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副词“不”和“没”在时间层面的对比研究

李 艳 红

(扬州大学, 江苏 扬州 225000)

在关于“不”和“没”的区别的认识上,从时间层面入手的已未然说无疑是影响最为广泛且最具有代表性的说法。“没有”用于客观叙述,限于指过去和现在,不能指将来。“不”用于主观意愿,可指现在、过去和将来。[1]383“没”除了表示“已然”的否定,还增加了表示“曾经的否定”这一义项。[2]“没”常与表过去的词语共现,一般不与未来词语共现。[3]10这种从时间层面来区分“不”和“没”的说法虽然能解释大多数语法现象,但是也存在一些问题，学界对此观点也存在不同意见,“不”和“没”这两个否定副词的根本区别并不在于时间因素,“没”在一定条件下也可以用于将来,不赞同“不”和“没”的主要区别在于时间的观点,把其归结到主客观因素上。[4]22“不”和“没”二者的区别是主观否定和客观否定的区别。[5]本文基于大规模语料库,从共现词的角度来分析“不”和“没”在时间层面的区别,以定量和定性相结合的方法,更直观地认识“不”和“没”的异同。所选取的语料库主要是国家语委现代汉语平衡语料库,以北京大学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作为补充,文章中的语料均来源于此。

1 “不”和“没”的时量语义对比

“时量指的是在时间轴上所占的长度。时量以物理长度为基础,在语言表达上主要反映的是语言使用者的认知观念(认知概念类型),可分为时段、时点、时频等类型。”[3]3文章主要选取了若干个时量副词,考察这些副词与否定副词“不”和“没”在句子中的共现情况。所选取的时量副词是:表时段的“从来”“一直”，表时点的“忽然”“立刻”，表时频的“常常”“有时”。

在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检索了“不”和“没”与以上六个时量副词的共现情况后，对检索结果进行分析,排除了类似“不但、不厌其烦、不约而同、不得不”等不符合“不”和“没”作否定副词的情况,最终得出了表1中的数据。

表1 “不”和“没”与时量副词共现频率表 单位：例

从表1中“不”和“没”与时量副词的共现情况可以看出“不”“没”与时量副词共现的规律均为:时段>时频>时点(“>”表示强于)。

1.1 与时段副词“从来、一直”的共现

以“从来+不/没(有)”为例：

例1：(1)所以,他从来不把自己凌驾于职代会之上。

(2)据我们所知,全国各地书店、书亭盖购书章,从来不收钱。

(3)他过去从来没有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跟我说过话。

以“一直+不/没(有)”为例：

例2：(1)我在解放前的十多年中,一直不抽香烟,也不喝酒。

(2)加上边走边寻望,途中就耽搁了三天,可是一直没见到老石头的踪影。

从例1、例2可以看出，否定副词“不”和“没”与时段副词“从来、一直”组合时,都可以直接修饰动词“收、抽、见”等,也可以在中间插入介词短语“把自己、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等成分。

通过检索“不”和“没”与其他时段副词“一向、仍然、仍旧”的组合用例发现：“一向没”1例,“一向不”18例;“仍然没”27例,“仍然不”93例;“仍旧没”8例,“仍旧不”9例。可见二者与时段副词搭配使用比较常见,受限较小。

1.2 与时点副词“忽然、立刻”的共现

由表1可见，“不”和“没”与时点副词“忽然、立刻”共现限制很大,实际用例较为罕见。

以“忽然+不/没(有)”为例：

例3：(1)大约在1958年后,同我谈了几百次话,忽然不来谈了。

(2)一天刘和仁忽然不见了。

以“立刻+不/没(有)”为例：

例4：(1)马哗立刻不哭了,小手学着妈妈拿针线的样子比划起来。

(2)气冲冲快步上前推开病房门,看了一眼,立刻不响了,轻轻退出,把门带严。

(3)女孩子的满足的表情的相貌……但心情又立刻不舒服起来,好像嚼了肥皂或者什么一样。

例3、例4均为“不”与时点副词“忽然、立刻”的组合用例,“忽然没”和“立刻没”在语料库中并未检索到。否定副词“不”与时点副词“忽然、立刻”组合时,都可以直接修饰动词“来、见、哭、响”和形容词“舒服”等,一般中间不能插入其他成分。

