香满眼好奇，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这让一位初来乍到的农村姑娘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很快秋香被总经理叔叔安排在星级宾馆当服务员，每月管吃管住两千元工资，还有三天假回家看望父母，这对秋香来说可谓是梦寐以求的奢望。

总经理叔叔对秋香很关照，经常过问秋香的工作、生活和家庭情况，还时不时组织集团公司员工集体到江布拉克景区旅游，每次旅游都定点在秋香家的农家乐吃饭消费，多则五六桌，少则两三桌，而且为员工发福利都是购买秋香家养的鸡鸭鹅，甚至她家的土豆、地瓜都成了员工的福利，每年叔叔的集团公司在秋香家购买的绿色无公害农畜禽产品都在十万元左右。

秋香的母亲活了大半辈子了都没有走出山沟，就连几十公里的奇台县城也没有去过，更不要说到乌鲁木齐了。秋香来到乌鲁木齐第二年的春天，就把母亲接到乌鲁木齐转转，总经理叔叔还为秋香母女俩在酒店安排了一个套间，特意批假让秋香带着母亲爬红山、逛商场，去大巴扎吃自助餐，观赏民族歌舞。临走时还为秋香的母亲送了羊毛披肩等礼物，又给秋香的父亲捎回两瓶名酒。这让秋香母女俩感动不已。为了表达对总经理叔叔的深情厚谊，秋香的父母也经常托人给总经理带些土特产和山货，一来二往，秋香的家人与总经理叔叔走得更近了。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已满十八岁的秋香，个子长到了一米七，穿上高跟鞋与总经理齐肩高，轮廓分明的脸上配一副金丝边眼镜，女人味十足。均匀的身材该凸的凸，该撅的撅。走在大街上连一些女人见了也会投去嫉妒的目光。

如今的秋香见多识广，在乌鲁木齐工作不到三年时间，在总经理叔叔的关照下，摇身一变由野山雀变成了金凤凰，职位直线上升三级跳，由客房服务员升职为总经理秘书，薪水翻了几番，穿的用的都是名牌。以前涂抹口红就觉得有些不自在的秋香，如今随身手袋里的化妆品少则几百元多则几千元。整天在总经理面前晃来晃去，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不用愁。

两年前秋香做服务员时与几个姐妹同住一间集体宿舍，现如今当上秘书的秋香住的是一套单身公寓，衣食住行相对独立，总经理叔叔经常去公寓关爱秘书。秋香作为总经理秘书，也显得非常称职，文化虽然不高，但处世哲理悟的较透，她非常细心，而且懂得察言观色，经常为总经理排忧解难。

日子久了，集团公司开始流传总经理与秘书的绯闻。总经理与秘书经常在办公室那是工作需要，符合常理，但经常出现在秘书公寓里那就不符合常理了。

在风起云涌的市场大潮推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催生了新生事物的不断涌现。总经理配女秘书的事早已不再新鲜，集团公司的员工们对总经理与女秘书走得很近的事谁也没有去在乎过，只要人家每月给你发工资，作为员工就没有必要再去“八卦”是非了。大家心知肚明，时间久了很多事情也就自然成了不争的事实。

秋香姓黄，小时候父亲给她起的小名叫秋香，上小学那年父亲在她的小名前加了个姓氏，全名就叫黄秋香，这名字很接地气，且富有浓郁的原生态气息。现如今秋香的地位变了，再叫秋香就觉得与自己的身份和职业不搭。于是秋香又为自己重新起了个比较富有时代感的名字叫“黄灿”，总经理叔叔听了惊叹不已，夸赞秋香才貌双全。

“这名字起得好。灿，光彩耀眼，寓意深邃。”随口起的一个名字，能得到总经理如此大加赞赏，这着实让秋香成就感十足。

为了让名字具有法律性，秋香可是费了不少劲儿。到公安局改户口，换身份证，在一家省级报纸的中缝里刊登更名启事。

名字虽然经过一番周折改了，但要让大家都适应却很不容易。就连父母和亲朋好友一时半会儿都不习惯。“秋香”这名字都叫了快二十年，现在改叫“黄灿”很绕口。所以“黄灿”这个名字也只是总经理向客人介绍时用用，集团公司员工都还是叫她秋香秘书。大家认为叫“秋香”亲切，如同吃她家乡的土豆丝卷饼。

时代在变迁，社会在发展。类似总经理这样的创业者从个体户变为合伙人，再从小商贩变为创客。随着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风起云涌，越来越多的集团私营企业应运而生，成为推动产业转型升级的新动能。总经理的集团公司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投资他门下的商铺上千家，从业人员几万人，再加上房地产、汽车、外贸、能源、餐饮等行业的换代升级，秋香所在的集团公司可谓是顺风顺水。

