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村记忆

2021-11-11 17:00翟非
绿洲 2021年2期

◎翟非

王村还是王村,王村就是王村,在我心中,无论酉水怎样涌流,无论历史怎样演变,无论习惯怎样默化。

我心里一直深藏着一种神秘古怪的老王村情结,挥之不去。小时候,我常听见大人们把“下王村”几个字挂在嘴边,每每都流露出一种窃喜,似乎王村那里特有魔力,使人上瘾。那时候,家里穷。我随母亲去王村卖过一次斗篷,趁母亲不留意,偷偷溜上石板街,跑到码头看大河——当时穿的是破胶鞋,滑得很,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回。那阵子,酉水下游的凤滩大坝还没有蓄水,大河水流湍急,漩涡一个赶着一个翻腾,犹如蛟龙怒喷,雪花激射,气势撼人,涛声砉然,大老远就能听闻。我当时确实被那个水势惊呆了,山里人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愣愣地看了很久,害得母亲丢魂似的满街找我。王村给我的印象就是强悍豪健,并深深地刻在心底。

沈从文先生早年写过《白河流域的几个码头》,对王村景象欣赏有加:白河中山水木石最美丽清奇的码头,应数王村。夹河高山,壁立拔峰,竹木青翠,岩石黧黑。傍山作屋,重重叠叠,如堆蒸糕,入目景象清而壮。沈从文把王村的描绘定格为“异常清壮”,可谓是新奇精致,别有韵味。

王村是酉水奔腾断峰蹴水的杰作,是画眉夜莺水鸟河鱼群生的港湾,清流中荡漾着清丽。

王村自然环境独特,自然与王村的特殊地质构造有关。湖南罕见的两颗“金钉子”(全球年代地层单位界线层型剖面和点位的俗称)都在湘西,其中一枚“金钉子”就钉在丁酉水河南岸的古丈罗依溪镇。其实,最初发现的这个地层剖面是在永顺王村,1970年修建枝柳铁路时就形成了王村阶这个剖面,后来因交通变迁,才有了今天的寒武系古丈阶“金钉子”剖面。现今湖南省地质博物馆的“金钉子”展厅中,除了古丈阶,也保存了王村阶。

我们都知道,寒武纪,遥远而又鸿蒙,是地质时代的古生代,是地球生命大爆发的时期,那时最繁盛的生命是节肢动物三叶虫,故而寒武纪素有“三叶虫时代”之称。五亿年前,无论酉水河的北岸还是南岸,无论是古丈还是永顺,都是一片汪洋大海,三叶虫是这片大海的主宰,它们身披“盔甲”,叶体自由舒展,或漂浮在水面,或爬行在海底,或游移于泥沙,小精灵的世界里五彩缤纷。我想,应该从远古时候三叶虫就为王村乃至湘西播下了神秘浪漫的种子。

还有一处地质遗迹也堪称是王村地质构造的奇迹,那就是王村瀑布。一条清澈的溪河,由北向南,从羊峰山尾脉山谷中潺潺流出,在即将汇入酉水之时河口陡然一下变宽,分两级轰然跌入酉水一处河湾,最大瀑布宽度为60多米,瀑布总高70多米,若不是下游水库抬高了水位,旧时的瀑布要比现在高得多,壮观得多,这也难怪过去人称王村瀑布为“千寻瀑布,声大如雷”,“瀑布雷声”成为王村八景之一。王村瀑布自古名气很大,为瀑布吟诗作赋的不少。清代翰林院编修张金庸诗云:“远瀑空中来,日夜声震耳”,刻画入神,气势非凡。如果说王村是一幅古典山水画,那么瀑布则是这幅画的点睛之笔。“挂在瀑布上的千年古镇”如今已成风靡一时的美称,很熨帖,很传神,很雅致。

王村形胜,奇峰耸立,利牙刺水,竖刀劈流,浮烟漠漠,一条石板街自河谷隆起,顺势而上,斗折蛇行,接入大山的脊梁,两侧屋舍各抱地势,鳞次栉比,瀑布激石声腾,雷震远峰,奇秀绝妙的山水铸就了王村景色的神韵,这勾魂摄魄的神韵随着酉水号子共振,澎湃成一首雄浑的王村古歌。

