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艺术介入传统村落保护实践的几点思考

2021-11-08 09:44汪欣
粤海风 2021年5期
关键词:实践探析传统村落

汪欣

摘要:人力资源枯竭、村落经济发展滞后、村落环境破败是中国传统村落的存在现状。当前传统村落保护存在的根本问题是村落缺乏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因此,要将保护与发展作为一组相辅相成的命题,以发展促进保护。在传统村落的多元化发展中,艺术介入乡村的发展模式备受瞩目,由此产生了传统村落保护的主体性问题,以及艺术介入传统村落的形式与内容的多样性问题。

关键词:传统村落 艺术乡建 实践探析

自2012年公布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至今,我国已有6823座传统村落被纳入五批传统村落保护名录。传统村落名录将全国具有重要价值的村落纳入了保护体系,同时也激发了各地探索传统村落发展途径的动力。本文着眼当前中国传统村落的存在现状,探讨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的关系,以及传统村落保护的主体性问题,探析艺术介入传统村落保护的实践。

一、传统村落的存在现状

传统村落是农业社会中人们进行劳动生产、居住、生活、休息,以及进行各种社会活动的场所。2012年,住房城乡建设部、文化部(现为文化和旅游部)、财政部发布的《关于加强传统村落保护发展工作的指导意见》,将传统村落界定为“拥有物质形态和非物质形态文化遗产,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科学、艺术、社会、经济价值的村落”。在“传统村落”概念产生之前,学界以“古村落”一词来界定具有悠久历史的村落。冯骥才先生将“古村落”视为物质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外的另一类文化遗产。

我国广袤的乡村地区散落着各具特色的传统村落,见证着农业文明的悠久历史。因区域发展水平的差异,各地的传统村落保存状况也各不相同。其共同特征包括:其一,保持了传统的选址和格局特色;其二,保存了风貌较为完整的传统建筑;其三,具有鲜明的区域文化类型和活态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除了纳入传统村落、历史文化名村等保护体系的村落,我国各地还有数以万计的普通村落,同样具有悠久历史和文化价值。

在现代化、城镇化高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下,传统村落面临着严峻的生存危机。改革开放之后,在城市化、工业化发展的裹挟之下,乡村人口不断向城镇转移,造成了村落的空心化。人口流失,尤其是青壮年劳动力的出走,使乡村社会的人力资源不断枯竭,迅速进入了老龄化状态。人力资源的枯竭,不仅使乡村社会丧失了经济发展动力,也造成了村落环境的败落。失去经济发展空间,又进一步加剧了乡村人口的出走。颓败的村落环境不僅切断了出走乡民对故乡的眷恋,也击碎了留守者对未来的信心。因此,留住乡村建设人才,修复村落环境,振兴乡村经济,是当前乡村建设的重要内容。

二、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的关系

在关于传统村落保护的探讨中,保护与发展是一组颇受争议的命题。在文化遗产保护语境中,保护意味着限制发展。因此,控制性保护是文化遗产保护的基本模式。当前的传统村落保护有两个方面内容:一方面是保存和修复村落中的物质遗产;另一方面是保护和传承村落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物质遗产包括乡土建筑、街巷水街、亭台楼榭、山体植被等村落景观;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民间表演艺术、手工技艺、节令习俗等。对村落物质环境的保护主要是保存和修复古民居等乡土建筑,升级改造村落生活用水用电、消防、污水处理、垃圾回收等基础设施,修复和维护村落周边的农业景观环境和山体植被。对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主要是落实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代表性项目及其传承人的保护措施,建立传习所、传承人工作室、展示馆等设施,恢复传统节令和习俗活动,营造传统文化氛围。无论是村落物质环境的修复,还是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弘扬,都是在当地政府的主导下,借助外在力量对村落的生存进行扶持,改善和维护了村落的物质环境,也一定程度保持了村落的活力。

然而,这种扶持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村落的现状。外力扶持并没有培育出促进村落发展的新业态,乡村社会经济没有获得新生的动力。村落经济环境的持续衰退,导致乡村人口继续流失,村落空心化状态无法得到改善。虽然村落物质环境暂时得到了修复,但随着人去楼空,新一轮的败落也会接踵而至。由此可见,当前传统村落保护存在的根本问题是村落缺乏可持续发展能力。