人世间有些灾祸的发生，事先是无法预料的。正当事业蒸蒸日上、蓬勃发展的时候，生活中的不顺意也就接踵而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总经理的老婆患了不治之症，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秋香告诉总经理她怀孕了！真是祸不单行啊！两件棘手的事情同时发生，这多少让叱咤风云的总经理有些措手不及。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总经理决定，老婆的病花多少钱也得治，秋香的孩子冒多大风险也得生，因为总经理的血脉需要延续，根需要留住。

很快，秋香就从乌鲁木齐回到了江布拉克的家乡，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门心思为总经理孕育后代。

十月怀胎已到期，一个大姑娘不好意思去当地医院生产，便连夜租车赶到远在博乐的姑姑家，住进了博乐一家医院的妇产科。两天后秋香产下一个胖小子，虎头虎脑与总经理小时候的模样很像。

“喂，孩子已经生了，是个男孩！”

“秋香，你先把孩子照顾好，等我处理完老婆这边的事，就去接你们。”说完挂了电话。

这电话挂的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似总经理为秘书安排工作一般，让秋香听了有些不舒服。

这回，秋香没有听总经理叔叔的话，一个大姑娘有了私生子，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没有脸面面对他人。于是她再次拨通了总经理叔叔的电话。

“医院让我三天后出院，我姑姑家的人都知道我没有结婚，抱着孩子去她家住是绝对不行的。”

“我这里非常忙，陪老婆在北京治疗，要不你把孩子带回家去，等我这边处理顺了就去接你们！”说完又挂了电话。

“不行，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婴儿突然回家，这让思想保守的父母怎么能面对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

“在这个关键时候他推三阻四，这让我们娘儿俩怎么过？既然他不仁我也就不义，这孩子我也不要了！”

就在出院前的下午，秋香趁护士不备，溜出医院在附近居民区观察，寻思着哪家条件好些，就把这孩子送人。刚出医院右手不远处，有一排红砖瓦房，第一家的门虚掩着，院内一位奶奶在晒太阳，旁边有一位小孙女正与奶奶说着什么。

时间已经由不得秋香犹豫和纠结了，就选这家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麻麻亮，秋香就办完出院手续，将孩子用小被子裹好，在孩子的胸前留下一张字条：“尊敬的好心人，孩子是一位未婚妈妈生的，因无能力抚养孩子，将孩子送给你们，希望你们救他一命，谢谢你们。孩子的出生日期是2000年3月6日上午8点20分。”

刚将孩子放在这家门口正准备离开，就听见院内老人出门的脚步声。秋香急忙躲进旁边的林带里，亲眼看见了奶奶犹豫一阵将孩子抱回家中后便匆匆离开了。

当天上午，奶奶的儿媳妇亚女士就向同事发布了一条爆炸新闻：她的婆婆早上出门在院子门口捡到一个弃婴，刚出生三天，字条上写的是一位未婚妈妈生的。

“孩子是一条命，捡回来就不想再送走了，我家女儿可喜欢这个小弟弟了，我们打算养着他。”

中午一下班，亚女士就向派出所报备说明了情况。按当时收养弃婴的有关法律条文规定，收养人需在二十日内向当地公安派出所报备，由街道社区片警核实相关信息无误后，由派出所给予办理落户手续。

一个月后也不见有人来认领孩子，亚女士就抱着孩子去派出所落了户，并给孩子起名为晨晨。我与亚女士是当年的同事，在一个办公室工作，茶余饭后时不时会聊起孩子，所以日常对孩子的关注就会多一些。后来晨晨渐渐长大了，可以到处跑了，亚女士也会经常带着他到办公室玩耍，可以说我是看着晨晨长大的。十多年前我从博乐调到了乌鲁木齐工作，就对晨晨少了关注。

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想联系亚女士，托我打听她的电话，我手机里一直有亚女士的电话，只是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了，不确定她的电话是否变了，我试着拨了过去。

“小亚你好，是我，梁斌。”

“是你呀，好久没有联系了，你还好吗？”

“还好，听说你已经退休了？”

“是的，天天闲在家里可自由了。”

在说明去电话是有人找她后，我顺便问了几句他的家人，包括先生、女儿，还有二十年前她家捡的那个儿子。

“晨晨都二十岁了，已经工作了！”

“他的身世有结果了吗？”

“有了，他的亲生父母找来了！”