王村地质历史苍远,其人类活动历史一样悠久。湘西四大名镇古韵深长,春兰秋菊。龙山里耶的官山堡遗址、花垣边城药王洞遗址和泸溪浦市下湾遗址,就像一柄柄火炬,把各自所在古镇的人类历史起点照得通透明亮。而目前王村发现的古遗址存续时间似乎要迟得多,最早的只有战国时期遗址。不过,恰恰就是王村这些战国时期古遗址使得王村标新立异,楚楚动人,熠熠生辉。王村翼南广场发现的青铜冶炼场遗址不仅是湘西最古老的青铜冶炼场遗址,而且在湖湘文化中也具有不可低估的溯源解惑的价值。当时发现的遗址面积有875平方米,包含物为冶炼残留的铜渣。当然,现今遗址已是面目全非,但原址上修建的古建筑还在,浓荫下的炉膛焦土还在,老屋基脚散落的铜渣碎屑还在,说不定某个地方还尘封着更多的颠覆认知的青铜器。这一点,我深信。

王村沿河两岸战国古墓群,出土了大量文物,有铜洗、铜戈、铜鍪、铜剑、铜矛、铜镞、铜釜、铜镜等十余种,其中国家一级文物战国铭文戈尤为稀罕,寥寥数字深藏着鲜为人知的历史玄机。

更令人想象不到的是离王村数十里外的古丈高望界(在先秦时期与王村同属一个行政区)在古代就有两处铜矿。《永顺宣慰司志》和乾隆《永顺府志》均有明确的载述。《永顺宣慰司志》载:“红铜产于高望山之东雷公嘴、茶庙二溪。”康熙十九年,为表归诚,永顺土司王彭廷椿把雷公嘴铜厂拱手献给了康熙。

王村既有冶炼场又有铜矿,足以说明王村在战国时期就具备了铜矿开采、青铜冶铸的能力,青铜采冶技术已经相当熟练。如果连同保靖四方城青铜冶炼场遗址一起思量,我们完全可以自信地说,湘西至少在战国时期已经形成了高度发达的青铜文明,我们湘西诞生过被捶打煅烧的工匠精神,我们湘西有过一段极其珍贵被铸造被雕刻的时光,我们湘西很早就已经融入了一种厚重的历史。由王村折射和汇流而成的湘西青铜文明,对湘西文明的演化是一种新视野的深度诠释和完美象征。

文字、城市、青铜器被恩格斯称为文明诞生的三大标识。王村青铜文明不是孤立的,绝非是一种偶然。自古洎今诸多城市的兴衰都与青铜采冶有着深厚的不解之缘,青铜文明往往伴随着古代城市文明。在战国甚至更远,是否产生过王村城邦?不是没有可能。

尽管方今还存在一些学术上的争议,但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相信且愈发坚信王村就是古代酉阳县的治所,应当更准确地说,王村在秦朝就是酉阳县官署所在地。里耶秦简出土改变了从西汉才开设酉阳县的说法,酉阳为秦朝洞庭郡的属县,湘西地区在秦朝时就归属洞庭郡。自秦朝开设洞庭郡伊始,直至隋朝设置辰州,酉阳作为建制县,已存续十几个朝代,时间长达八百多年,直到南宋才出现酉阳寨,那已是另外一个酉阳,另外一回事了。不管历史几多沧桑变故和兴亡更替,酉阳县的往昔历历落落,王村就是很久以前的酉阳雄镇,王村在两千多年前就是一座城。

王村以往文明闪耀,有过辉煌,毋庸置疑。这一点还可以从王村名称由来的传说得到某种辅证。永顺地区现存的王氏老谱中说:王姓始祖因避秦乱辗转来到楚地,“涉险滩激流,履悬崖鸟道,饥食山果,暮宿洞穴”,沿酉水进入武陵山区。当溯流进入古王村之后,只见眼前“天地豁然开朗,深山修竹之间,山环水聚之地,鸟兽见人不惊,山花自开自落”,族人大喜,便“结草为庐,羁息于此”。聚族定居后,很快就融入了当地“长发赤足,披兽衣,啁啾如鸟兽语”的土著。“近山近水人家,带烟带雨桑麻。”山光明媚,水木清华,王氏族群迅速繁衍壮大成当地的旺族。大概是王氏家族的迁入和兴旺的缘故,该地被称之为“王家村”,日后慢慢演化成王村(考古学家柴焕波主张此说),这应该是一种关于王村来历比较靠谱的说法,比之王村是“王者之村”的释义,至少不显得那么勉强。王氏老谱的描述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王村的蟠桃、乌桃曾经很有名,清代文学家石韫玉途经王村时就写下了“蛮烟瘴雨溪州路,溪边桃李花如雾”的诗句,可见王村以往的桃林是多么的繁茂芳艳。