除此之外,还检索了“不”和“没”与表时点的副词“刚刚、马上、猛然”的组合用例,其中“刚刚不”1例,“刚刚没”1例;“马上不”2例,“马上没”0例;“猛然不”和“猛然没”用例均为零。虽然在检索“没”与以上时点副词的共现时，出现了一例“我想问问阿毛,他或者晓得,但是今天刚刚没碰到他。”但这个句子中的“刚刚”并不是时间副词，而是表示“恰好、刚好”的意思。由此可见，“不”与时点副词共现限制非常大，而“没”则不与时点副词共现。

否定副词“没”不与时点副词共现,首先是因为时点副词具有瞬时性的语义特征,事情所发生的时间间隔非常短,几乎不具备过程性,可以忽略不计。而“没”是对变化及过程的一种否定,是动态的否定,所以“没”与时点副词共现显然是矛盾的。除此之外,我们发现“不”与时点副词共现的句子中,“不”所修饰的动词后面大多都带上了助词“了”,即否定副词“不”可以与助词“了”共现,例如“不见了、不哭了、不响了”等等。如果把这些句子中的“不”换成“没”,句子则不成立,然而人们平时却可以说“我没哭、闹铃没响”等类似的句子。可见“没”不出现在此类句子中,并不是所修饰的动词的缘故,究其原因则是否定副词“没”不能与助词“了”共现。在所检索到的“不”和“没”与时点副词共现的例句中,动词后大都带有助词“了”,所以“没”不能出现在此类句子中。例如“不哭了、不响了”,如果换成“没哭了、没响了”则不成立,因为“没哭”中,“没”否定的是“哭”的动作行为,即“哭”的动作没有发生。而“哭了”中,“了”表示的是“哭”的这个动作已经发生,所以“没”和“了”在一个句子中发生了冲突,二者不能共现。用“没”的否定句里的动词后面一般不能再有“了”。[1]357“不”可以进入“(主/主+X)+不+V/A+了”句式中,而“没(有)”不能。[6]

1.3 与时频副词“有时、常常”的共现

以“有时+不/没(有)”为例：

例6：(1)平日,他觉得无忧无虑,任务来了抢着去做,有时不顺心,还爱耍个态度,发发脾气!

(2)爸工厂远,有时没赶回来,老师就让高班同学背许静回去,玉梅仍是替许静拿了书包,蹦蹦跳跳跟在后头。

以“常常+不/没(有)”为例：

例7：(1)由于夜色的糊茫,内心的焦灼,常常不留心走到田坡里去。不说别人,单是我。

(2)一点点钱,也就常常不知道怎么去花!

作为补充,还在国家语委语料库中检索了“不”和“没”与时频副词“屡次、时时、偶尔”的组合用例,由于“不”和“没”与其组合用例大多都为零,无法对比说明问题,所以又在CCL语料库中进行了检索,其中“屡次没”0例,“屡次不”6例;“时时没”1例,“时时不”17例;“偶尔没”1例,“偶尔不”11例;“经常没” 2例,“经常不”224例。可见“没”与时频副词搭配时所受限制较大,且远远超过否定副词“不”。这主要是因为“‘不’放在动词前具有习惯性这一语义特征,‘没(有)’放在动词前具有暂时性这一语义特征。”[7]而时频副词具有重复性语义特征,所以“没”与时频副词共现时显然不和谐。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否定副词“不”和“没”与时量副词的共现规律基本一致,都是常与时段副词一起出现,受限较小。由于“时段反映事件的持续语义特征。”[3]3可得知否定副词“不”和“没”在时间语义上都具有持续性的语义特征。否定副词“不”可以与时段副词、时频副词和时点副词共现,与时点副词共现频次最低,受限较大,并且与时点副词共现时,都是直接修饰动词和形容词,中间一般不能插入其他成分,同时与助词“了”共现。而“没”不与时点副词共现,主要是由于时点副词具有瞬时性的语义特征,而“没”是对变化及过程的一种否定,二者共现有冲突。时频“反映事件的重复语义特征。”[3]3而“没”与时频副词共现用例较为罕见,所受限制远远高于“不”,所以与“没”相比,“不”的这种语义特征较为明显。