要实现传统村落的可持续发展,就要正视“发展”对于传统村落保护的重要性,而非止步于村落中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存与修复。村落发展就是要为村落注入内生力,实现其自力更生、自我更新。

传统村落发展要采取多元化的途径。当前的村落发展实践有多功能生态农业经济、文创产业和乡村旅游业等多种模式,为乡村注入新业态,从而激发乡村发展的内在潜能。

建立在工业化基础之上的农业产业化发展模式,已经不断显现出发展困境,也成为当前乡村社会衰落的原因之一。在“两山”理论和生态文明建设思想的指导下,一些地方创新了农业发展模式,提出了生态农业和社区互助农业发展的理念。福建省屏南县四坪村是一座地处深山的古村落,农田有限,农业资源匮乏,人口流失,村落破败,空心化状态严重。近年,该村以发展生态农业为基础,改变种植方式,将现代科学技术与传统农业技术相结合,遵循自然种养规律。在经营模式上,引进社区互助农业理念,开辟租赁农园,以农田菜地认养的方式将生产者与消费者直接联系,让城市居民参与体验农业生产活动,并且与村民共担风险、共享收益,从而确保村民收益,减少农业利润流失。在此基础上,发展农耕体验、自然教育、户外拓展、康养疗愈、山居民宿等多元业态,促进农业多功能、多元化发展,为乡村发展注入内生力。对于在农业经济走入困境的村落来说,生态农业可以助其构建可持续的现代农业生存体系,生态农业与社区互助支持农业的协调建设可以推进城乡社会的融合发展。

乡村文创是当前村落发展的新业态。当地依托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等本土特色文化,融入创意产业,对产品进行升级,开创本土品牌。如将竹编技艺与现代艺术相结合,编织符合现代审美的艺术品,弘扬竹艺文化,创建竹艺品牌;运用现代设计艺术,对传统食品的包装进行创意设计,促进产品销售。一些村落将现代文化元素引入传统节俗活动,促进传统文化与现代创意的结合,如在传统民俗活动中,举办流行音乐节、现代艺术展、创意集市等活动。还有些村落整合本土文化资源,举办大地艺术季、国际艺术节等充满现代元素的创意活动。文化创意活动为传统村落注入了鲜活的现代元素,在传统与现代的对碰中极大地增强了村落的吸引力。

乡村旅游产业为村落创造了新的经济发展模式。除了传统的乡村文化遗产与村落景观的观光旅游之外,研学游、体验游正成为新的旅游业态,在各地乡村社会方兴未艾。乡村旅游发展带动的民宿产业,也为村落的民居活化、村民的就业带来了新的机遇。

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是相辅相成的。在保护村落传统风貌和文化的基础上,激发村落发展的内生力,实现村落可持续发展和乡村振兴,才是传统村落保护的最终目标。

三、传统村落保护的主体性问题

传统村落保护是由多方主体共同实施的。“政府主导、社会参与”是我国文化遗产保护的基本方针。在传统村落保护实践中,各级政府的主导作用主要体现在组建领导机构、专业人才队伍,完善基础设施,制定相关政策和提供资金扶持等。

社会参与主要指除了政府机构及其所属机构之外的公民、法人、团体等社会力量,通过各种途径参与到传统村落的保护、管理和发展之中,以补充政府工作的不足,共同促进传统村落的保护和发展。在当前的社会参与实践中,专家、学者等专业人士及其组成的专业咨询机构,是传统村落保護中不可缺少的支持力量。传统村落从申报、认定到落实具体保护措施,都由政府和专家团队共同实施,甚至专家团队的专业意见在保护工作中起到主导作用。在一些村落的保护实践中,建筑师、设计师、艺术家等专业人士成为村落保护和发展的主要实施者。如渠岩以现代艺术家的身份对山西许村、广东青田村进行改造,左靖以策展人的身份对安徽碧山、云南景迈山的改造,林正碌、程美信等艺术家对福建屏南县传统村落的改造。

