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喜军
三十多年前,站在南瓮河大桥的桥头上,我想象不出三十多年以后,自己还会再次站上这座桥头,用另外一种视角,观赏时空另一端的风景。
世界就像一个大转盘,走过的每一处,都将成为这个大转盘上再次重逢的景观。
那时的我,才二十出头,刚刚走出学校,父亲就把我放逐到了这片人迹罕至的野河之滨。之于父亲,是失望间对儿子一场肉体的审判;但对于一个不自量力与命运抗争的人,大概可以算做一场精神的救赎。我到这里的时候,大桥的主梁已经建了一半,长着一双长腿的队长安排我到工地同另外七八个灰头土脸的力工扛大铁。
这是一片陌生的天地。草树丰盛,野兽常常出没于驻地,偷偷舔食垃圾里的盐渍。河水清冽,滋生着种类繁多的鱼、蚌、螺、贝,一块铁丝网随意围成的蓄笼,丢进水里,就可以捕捉到许多鱼和蝲蝲蛄。工友们每次只挑拣几条大个的细鳞、哲罗,其余的都倒到土岸上。我常将工友们倒掉的鱼蛄之类再推到河里,遭到来自工友的一两声嗤笑。
我曾捉到一头巨大的瞎蠓,装满了一个火柴盒。它生命力极强,一周以后,还动着腿,活着。
那天是我第一次走上工地,一片湿泥的草丛里,随意堆放着大堆的钢筋。我不知道大铁是什么鬼,直到他们带我走到那堆钢筋跟前,我才知道,他们所谓的大铁就是这种钢筋。足有酒盅那么粗,两米一个人,一齐哈腰抓起钢筋,再一齐放在肩膀上。就像一把钝刀,一下子刹进了有细嫩的肉里。不会干活,步调也和人家走不到一起,左摇右晃,大铁就像锉刀一样,两根大铁扛完,肩膀上就已经是皮开肉绽了。
那天晚上,下班回到帐篷里,脱衣服时,发现肩头与衣服沾在了一起。想也没想,就像撕下一块膏药,“呲啦”一声扯了下来。十天后,我的肩膀练成了铁肩,只要不趴下,它什么都扛得起来。
整天的黄豆汤、干巴咸菜,没滋没味,难以下咽。看着落霞与孤鹜,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明天。于是,我再次拿起了笔,开始了生命的蜕变。
直到今天,我跟随笔会,再次站在南瓮河大桥的桥头上,想要找回那天的感觉。却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找不到烈日与泥淖中的那个我了。
岁月如梭,山河依旧。时光两端的我,久久地对望着生命的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