2 “不”和“没”的三时语义对比

所谓“三时”,就是指现在、过去、将来,通常以说话时间为参照。对于否定副词“不”和“没(有)”的区别,先前已有不少论文讨论过,大多数学者从时间层面考虑,认为“不”否定的是现在和将来的事件和动作,“没(有)”主要用来否定过去和现在的事件和动作。“不”否定的是“现在或以后”,而“没”否定的是“以往”。[8]文章主要选取了若干个时间词语,分析了这些词与否定副词“不”和“没”在句子中的共现情况,并以此来判断“不”和“没”在否定现在、过去和将来时的区别。所选取的时间词语是:表过去的“已经、昨天”;表现在的“正在、今天”;表将来的“将要、明天”。

从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检索“不”和“没”与以上六个时间词语共现的统计数据如表2所示。

由表2可见，“不”和“没”都与表示过去的时间词组合较多。在与表示现在的时间词组合时,“不”更为常见,而“没”的用例则较少。“不”和“没”与表示未来的时间词语组合时较为罕见。

表2 “不”和“没”与三时副词共现频率表 单位：例

2.1 与“已经、昨天”的共现

以“已经+不/没(有)”为例：

例8：(1)目前,在北京已经不多了,在外地更为少见。

(2)他已经不在那个企业看门兼养花，又回到我们协会大院来了。

(3)月光已经没有了,东厢房熄了灯。

例8中(1)、(2)是“已经不”的组合用例,例8(3)是“已经没”的组合用例,但是“没有”是动词用法。语料库中所检索到的“已经没”的用例共72个,但是大多数都是“没”作为动词的用法,作为副词的用法则较为罕见。“已经”在时量语义方面,具有非持续性的时点特征,这一点与否定副词“没”的持续性时段语义特征不相容。[3]8如果要共现,需要借助一些语言手段。在上文中已经提出“不”也具有持续性的语义特征,但是“不”却可以与表已然的副词“已经”直接组合。“不”和“没”与“已经”组合时出现的差异,如果用持续和非持续性来解释或许无法完全解释通。

以“昨天+不/没(有)”为例：

例9：(1)“你昨天不是说过她回家去了吗?”

(2)史蒂芬对于昨天没有被我找到非常懊恼。

(3)“你昨天没有去小组,作业完成了吗?”

“不”和“没”与“昨天”的组合用例很少,“昨天不”有4例,且“不”都是用来否定判断动词“是”。“昨天没”仅有2例,虽然组合用例少,但此时“没”都是否定副词的用法,也符合语义组合条件。

与此同时,作为补充,还检索了“不”和“没”与其他表过去的时间副词“以前、当初、曾经、先前、原来、早就”的组合用例,其中“以前不”10例,“以前没”6例;“当初不”6例,“当初没”3例;“曾经不”1例,“曾经没”0例;“先前不”0例,“先前没”1例;“原来不”21例,“原来没”0例;“早就不”17例,“早就没”0例。

综上所述,否定副词“不”和“没”都能与表示过去的时间词语共现,否定过去。

2.2 与“正在、今天”的共现

以“正在/今天+不/没(有)”为例：

例10：(1)然而,今天不种地的农民已日渐多起来了。

(2)“真不巧,会计今天不在。”

(3)“老肖,今天没有出车?”