艺术家以现代艺术介入传统村落的改造与提升,在村落建设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也成为村落建设的主导者和受益者。由此产生了乡村建设主体性的问题。谁是乡村建设的主体?谁是乡村建设的受益者?外来介入者与当地民众的关系问题,成为乡村建设新一轮讨论的焦点。

谁属于当地民众?随着村落原住人口的流失和外来者的入驻,我们要重新界定“当地民众”的概念。在空心化的村落中,仍有一部分留守村民和往返于村落与城市的“候鸟式村民”。留守村民多为老人和为数不多的妇女儿童,他们是村落的最后守望者。往返于城乡之间的“候鸟式村民”也在当前乡村人口中占较大比例。虽在城市谋生定居,但留守的亲人和对故乡的情感记忆,使他们仍以故乡村落为心灵的栖息之地和生活的最后堡垒。他们对故乡怀有深厚情感,也是村落建设的后备力量。在当前乡村振兴战略和各地政府村落保护与发展措施的激励下,一些在外闯荡的村民回乡创业,以“当代乡贤”的身份参与故乡建设。引入新村民是当前一些传统村落应对村落空心化的一种新途径。福建屏南县龙潭村在开展村民公益教育的基础上,引进了一批从事艺术创作、教育、民宿等行业的新村民,与他们签署房屋租赁合同,为他们办理“居住证”,让新村民与老村民共同参与村落建设与管理,享受同等待遇。由此可见,当前的“当地民众”已经不再局限于村落原住村民,只要是参与村落建设与管理的长期定居村民,都属于“当地民众”的范畴。留守村民、候鸟式村民、返乡乡贤,以及新村民共同构成了村落保护的主体。在实践中,仍需探索更具多样性和合理性的措施,确保各方群体的利益。只有各方利益平衡,才能使其和睦相处并长期定居,共担风险,共享成果,共同保护和发展村落,激活村落发展的内生力。

四、艺术介入传统村落保护实践的探析

艺术乡村建设是当前乡村建设实践中备受瞩目的模式。当前的艺术乡村建设,即艺术家以艺术形式介入乡村建设,让“艺术家”成为乡村建设的规划者和实施者,让“艺术”成为乡村建设的新型资源。其目标是以艺术激活乡村文化、推动村落复兴、重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而探索乡村振兴、城乡融合、村落保护与发展的多种可能性。

最早介入乡村建设的有画家、雕塑家、摄影家、建筑师、设计师等现代艺术家及策展人等。他们介入乡村建设的核心理念是用艺术改变村落的面貌和村民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发挥艺术的文化启蒙和公民教育的社会职能,以促进乡村社会文化的再造和精神的重构。

改变村落颓败面貌是艺术乡村建设的第一步。当地政府主导对村落的水电、卫生、交通、消防等基础设施进行整饬,为村落的升级改造打好基础。在此基础上,对村落中的传统建筑、公共空间等内部与周边的村落景观进行修复与改造,整体提升村落人居环境。对民居、祠堂、戏楼等乡土建筑的修复与改造是传统村落保护的重要内容,但在具体实践中,乡土建筑的修复改造工作在技术上和经济上都面临巨大压力,纳入文物保护体系的乡土建筑和“普通”的乡土建筑也处于不同的境遇。文物建筑因定期维护得以完整保存,但仅有展示、陈列等单一功能。而村落中为数最多的“普通”乡土建筑因缺少维护而破损坍塌。除了文物保护单位由专业团队采取“修旧如旧”的方式进行修复和维护,众多的“普通”乡土建筑成为艺术家改造的对象。根据村落建筑的破损程度,艺术家采取不同的改造方式。对于保存较为完整的建筑,他们遵循古建筑的修复模式,保持其传统风貌并对内部空间进行宜居改造。对于破损严重的建筑,他们仿照旧貌进行重建,以延续村落的整体风貌。一些艺术家还将村落中较为独特的建筑改造成为公共空间,如村史馆、图书馆、咖啡厅、酒吧、艺术活动中心等,作为村落的地标。除了对村落建筑进行修复改造之外,艺术家还会对颓败较为严重的村落进行整体改造,如福建屏南县四坪村,艺术家林正碌因势利导将其改造成为一座园林式村落,山泉叮咚飞流,鱼戏蛙鸣,溪水缠绕村前屋后,使村落呈现出别致的田园风情。

