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的羁绊

2021-11-09 11:46本刊专稿康庄
文化产业 2021年28期
关键词:火车妹妹外婆

本刊专稿 康庄

外孙现在九个月,推小车带他出去玩时,他或看着我或叫喊着,希望我抱抱他。他看着我的那种眼神让我无法拒绝。于是乎,一手抱孩子,一手推车,很是费力。每每这时候,我便会想起我的外婆。

我和弟弟妹妹都是外婆带大的。父亲母亲都是军人,没时间照顾小孩子,所以要么是外婆到部队照顾我们,要么就是外婆把我们兄妹接回家。外婆常对我讲:“我当时抱着七个月大的你回老家,路上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你哭闹着怎么也哄不好,我没办法只好解开衣服喂你试试,车上的人都瞅我,可能在想这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孩子。”

记得小的时候,我总是喜欢耍赖让外婆抱,一直到三岁多满地跑了还是这样。有一次,外婆去市场卖鱼,一手拎着鱼筐和秤,一手抱着我。外婆小时候缠过脚,虽然后来又放开了,但她的脚还是比正常人的小很多,加上外婆还有轻度的小儿麻痹后遗症,平时走路时腿脚一直都不怎么灵便。预料之中的,外婆摔倒了,鱼撒了一地,我被摔在了地上,坐在一边哭,外婆也半天起不来,但还是忙着问我有没有摔着,我摇摇头说没有。

“那以后还要姥姥抱吗?”

“不了。”

外婆一生没有亲生的儿女,我的亲外婆在妈妈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外婆对妈妈视如己出,还将我带大。其实关于小时候的记忆片段并不多,赖着让外婆抱摔了一跤的事还是听外婆说的。我记忆中最深的还是有关食物和妈妈的一些事。

那个时候,大家生活都很困难,外婆家也不例外,外婆常常是吃不饱的。家里最常吃的是野菜馅的玉米面和加糠的大饼子。只有我比较特殊,外婆每次做饭都会给我贴一张没野菜馅的纯玉米面的大饼子。外婆上街卖鱼,得到的第一笔钱常常会给我买一点好吃的。记得大约是我四岁时,外婆卖完鱼给我买了个香瓜,我捧着瓜就往家跑,在路口拐角处不小心摔了个跟头,瓜也摔了出去,我看着碎在地上的瓜心痛不已。一直到十多岁,外婆一有机会就会给孩子们弄些好吃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外婆做土豆炖豆角时,会在菜上放一张面饼,菜熟了饼也熟了,那饼油汪汪的,满是菜香。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饼。

“火车一冒烟,到了大虎山;火车一拉鼻,到了新立屯。”这是外婆指着远处的火车对我说的,她说妈妈就在火车上,“你听话,妈妈就坐火车来看你。”

下地的时候,外婆总是把我放在花筐里,我就在花筐里站着,看外婆刨茬子。长大了一点,不在筐里站着了,就帮外婆一起刨茬子。茬子是玉米、高粱等作物割去茎杆后剩下的根部,是外婆家的主要燃料,煤虽好但要用煤票换,而且又得多花钱。外婆总是忙忙碌碌的,一日三餐、所有的家务,以及外公打鱼回来后外婆要去市场卖鱼,还有刨茬子、拾煤核儿等,当然,外婆在做这一切时都会带着我。外婆的手很巧,我们小时候穿的棉衣、棉裤、鞋子都是外婆亲手做的。做鞋是很费力费功的,每天晚上我们都已经躺下睡了,而外婆在灯下不是纳鞋底,就是用线锤纺着麻线。外婆灯下忙碌的身影一直留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外婆管着家里的一切,也管着我和弟弟妹妹的一切,我们有什么需求或是找不到什么,张口便叫“姥姥”。外婆是不识字的,但她会把家里每一件被随便乱丢的带字的东西都收好。我们找不到的东西问外婆要,她总能找得到。

外婆和善俭朴,从来不会高声说话,对孩子更是不打不骂。生气了,坐那黯然伤神一会儿也就好了。犹记有一次,我做了错事被父亲责罚,父亲手里的棍子几次落在我的身上。当棍子再次落下时,外婆挡在了我的身前,最后那一棍子没打到我,却把外婆的胳膊刮青了一块。那也是唯一一次外婆很生气并且高声喊着父亲的名字说话,她说:“不能这么打孩子!”在家里,我和外婆最亲,什么事都和外婆说。十一岁那年,我把爸爸刚给我买的钢笔弄丢了,不敢和爸妈说,不说又没笔用,便哭着问外婆怎么办。外婆就说:“别告诉你爸,让你爸知道了,又该打你了。”说着,外婆打开了一个手帕包,里面包着些角票和硬币,这是妈妈留给外婆的买菜钱。外婆问完我钢笔多少钱后,认认真真地数出了八毛。我知道这是外婆偷着给我的。外婆常穿的是一件补了又补的兰色对襟上衣。在我的记忆里,她就没怎么穿过别的衣服。她只有两件好衣服,一件冷天穿的黑大绒的上衣,一件鱼白色细布上衣。这两件衣服被外婆仔细地包在一个麻花布做的包袱里,只有在极为重要的场合才拿出来穿。那年她带几个月的妹妹坐火车回黑山老家,我见她穿了黑大绒衣服。这两件衣服一直到外婆去逝都崭新如故。

1980年,我大学放假回家。家里迁进新居,是两居室的楼房,房间很小。外婆、外公、弟弟睡在两米宽的大通铺上,上面又搭了一张床给妹妹住。我不在家时,大通铺还算宽敞,如果加上我就会很挤了。小年前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外婆怕吵醒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衣起床。因为我是挨着外婆的,外婆起床我能感觉到,便问外婆这么早起床干什么去,外婆说道:“你爸和你们要早起去上坟,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突然,外婆“啊”了一声,便倒在地上。送去医院抢救,是脑血栓,虽然命保住了,但是不能动,不能说话。整个寒假,我和弟弟妹妹照顾了外婆一个月,帮她翻身、擦身子、洗尿布……

开学之后和家里联系,问外婆怎么样,家里说还好勿念。暑假急急忙忙回到家里,外婆已经不在了。外婆六月份就过世了,家里怕我耽误课没告诉我。外婆那年六十九岁,她没赶上幸福的日子,也没有享受到天伦之乐。

往事并不如烟,尽管岁月甩得它渐行渐远,可外婆永远在我心中,永远近在身边。

明月清风,夜阑人静。几回与外婆相见梦中。“灯下补旧衣,晨起煮三羹。曾是金枝人不知,唯有儿孙情。相见在梦中,腮边有泪凝。一抹清辉透窗来,夜深几回醒。”这是某个深夜梦到外婆醒来后作的一首小诗。

转眼,我也抱外孙了,像抱玻璃瓶一样抱着他,一心一意,无苦无怨。外孙一笑,如饮甘泉。做外公了,也更明白外婆当年的心情。

我以为,隔辈的爱是爱的再一次传递,蕴含着对生命更深的理解,就像外婆对我的爱,伟大而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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