王氏老谱有关王村的叙说固然有美化的成分,不过也从一个侧面展示了王村文明的古老、演绎和赓续。

随着永顺老司城遗址申遗成功,土司话题一下在湘西乃至全国急剧升温,土司文化成为文旅结合的热点。作为地处水陆要津的王村当然与土司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不能错过土司文化的浓妆淡抹。但凡对王村情有独钟的,都想把土司文化制作成王村文旅结合的一道“名菜”。一时间,溪州之战,溪州铜柱,九龙蹬,溪州会盟,土司古都,土司王府,土王祠,土王行宫,土王桥,翼南广场,出征码头,过赶年,牛头宴,舍巴节,摆手堂,茅古斯,金丝楠木,彭瑊,彭士愁,马希范,溪州治所,施溶土州旧地,麦着黄洞长官司故地,血盟千年,独立王朝,称雄八百年……各种土司文化元素都一股脑儿朝王村堆来,真像一场炊金馔玉的土司文化长桌宴。

这样显然有些迫切中的冲动。因为这些元素有的不一定就真实,有的即便真实,却未必适合王村。王村需要土司文化,王村本身就与土司沾亲带故,但王村更需要对土司文化理性的思考、敏锐地发现、诚恳的表达、细心的呵护与精致的传承,所有土司文化的艺术化和商业化都应该建立在对民族心理的尊重、理解和欣赏的基础上,更多地展示民族的气质、审美、智慧和精神。

对王村而言,最具历史意义,最有观赏价值吸人眼球的莫过于溪州铜柱。其实有一根铜柱就够了,就足以让人凝眸逡巡一阵子,足以令人叹服,足以使人玄想,大可不必在一些似是而非的土司元素上费尽心思,一厢情愿地嫁接和追肥,终究是种不出满园春色的。

溪州铜柱,八棱八面,高一丈二尺,重五千斤,是货真价实的大型青铜重器,国家一级文物,当今全国仅存的实物铜柱,现存王村民俗风光馆。溪州铜柱,一个地地道道的战争产物,天福四年(939)八月至天福五年一月,五代南楚马希范与溪州刺史彭士愁发生了长达半年之久的溪州之战。溪州铜柱既是战后划界标识,也是一个纪功铭德与求盟立信的见证。

溪州之战的主战场九龙蹬,耸立在离王村数公里之外酉水河边。当年铜柱就立在九龙蹬山脚的铜柱溪旁,无论是从历史管辖而言,还是从狭义地缘来说,溪州铜柱都属于王村。

溪州铜柱树立之初被直接赋予的功能就是立誓划分边界,这种边界实质上包括了两种界线:一种是最直观的铜柱树立地划定的地理界线,不得随便逾越。一种就是政权管理底线,不能随意介入。

马希范给彭士愁设定的底线是:尓能恭顺,无扰耕桑,一心归顺王化,永事明庭。如果彭氏突破这个底线,就莫怪差发大军诛伐。

彭士愁向马希范的要求是:请依旧额供输。凡五姓首领、州县职掌有罪,均由本都申报依法惩罚,不要派遣官军攻伐。假如马氏践踏了这个底线,就会遭受动乱。

溪州铜柱是立界柱、誓盟柱,正如古人诗曰:“闻昔马王据辰州,界分汉土镇山河。”它的现实意义就是为南楚时期溪州获得地方割据自主权起到了一定的法律保障,乃至后来顺势演绎成为大宋对溪州实行羁縻政策,元明清中央王朝对该地区实施土司制度的参照依据。它的历史意义也不可小觑,甚至可放大说溪州铜柱盟约对探索和推行民族区域自治都是一种启示。

约在,柱立;约毁,柱移:这是铜柱隐含的誓言密码。历史潮流总有历史的流向,历史演变总有历史的逻辑。溪州铜柱盟约的执行是很艰难的,并非如艺术夸张那样血盟千年,湘西土司称雄八百年只是说溜了的导游词,古湘西在土司时代并非都是海晏河清。

北宋始终没有淡忘开化江南(溪州在江南范围),时至宋太平兴国年间,溪州铜柱就因边界冲突而被移动,于是便有了宋太宗“不得移部内马氏所铸铜柱”的诏令。从北宋宋太宗到宋神宗一百多年里,就有过宋真宗诏捕彭儒猛、宋仁宗征五溪、宋神宗平下溪州三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铜柱遭到了三次暴力迁徙,以至于宋熙宁九年(1076),下溪州刺史彭师晏迫于军事震慑,不得不请以誓下州各地皈依版籍,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宋版的“改土归流”。北宋开化经营江南可不是常人想象的那般和风细雨,前前后后参与谋划的重臣和文人就有欧阳修、刘敞、范镇、韩琦、文彦博、雷简夫、章惇等,大人物大谋略,溪州在北宋年间一点不寂静,铜柱的盟约常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溪州铜柱的三次迁移都是在王村至沅陵(古辰州府地)的酉水河段重复流动的,后来还有五次移动搬迁,但都没有离开过王村的视野,最后又回归王村。

