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买提和他的老磨坊

郭群杰

“这就是买买提的老磨坊。”

我们一行人在哈尔莫敦镇才干布鲁克村乡间道旁下车，透过一片芦苇丛，远远地望见在数十棵新疆杨中间，独立着一座土坯平房时，心里嘀咕着。才干布鲁克，蒙古语意为清澈的泉水。据当地的老乡说，在10多公里长的泉水沟中，分布着99眼清泉。买买提的老磨坊就依靠泉水沟的水运转。

沿着一条被人们踩出的小径走向土坯房，远远就听到“哗哗哗”的流水声。一座南北走向的土坯平房，横跨于一条3米余宽的水渠之上，以粗壮的方木作横梁支撑着墙体;整个墙体用30公分左右的土坯错缝压砌而成，土砖之间灌以泥巴作为黏合剂。南侧墙体中间开有一木门，斑驳的暗红油漆还依稀可见;东西两面墙体上部各开一窗户用以采光。房内一台四方的木架中央，是一盘完好无缺的石磨。石磨与其底部的木质叶轮由一根竖轴连在一起。石磨盘上方安放着料斗，石磨左右两侧各有一具木质的长方形接纳箱，可盛放和筛选面粉。室外，一架西高东低的木槽将渠水导向石磨底部的叶轮，激起的团团水花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看，从这石磨口、接纳箱中余留的新鲜苞谷粉来看，这磨坊好像仍在使用，而且才用过不久。”同事指着石磨说。啊，难道它真的是一盘仍在使用着的老石磨吗？带着疑问，我们一行前往石磨的主人家一探究竟。

推开老石磨主人的家门，说明来意，他们一家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说起石磨的来历，今年88岁高龄的老石磨主人买买提·拉买提老人既高兴又激动。1958年，由于生活贫困，30多岁的买买提·拉买提带着爸爸、妈妈、妹妹，从库车农村来到和静县。年富力强的买买提·拉买提先在和静县建筑公司做小工;1962年，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他们一家来到被人们称为后山的先行公社四大队（哈尔莫敦镇觉伦图尔根村）落了户，又在生产队和乡亲们的帮助下盖了土坯房，总算有了自己的家。

从此，一家人在生产队种地，靠挣工分分口粮，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1970年，先行公社四大队修建了这座水磨坊，全大队的粮食都送到水磨坊来加工面粉。當年，喜欢放牧的买买提·拉买提就主动申请给大队放羊。他们夏天、秋天在五区（巴音布鲁克）放牧，冬天再回到和静;每人管理着300只羊，生产队给记全勤工分。在20多年的放牧时光里，他经常和各族牧民一块儿放羊、一块儿吃住，谁有困难，大家一起帮忙，谁有好事，大家一块儿分享，亲得像自己的弟兄。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制后，磨坊被一个姓郭的村民承包了，直到1991年，买买提·拉买提考虑自己年纪大，放羊有点吃力，就用8500元从老郭手中把磨坊转了过来，从此开始了他的磨坊营生。提起磨坊的生意，买买提·拉买提异常兴奋，当时来磨坊的人很多，除了后山（先行四大队）的人以外，上游（巴润哈尔莫敦镇）、七个星镇的人也来，特别是每年农历的十二月、一月份，石磨白天、晚上不停地转。磨一百斤麦子要一个小时，等待磨面的人很多，这一家人磨完走了，又一家人来了。各族村民都过来，说话的人多，挣的钱也多。到了中午，买买提·拉买提的妻子孜来汗·热西提就在家里做好拉条子给来磨面的村民吃，烧好砖茶送到磨坊让他们喝。大家一起吃饭、磨面、帮忙、聊天，像一家人一样。

孜来汗·热西提先后生了6个子女：1个女儿、5个儿子。儿子相继成家后，就在库尔勒市、和静县城安了家，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如今，买买提·拉买提和女儿海尼·买买提一起生活。这次探访多亏海尼·买买提现场翻译，她人长得漂亮，普通话说得更好。海尼·买买提说，小时候，爸爸非常重视他们姐弟的教育，虽然家中条件不太好，但还是将孩子全都送到学校读书。多亏爸爸鼓励她与汉族同学一块儿学习，才奠定了她扎实的语言基础。她的学习成绩特别好，1989年考入西北民族学院，在兰州上大学期间，学费、生活费全靠磨坊的收入。她放假期间也喜欢在磨坊忙活，帮乡亲筛面、装面、打扫卫生，很开心。走出大学，她在内地找到了工作，如今在深圳的一家企业做电子产品代理，即使疫情期间，她仍然能在家中的电脑上处理业务，方便又快捷。

2011年，75岁的买买提·拉买提就将磨坊交给了四儿子卡斯木·买买提打理。每100斤粮食的加工费从1991年的1元、2元、3元，一直到今天的15元。当时全家人的生活费大多来源于磨坊的收入。买买提·拉买提牢记着当年生产队、乡亲们帮助他家的恩情。自有了磨坊，他就整天忙活着，觉得自己能帮乡亲们一点忙，虽然累点，但心里特别高兴。

如今，附近的村民，特别是一些老年人，仍然喜欢吃石磨磨的面，和静、焉耆、库尔勒的人还专门开车拉来麦子、苞谷磨;如果儿子地里的活儿忙或有别的事，就把钥匙交给来人，他们自己磨完，把门锁上就行，加工费一分钱也不少给。买买提·拉买提一边说一边用铜研钵捣着草药，说自己有风湿性关节炎，这些年一直吃蒙药觉得特别管用。

岁月在乡亲们来来回回的步履中交替轮回着，人们在老石磨吱吱呀呀的声响中变化着。小孩渐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大人慢慢变成了老人，最后悄然逝去。自生产队有了柴油机、电动机后，省力省时的机磨代替了传统而古老的石磨，那些曾经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石磨坊渐渐变得冷清起来，门可罗雀。而泉水沟的老磨坊却仍在买买提·拉买提及儿子卡斯木·买买提的坚守中，吱吱呀呀地转动着。这在巴州也许是唯一的特例吧，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站在老人的院子里向北眺望，杨柳染绿，桃李争艳。昔日砖混结构的泉水沟水电站静静地坐落于半山坡上，它与山脚下的老磨坊仿佛一对历尽沧桑的老伙伴，在春晖丽日下相互守望、不离不弃;它们见证着时代的变迁，也记录着人们生活逐步走上富裕幸福的点点滴滴;它们的故事一如泉水沟的清流，清澈而甘甜，让人思绪万千、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