就在两年前的一天中午，退休在家的亚女士被一阵敲门声叫醒，来者是社区的同志，带着一对男女说要核对一下晨晨的身份。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晨晨的亲生父母，男人六十来岁，略显臃肿但气质很好，女人四十挂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经过一番核实，亚女士家的晨晨就是十八年前秋香丢下的亲生儿子。不时地交谈声已经惊醒了正在午睡的晨晨，客厅里谈话的内容早已被晨晨听得清清楚楚。

“吱扭”一声，卧室的门开了，一米八高的大个“晨晨从里屋眯着睡眼走了出来。

“晨晨，过来坐下，妈妈告诉你一件事。以前我曾经半开玩笑地告诉过你，说你不是妈妈亲生的，是奶奶把你捡回来的。虽然你当时没有在意，认为妈妈在逗你玩，我也再没有往深里说。这两位不速之客是你的亲生父母，他们从乌鲁木齐找来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囧境，悟事不深的晨晨瞬间不知所措，他一脸沮丧低着头一言不发，一个劲儿地掰着手指，时不时发出回吸鼻子的声音，客厅里的气氛略显凝重，面对有些尴尬的境地，大人们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秋香决定暂时告别回到宾馆，待孩子情绪稳定后再约定见面。毕竟孩子已经长大了，要给他留足思考的空间。

经过一夜的思索和养父养母以及奶奶的真情告白，晨晨相信昨天家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决定面对亲生父母，但不愿意离开疼爱他的奶奶和养父养母还有姐姐。秋香也同意了孩子的选择，毕竟十八年来对孩子没有尽养育的责任，缺少感情。

孩子的生父表示愿意给养父母支付二百万元抚养费，亚女士一家坚决不收这笔钱。

“我们养这孩子不是为了钱，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他有他自己的选择权，我们做父母的尊重孩子的选择。至于以后他结婚买房有困难，我们都会尽全力帮助他。”

“大姐知书达理，我们从内心感激不已，这孩子以后就是我们两家人的孩子，他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的关爱，孩子一定会幸福的！”秋香也掏出心里话让现场的氛围更轻松，更愉悦。

从此两家人成了亲戚，互相走动，孩子也经常到乌鲁木齐养父母家住几天，日子就这样不惊不喜、不咸不淡地过着。也许博乐的寻亲之举，让秋香收获的不仅是亲情，同时也收获了做人的原则和底线，让自己心灵的尘埃得到了一次彻底的荡涤和洗礼。

原来，秋香将孩子送人后，多次与孩子他爸联系，但都因家庭关系和感情纠葛理不清。最后两人达成协议：总经理付给秋香一笔不菲的青春补偿费后两人从此不再来往。

直到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总经理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未曾见面的儿子，情绪低落，彻夜无眠。现在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我要找到儿子，父母阴差阳错断了情缘，孩子却是无辜的。可是十多年与秋香没有了联系，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居何处？过得怎样？是否还愿意见我？一连串的疑问迫使总经理要尽快寻找秋香。

总经理第二天就急不可待地去江布拉克秋香的老家，商议寻找送人的孩子。

到了秋香家，早已是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听邻居告知，几年前的一天清晨，江布拉克的秋阳比往日露出山尖要早一些。秋香的父亲春生便早早起床，在农家乐前面的路上忙碌着，准备食材迎接新一天客人的到来。突然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由西向东急速冲了下来，耀眼的光芒模糊了司机的视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垫了一下车轱辘，司机下意识从倒车镜里察觉到有东西被甩在了车后，他急忙停车，跳下车返回一看，是一具还冒着热气的尸体，但人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血迹被车轱辘拖出几十米远。

秋香的母亲发现丈夫被车压死了，撕裂的哭声惊动了周边的村民，一下子来了很多人。有人立即把现场保护起来，司机吓得瑟瑟发抖，只是一个劲儿地让村民赶快报警。不一会儿就来了一辆警车，车上下来两名警察，勘查完现场后叫来救护车把尸体拉走了，又把把司机连人带车带走了。后来听说司机给秋香家赔偿了二十万元。

秋香凭借在大城市工作几年的阅历，心态逐渐成熟了许多，她读懂了父亲四十年岁月沧桑的真谛，悟出了父亲脸上纵横沟壑的皱纹里的故事，明白了父亲四十年含辛茹苦换来的幸福生活，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就在不惑之年英年早逝，与他至亲至爱的妻子和女儿天各一方，那伟岸如山的父爱够女儿享用终身。父亲出车祸死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农家乐也就开不下去了。秋香与母亲商量后，把农家乐和房子卖了，为了让母从失去丈夫的阴影中走出来，秋香决定为母亲换个生活环境，她带着母亲来到乌鲁木齐，在一个繁华地段买了一套楼房，重新开始了城市人的生活。