铜柱所立,寄寓众望,铜柱经霜,充满传奇,总令帝王将相劳心挂怀,激发出文人墨客的奇思妙想。兔走乌飞,白云苍狗,铜柱因多次迁移和历史嬗变,已经失去界标的意义,“土宇只今天作界,不须铜柱补金瓯”。铜柱渐渐融入了土家人的骨血,被尊奉为土家族心灵家园的守护神。所以,多一份对铜柱的认识,就自然多了一份对王村历史的敬畏。

王村位居酉水北岸,自古就得舟楫之利,王村沧海桑田始终不改其本色:王村码头。清同治《永顺县志》称:“王村市,上通川黔,下趋辰常,省会必经于此,乃县属水陆大码头。”《苗防备览》道:“(王村)傍山临水,蹬道崎岖,为永顺门户,往永顺者从此舍舟登陆,水陆通衢。”王村是古代南方丝绸之路黄金水道上的必靠埠头,是里耶秦简所载秦朝通邮线路的必经水驿。酉水瀑布湾的峭壁上在明代就留下了“楚蜀通津”的石刻,据说还是大画家桃花庵主唐伯虎的墨宝。

滔滔酉水,石激水怒,滩声虎吼。明清时期,永顺土司就是凭借着奔腾的水流向朝廷一次又一次地进献方物,输送忠诚。仅进贡金丝楠木一项,自明正德十年(1515)至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间,为助京城兴修宫殿,先后有七位永顺土司王采木进贡十多次,数量多达数千根,这种倾其所有万里梯航不畏生死的进贡足见永顺土司的“誓竭丹诚”,连明代史学家谈迁都感怀至深地评说“土司有功”。

怪石林立、节节为滩的酉水使王村一线的酉水人家深谙水性水情,别出心裁地打造出一种北河船(酉水又叫北河)——乌篷圆顶,船形如窝,底宽中平,载重五六万斤,顺流而下,瞬息百里,一日可至沅陵,二三日可抵常德,十多日可达汉口。就是这种看似不起眼有点掉渣的北河船长年累月的水上穿梭,酿造了王村的繁华,荡漾着“小南京”的桨声灯影。

据《永顺县志》所载:清朝乾嘉年间,王村已经商贾云集,骡马成群,脚夫盈街,几百家店铺客栈沿着参错逶迤的石板街,自下而上层层排开,商幡漾漾,烟火鼎盛,每日往来客商多达两千多人。清朝乾隆年间许鉴衡的诗就是最好的印证:“东西岸岸环茅屋,崖嶂层层列市门。”至今犹存的临街老屋奇大无比的楣枋(木房横梁)依然散发着当年商家的财大气粗。

北河船运出的是桐茶油、药材、茶叶、生漆等山区各类大宗土产,带回来的是绸缎、肥皂、火柴、食盐等山中稀缺的日用百货。当年王村桐油集散的规模大大出乎今人的想象。民国《湖南之桐茶油》记载说:“永顺为桐油出产之区,品质优良,几冠全省,每年产量二万余担。”“该县桐油均集中于境内之王村,然后转运外销,因该市地濒酉水,故多以航船载往沅陵为唯一出口。每年除本县之桐油二万余担由此出境外,尚有来自龙山之里耶、隆头等处者,年约二万五千担,来自古丈县属各邻者,亦约二万余担,来自保靖邻近各乡者约万担左右,故王村桐油之集散数量,年达八万余担至十万担之谱。过去贸易甚旺,附近均设置大规模之榨坊。”当时王村的裕盛、大盛、亿盛、荣盛四大商号经营桐油,如鱼得水,盛极一时。王村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油缸,附近各县的桐油源源不断地注入这个大缸,再由身强力壮水性了得的北河船帮运往常德、长沙和汉口各地。

