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势才能获优

金一南

优势劣势互换

当年毛泽东就讲过，在朝鲜作战，美国远隔万里，后勤供应是大问题;我们离得很近，几百公里，这是我们的优势。结果对方凭借现代化输送装备和机制，依托在日本等东亚地区的军事基地，感恩节还给前线供应火鸡;我方的供应线虽然只有几百公里，但被对方的“绞杀战”实施空中封锁，前方粮弹、被装供应都很成问题，不得不“一把炒面一把雪”，甚至一些部队因冬装在输送过程中被炸毁，导致官兵冻死冻伤。

朝鲜半岛大部分地区为高山和深谷。全境不但多山，而且植被茂盛，森林和灌木林占四分之三。这些看似恶劣的环境，对志愿军而言变成了有利条件，因为地貌起伏的山地形成了大量天然障碍和死角隐蔽区，茂密的植被有利于军队隐蔽行动和达成作战的突然性。

相反，这样的环境给武器先进的敌手制造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联合国军”司令李奇微最初以美第八集团军司令的身份踏上朝鲜土地后，印象深刻地评价道：“这一带的地形看上去对机械化部队的士兵是不合适的。石峰高处离地6000英尺，山崖像刀锋一般，坡度极陡峭，狭窄的山谷如蛇般蜿蜒曲折。公路不过是些崎岖小径，较矮些的丘陵则为灌木松林所覆盖。对于一个善于隐蔽的士兵来说，那就是最好的掩体。这是一个适合打游击的地方，是靠双脚行军的中国步兵理想的战场，而对我们靠轮子走路、受道路限制的军队来说简直糟糕透顶。”

原以为是对方的劣势的，对方反而在这个领域展现出优势;原以为是我方的优势的，我方反而在这个领域出现很大问题。

比如，在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中，志愿军第三兵团六十军一八○师遭受严重损失。原因很多，有我方作战规律被敌方摸透的因素，有指挥失误的因素，有部队没有战斗经验的因素，当然也有滥用优势的因素。指战员把打国内战争的老办法机械地搬到朝鲜战场上，把强大的突击力量与兵力数量等同起来，采用了蜂拥而上的人海战术，造成部队惊人的伤亡，最后导致全师溃散。

战争的奇妙与残酷之处，就在于优势与劣势的互换。

巨大的势能

我们还有一个巨大的“势能”不得不提，那就是来自苏联的支持。

苏联对中国的支援是巨大的。整个抗美援朝战争期间，苏联政府向中国提供了64个陆军师、22个空军师的装备，并提供了使用这些武器装备的必要训练。入朝之初，三十八军100辆运输车，入朝20余天只剩下6辆车可用;二十七军45辆汽车，7天后即损失39辆。武器弹药送不上去，被装送不上去，最后连前方部队的粮食供应也发生严重问题。

关键时刻，斯大林决定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紧急提供汽车3000辆。1950年11月9日，毛泽东致电前方心急火燎的彭德怀、邓华并告高岗：“……苏联汽车不久可到第一批。损车虽多，是可以补充的……故汽车是完全有办法的。”到1950年12月31日第三次战役发起时，志愿军的运输汽车又增至2000辆。没有这样的支援，很难想象中国人民志愿军如何能够长驱直入推进到“三七线”，占领汉城。

空军的装备和训练更加重要。至1950年年底，我军已经形成8个航空兵师的规模。苏联不仅提供了这8个航空兵师的全部装备，斯大林还拿出了刚刚装备苏联空军的米格-15战斗机来装备志愿军空军。1950年11月15日，毛泽东致电斯大林，对苏联给中国补充两批共120架米格-15战斗机表示感谢。1950年年底至1951年4月，在苏联帮助下，空军又组建了9个航空兵师。

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个国家的空军能以这样的速度发展。美国报纸评论说中国“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为世界空军强国”，如果没有苏联在装备和训练方面的强有力支援，就不会有这种可能。

在向中、朝军队提供装备和训练的同时，苏联空军的首批参战部队于1950年年底进驻中国东北安东机场。选调来的都是尖子飞行员。1950年11月l5日，毛泽东致电斯大林：“苏联飞行员在空中表现出了英勇气概和强大威力，他们在最近12天内，击落了23架入侵的美国飞机。为此，我向他们表示谢意。”

1951年1月10日起，蘇联更以两个空军师的兵力，掩护清川江以北我志愿军的运输线，建立了著名的“米格走廊”，使清川江以北100余公里的运输线有了空中保障。

据战后苏联方面统计，苏联空军在朝鲜上空共击落美国飞机约1300架，200多名苏联飞行员在空战中阵亡。

美国识势

当然，美国也是“识势”的。

朝鲜战争期间，远东美军统帅麦克阿瑟强烈主张以海军封锁中国沿海，袭击中国东北的重工业基地，甚至不惜动用核武器，他的观点在军界十分普遍。一时间，扩大朝鲜战争的舆论在美国甚嚣尘上。

杜鲁门总统否定了麦克阿瑟的意见：“他炸了中国的城市以后，苏联的物资仍将源源而来，如果要贯彻到底的话，他第二招就得轰炸海参崴和横贯西伯利亚的铁道。”

美国决策层的考虑是，轰炸中国东北的工业和军事基地需要美国空军付出极大的投入和代价，这样美军不但无法应付苏联在世界其他地方的挑战，而且会给苏联报复性袭击美国在韩国和日本的基地提供借口。就算东北的基地受损，中国仍可通过西伯利亚铁路接受苏联的军事补给和援助。问题是，美国要用炸毁西伯利亚铁路来消除中国的战争能力，无疑就是直接与苏联对抗，这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所以，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说：“如果全球战争爆发，我们也许有输的危险。”

如果美国在朝鲜战场上使用原子弹，同样会引发一场双方互掷核武器的竞赛，美国军队有遭受苏联核武器袭击的危险。

美国决策层的这些观点综合在一起，就是1951年5月14日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对国会说出的那段名言：“如果把战争扩大到共产党中国，就会把我们卷入一场在错误的地方、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敌人进行一场错误的战争。”

这位五星上将一口气用了四个“错误”反驳麦克阿瑟。他公开说出麦克阿瑟所犯的最大错误，那就是认错了主要对手。麦克阿瑟只看到朝鲜背后的中国，没有看到中国背后的苏联。而美国的主要对手是苏联，不是中国。美国的战略重点在欧洲，而不在亚洲。

朝鲜战争极大地分散了美国在欧洲对付苏联的力量。美国最坚定的盟友英国激烈反对扩大朝鲜战争和在朝鲜动用核武器，主要原因也在此。

朝鲜战争使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接受了“有限战争”这个概念。所谓“有限”，并不是指单一方面力量的有限，而是在综合因素制约下，各方所能采取的措施和使用的手段受到的限制。当志愿军空军以中国东北的机场为基地出动到朝鲜作战时，美国空军也无可奈何，不敢像麦克阿瑟鼓吹的那样“穷追”，进入中国领空作战。美国人从空中信号中截听到有苏联飞行员参战，仍然无可奈何，也只有保守秘密，不敢对国内舆论公布。这是美国人不得不吞下的苦果。

（摘自《为什么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