缺乏维护资金是造成乡土建筑破败的原因之一。艺术家介入村落建设,除了能提供技术和创意支持,还为村落引入新的投融资渠道。福建屏南县龙潭村和四坪村,由艺术家林正碌召集、遴选乡村创客作为新村民入驻村落,认租村落老宅。认租者与当地政府签订租赁合同,租期为十至十五年以上,租金低廉,但需承担房屋修缮和改造的所有费用。这种房屋认租的方式,解决了村落建筑修复改造的经济困难,同时活化了这些建筑的功能。

缺乏可持续发展的资源是传统村落衰落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艺术乡村建设注重为村落注入新的资源——艺术。绘画是最易于村民接受的艺术形式。艺术家林正碌在福建屏南的漈下村、龙潭村、四坪村发起“人人都是艺术家”艺术公益教育活动,召集村中留守的村民学习油画。他摒弃所有的绘画技巧,启发村民用画笔自由表达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用村民易于接受和理解的方式教他们进行油画创作。这项艺术公益教育活动,不仅拉近了村民与艺术世界的距离,也改变了一些村民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有身患残疾、生活困顿的青年因绘画找到人生价值,并在村中开办个人工作室,举办个人画展并通过网络直播出售画作。有常年往返城市与村落的打工者,因绘画回到家乡一边开小饭馆一边进行油画创作。有父母带着儿女共同走上绘画道路,闲暇时以写生为乐。除了绘画,林正碌还带领村落中的新老村民定期举办音乐节、演唱会,鼓励村民进行歌曲创作。通过举办这些艺术活动,将艺术融入村落日常生活之中,开阔了村民的视野,丰富了他们的生活,同时,营造了浓郁的现代生活氛围,改变了村落暮气沉沉的面貌。

重塑村落业态是艺术乡村建设的一项重要内容。在缺乏产业资源的村落,发展文创是重塑村落业态的重要途径。发展村落文创,既可以依托村落原有的农业、手工业,也可以引入新的行业。一些村落将农业与文创相结合,对农产品和农业经营模式进行创意包装与改造,如对当地的土特产进行创意包装,将农业生产活动与网络直播、短视频等联系起来。一些村落依托本地的传统手工艺研发创意产品,打造本土创意品牌。还有的村落通过招募乡村创客,将村落打造成为影视、动漫、音乐、绘画、雕塑等创作基地。发展文创可以为传统村落创造更为丰富而活跃的业态。为了防止周边村落相互效仿,出现同质化发展倾向,一些地方政府采取统筹规划的策略,对县域内的村落进行整体协调,以“一村一品”的模式发展村落文创,以避免重复制造,造成千村一面的困境。

在艺术乡建实践中,艺术赋予了村落新的价值。我国的传统村落多为宗族聚居型村落,以亲缘关系为纽带。进入现代社会,亲属关系、地缘关系等社会关系依然在村落中占据主要地位。而艺术重塑了村落社会关系,艺术家及在其影响下不断涌入的外来者,拓展了原住村民的社会关系网络。两类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共享同一个村落空间,必然面临新的交往模式,既为彼此的生活注入了新鲜空气,也带来了文化碰撞下产生的新的矛盾。比如,艺术乡建中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冲突问题——艺术乡建是本土文化的重建还是外来文化的植入?在当前的艺术乡建实踐中,艺术家本着重构本土文化的信念,梳理并试图系统呈现当地本土文化。但现实中,艺术家介入后的村落无处不显现出外来文化植入的痕迹。新时期的乡村振兴,是否还应执着于本土与外来之分,外来文化是否必然造成本土文化生态的失衡?这是值得我们重新思考的命题。

本文系2021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国艺术人类学的理论与实践研究》(21ZD10)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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