几经周折多方打听，从一位远方亲戚那儿找到了秋香的联系方式，总经理急忙拨通了秋香的电话。

“喂，是灿灿吗？”

“灿灿！”听到电话那头十分熟悉的声音，秋香先是一愣，十多年都没有人这样叫了，然后又很镇定地回答。

“我是秋香，这么多年了，怎么今天想起给我打电话？！”

“你在哪里？我想见见你？”

“有什么事吗？”

“见面再说吧，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口气还是当年总经理与秘书安排工作一样干脆利落。

“南门国际置地。”

半个小时过后，时隔多年未曾见面的秋香，如约在小区广场上见到了略显憔悴的总经理。

得知他是为寻找儿子的事来的，秋香本能地压抑着心中的不快，用缓和的口吻认真地与总经理交谈起来。

自从父亲春生去世后，秋香就带着母亲来到乌鲁木齐生活，母亲在一家公司做保洁工作，秋香在一家公司做白领，不惑之年了还一直单身。虽然有热心人为她多次介绍对象，想促成一段姻缘，但总是阴差阳错没有结果。要么别人条件好看不上她，要么条件差她看不上。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给耽搁了。现如今已逾不惑之年的秋香，再没有把婚姻的事放在心上，而是常常牵挂着送人的孩子，好在她知道孩子现在的情况，特别是近些年她还经常在孩子不知情的时候见过几次孩子。

边城博乐并不大，虽说十几年的飞速发展早已没有了过去的模样，但当年秋香的姑姑家离孩子养父母家不足一公里，几乎不出家门就可以远远地望见。自孩子送出之后，秋香就托付姑姑要经常关注孩子，后来孩子家从平房搬到楼房，家住什么小区几栋几单元几号房，都被姑姑打听得清清楚楚。秋香曾经多次去博乐姑姑家走亲戚，说是是走亲戚倒不如说是去看孩子，每次都要想尽一切办法，远距离悄悄地看上儿子一眼。

午后的太阳早已晒热了地皮，孩子们走出校门，从四面八方急匆匆地走向家中。秋香与姑姑估算好孩子放学的时间，一起来到儿子养父母住的小区，等待儿子放学回家时看上一眼。孩子多半继承了父亲山东大汉的遗传基因，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在同学中远远地就能认得出来，渐渐地走近了，秋香看得很仔细，要在匆匆而过的几十秒钟将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秋香做到了，她虽然没有看够儿子，但儿子脸上有一颗痣都看得很清楚。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秋香按捺不住对儿子的想念，风尘仆仆从乌鲁木齐坐火车赶到博乐，与表妹一起用同样的方法，选择在儿子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近距离与儿子接触。聪明的秋香突发奇想，姐妹俩与儿子在回家的路上相对而行，迎面时秋香主动向儿子亲热地搭话：

“小朋友，你多大了？”

“十四岁！”

“上初几了？”

“初一！”

“你叫什么名字？”

“亚晨！”

看见孩子敏捷的回答，秋香压抑着母亲本能的激动心情，控制住情绪，把已经溢出眼眶的泪珠用手摁了回去。带着几乎是哭泣的声音说：“这名字真好听！”便很快把视线移开了，刹那间表妹上前挡住了秋香与儿子的视线，扶着表姐快速离开，不能让孩子看出丝毫破绽。

“阿姨再见！”

望着儿子礼貌地向她们挥挥手，秋香脑海里瞬间呈现出二十多年前她第一次走出山沟到乌鲁木齐工作时，与爸妈挥手道别的情景，再加之面对自己的儿子叫她“阿姨”的现实，秋香无法控制住情绪，蹲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表妹立即安抚秋香不要激动，以防孩子察觉到什么。当她抹干眼泪回头再看一眼儿子的背影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直到模糊了秋香的视线。

就这样秋香几次近距离邂逅儿子，始终没有惊动儿子，她心里明白，不能打扰儿子平静的生活，知道他过得好就放心了。

当秋香得知总经理的老婆在他们分手不久就病逝的消息后，心情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十几年的恩怨化戾气为祥和,为了前世情缘，也为了无辜的孩子，两人再一次接纳了对方。

或许，最美的事不是留住时光，而是留住记忆，如最初相识的感觉一样，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笑容，便是最值得怀念的往事。

过去的记忆渐行渐远，如今的秋香与总经理梅开二度，再续前缘。

但愿时光如初，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