往日从水路进入湘西腹地几乎是唯一的捷径,故而王村除了是一个喧闹的货物码头之外,还是一个接谕迎官的“会所”。从王村码头弃舟登岸后,经五里牌、枫香、小龙村、西那、铜瓦溪、榔溪关,直通老司城,是土司时代最看重的古道,永顺土司三州六长官司中就有两个州、四个长官司围绕这条古道布局,麦着黄洞长官司的衙署就设在王村,为老司城把守门户。清朝改土归流后,从王村、五里牌、枫香塘、小龙村、依窝坪、牛路河、虎子坪、米溪沟、别些塘、金鱼塘到永顺府城一路自然转换成了一条官道,官府还特设了专管接待事务的王村公馆。乾隆时的永顺知县陈惠畴所作的《王村公馆》就说:“大宪巡边、学宪按临及各宪来往于永郡者,皆取道焉。”不管是土司时代还是改土归流后的清朝,因王村码头的特殊地理位置,当地百姓多了一份额外的差事:随土官或府县接谕迎官,承担鞍前马后饮食起居的杂务。清代诗人彭勇行诗云:“接谕迎官事务频,传夫又要出王村。牌头星夜遣呼急,不管农忙乱打门。”王村百姓纵有再多的无奈和辛酸,又有谁知?又能如何呢?似在酉水奔涛怒吼中。

王村至永顺,一路巉坡峥嵘,“比拟蚕丛蜀道难,踞岩攀藟陟千盘”,但也不失为一条传播文明的文化栈道,一条开启民智的开放之路。别的不说,从这条古道走过的清代永顺知府就有九十多任,其中不乏名流巨子,袁承宠、李珣、李文炎、张天如、李拔、翟诰、朱益濬……这些远道而来的流官大多有不俗的作为,是他们兴办的永顺府学、桂香书院、崇文书院、灵溪书院、大乡书院,为荒芜已久的大山注入了翰墨之香。

李拔,一代循吏,清朝著名书法家,离世前曾做过永顺知府,王村的酉水河悬崖上刻有他的五言律诗《剑南石芝》,永顺府崇文书院讲堂东壁嵌着他的《劝学箴》名篇,词语醇正,笔力劲挺。

石板街,王村活力焕发的筋脉,应该是从无可计量的时光深处蜿蜒而来,要不然不会这么闪亮跌宕,它不仅仅是一条商道。

20世纪80年代,有人在王村拍了一部电影《芙蓉镇》,没有多久,王村就变成了芙蓉镇。

许多人都说电影《芙蓉镇》带动了王村的旅游发展,使古镇声名鹊起,其实又何尝不是古朴的王村成就了《芙蓉镇》呢?倘若没有王村的河水,没有王村的河码头,没有王村的荷花池,没有王村的米豆腐,没有王村的石板街,没有王村的悬崖瀑布,这一切会有吗?

《芙蓉镇》中有几句话说得好:“跟从河水,我们去往远方;跟从河水,我们回到故乡。”王村现在正是回归的时候,需要一切的回归,包括远去的历史沉淀,包括一些有意无意的误区,包括曾经黯淡的浪漫。一部新电影《新芙蓉镇》即将开机,讲述的不再是一个与贫穷有关的往事,而是聚焦了农村改革和美丽乡村建设的故事,这依然是一个新时代新梦想的回归。

三叶虫、瀑布、酉水、河码头、石板街、溪州铜柱、吊脚楼,无疑是王村的主脉,是王村的经典,除此之外,还有猴儿跳、平湖游、西兰卡普、米豆腐、九龙蹬、北河船、王村夜景、高铁站、世界地质公园……而这一切之中,吊脚楼似乎又显得分外的炫眼,一排排,一层层,一重重,高高低低曲曲折折的吊脚楼,顺着古老的习惯,由着山水的秉性,延续着传统的艺术,生长成丛林似的土家宫殿,与清流吻合,与瀑布结缘,与崖壁连筋,与古街默契,极简素华的色调滋润着王村的宁静,精美玄妙的图案镂刻着王村的凝重,濡忍流畅的曲线编织着王村的故事。

老王村不知沉淀了多少历史记忆,总是时不时地勾起人无限的念想,已有越来越多恋旧的人正煞费苦心构造古色古香形神俱妙的吊脚楼,他们似乎已从吊脚楼的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中找到了老王村的感觉。

王村不大,但很古老,来王村游玩的客人多少需要一些闲心,舍得花上一些时间,你才能真的走近王村,就会感受到几分清壮,几分古韵,几分静幽,几分浪漫,几分新奇,几分豪放;假如你愿意轻轻拨开覆盖已久的青苔,触摸一下废墟上的点点历史痕迹,假如你愿意在油光发亮的石板街上驻留一会儿,举头遐观琢磨吊脚楼顶的飞檐翘角,假如你愿意透过缠绵的土家歌舞,若有所悟地分辨出那些黝黑发光的铜柱铭文。

老王村有一种别样的味道,犹如酉水盛开的芙蓉,以绰约妖娆的身段展示着民族风情,以精湛科幻的技巧描绘着时代风采。

王村的故事从来没有停止,还在演绎,必将有更多更真更新更奇的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