“正在不”的组合用例共15例,“今天不”共有56例,相比“今天没”更为常见。“今天没”的组合虽说有16例,但仅有3例“没”作为副词使用,其余均为动词用法。

在语料库中还检索了否定副词“不”和“没”与其他表现在的时间副词“恰好、正、至今”的组合用例,其中“恰好不”和“恰好没”用例均为0;“正不”96例,“正没”0例;“至今不”15例,“至今没”11例。可见“没”与表现在的时间词组合的限制性较大。而“不”和表现在的时间词组合则较为常见。

2.3 与“将要、明天”的共现

以“将要/明天+不/没(有)”为例：

例11：(1)老马说,明天不干,进村去。

(2)他说:“走吧,不然明天没有东西卖!”

“明天不”的组合用例共有3例,“将要不”的句子则未检索到。“明天没”和“将要没”各有一例,但“没”都不是副词用法。

同样,在国家语委语料库中还检索了“不”和“没”与表未来的时间副词“快要、迟早、终将”的组合用例,由于数据大多为0,无法对比说明问题,所以又在CCL语料库中进行了检索,其中“快要不”13例,“快要没”0例;“迟早不”3例,“迟早没”0例;“终将不”5例,“终将没”0例。可见,“没”不用于将来的否定,而“不”可以。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否定副词“不”可与表过去、现在和将来的词语共现,而“没”常与表过去的词语共现,与表现在的时间词组合时用例较少,限制性大,一般不与表将来的词语共现。

需要说明的是,在国家语委语料库中,虽然并没有检索到“没”与表将来的时间词语“明天、将要”的句子,但是事实上 “没”也可用于否定将来,这样的实例也是存在的。例如日常生活中人们也会说“如果明天没下雨,我们就去春游。”在CCL语料库中也存在这样的用例,如“如果我始终不知道,明天没去,是不是新闻会说我耍大牌放鸽子?”这样看来吕叔湘提出的“不”可指现在、过去和将来,“没”限于指过去和现在,不能指将来的说法似乎不是很准确。“没(有)”用于将来很不自由,要受到限制,只用于假设复句中,即“没(有)+动词性词语”这个偏正结构用于将来时是黏着的,不能单独出现。[9]“没”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用于将来的,“不”常常用于现在和将来,“没”常常用于过去和现在,但这只是一种表面现象,不是二者本质的区别。[4]22他把“不”和“没”在时间上的差别归结于主客观因素,认为“‘不’否定主观意愿,‘没’否定客观事实。”[4]22李铁根区分了“相对时”和“绝对时”的概念,肯定了“不”和“没”具有时间性特征的同时,也表明了“没”可以用于将来的观点。他认为“‘没’可以用来否定未然前时句。”[10]5当然有一定的限制条件,就是这种未然前时否定句“一般在对话中都是作为后续句出现的。”[10]6因此,并不能将“没”不能指将来的说法绝对化,只不过“没”用于否定将来时,受到的限制较大。

3 结语

本文结合了大规模语料库,以定量和定性相结合的方法,对否定副词“不”和“没”与时量副词、三时词语在句子中的共现情况进行了考察,分析了“不”和“没”在时间层面上的差异。时量语义方面,主要考察了时段副词“从来、一直”,时点副词“忽然、立刻”,时频副词“有时、常常”,检索了这些副词与否定副词“不”和“没”在句子中的共现频次,同时以“不”和“没”与其他时段副词、时点副词、时频副词的共现频次作为补充。得出否定副词“不”和“没”在时间语义上都具有持续性的语义特征。“不”与时点副词共现时,都是直接修饰动词和形容词,同时也与助词“了”共现。而“没”不与时点副词共现,与时频副词共现时用例较为罕见。相比较“没”而言,“不”的重复性语义特征较为明显。三时语义方面,主要考察了表示过去意义的词语“已经、昨天”,表示现在意义的词语“正在、今天”,表示将来意义的词语“将要、明天”,同时也以“不”和“没”与其他三时词语的共现作为补充。通过观察这些词语与否定副词“不”和“没”的共现频次,得出了“不”与“没”在时间层面的差异并不绝对,“不”可以否定现在、过去和将来,而“没”限于过去和现在,但是也可以用来否定将来,只不过否定将来时所受限制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