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同一叙事研究

杨家勤 刘丹丹

引言

四年一次的美国总统就职典礼虽然只是一个仪式性的活动，却吸引着全世界关注的目光，因为十分钟的总统就职演讲将呈现新一届美国政府的执政纲要及“未来四年政策的关键词”（Whissell & Sigelman，2001：255），涉及福利、经济、种族、外交和军事等多方面的施政方针。因此，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以及语言学等领域的学者均从各自的角度出发，对美国总统就职演讲这一话语进行了广泛的研究，力图挖掘出其中隐含的意义。例如，奥巴马于2009 年1月20 日正式宣誓就职总统，但早在2008 年12 月，学界就开始猜测其就职演讲的内容和意义。笔者在EBSCO 数据库中以“Obama”和“inaugural”作为关键词进行检索，结果显示，从2008 年12 月1 日到2009 年11 月31 日的一年间，仅以英语、荷兰语、德语和意大利语等语言发表的相关论文数量就高达4 874篇，研究视角包括政治演讲艺术、宗教、政治、外交、人文伦理、医疗保障、就业经济和提议策略等（Calabresi & Fox，2008；Paraschivescu，2012）。语言学界相关研究涉及的问题包括：单一就职演讲在微观层面的措辞特色（Hoff mann，2005；Zarefsky，2012）、不同文本间的互文性引用（Yourish，2003；Holland，2004）、宏观的议题设置（Fulmer，1986；纪燕、汪少华，2019）以及同一策略的使用（刘森、吴鸿皓，2019）。在这些研究中，一些研究者注意到了演讲中叙事的重要性和实用性（Kennedy，1991：268-272；Wood，1998：245；Lucas，2007：172），但大多研究仅局限于其作为论辩例证的功能。笔者把“identif ication”和“speech narrative”作为并列关键词分别在EBSCO 和中国知网两个学术数据库中进行搜索，结果均为零。可见，学界至今对演讲语篇中的叙事仍关注不够（杨家勤等，2013）。

作为一种劝说方式，叙事因具有赢得受众信任的潜在能量而备受演讲家的青睐（杨家勤，2011）。刘立华、徐硕（2016：20）曾指出，成功的话语要“充分考虑受众的接受能力和方式”。具体到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讲，叙事常常成为演讲者迎合受众情感、建构同一的重要手段，如将自己和受众塑造成应对经济危机或对抗恐怖分子的共同体等，以此来获取后者对自己后续执政的支持。本文聚焦美国总统就职演讲，力图阐释美国历届新当选总统如何通过操纵叙事建构与美国民众的同一。

一、研究背景

1. 伯克的同一修辞理论

肯尼斯·伯克（Kenneth Burke）的同一修辞理论（Theory of Rhetoric Identif ication）旨在为交流者建立某些共同基础，寻找“话语内容和情景方面的共同渊源”（Carpenter，1972：19-24）。同一修辞理论是亚里士多德“以劝说为目的的修辞理论”的延伸（Burke，1969：49-54）。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包含3 个劝说手段，包括演讲内容、演讲者的品格和受众的适宜情感。在此基础上，伯克提出了“同一”修辞的新概念，号召演讲者通过语言、表情、手势等交流手段建构与受众的同一，引导其进行合作。在劝说之前，演讲者需要努力寻找与被劝说者之间存在的某些共同因素，将之作为采取共同行动的基础。同一修辞理论主要包含3 个方面：①共情认同，强调一个群体所共享的某种经历，以此作为该群体采取某种共同行为的情感基础，如曾经共同就读于某个学校或者共同生活在某个地方，自然就会关注该学校或地方发展的相关政策或行动；此外，共享的情景、相似的价值观等也有助于说服受众接受劝说。与亚里士多德对演讲者一贯品格和受众适宜情感的重视相比，伯克更关注相似的外表、共同的经历和相似的情景等因素，并将之作为劝说的基础。②对立认同，强调某个群体拥有共同的敌人或者需要共同克服困难，因此必须携手应对该敌对势力，如2021 年美国两大党派之间因为竞选而产生了史无前例的巨大分歧，拜登在就职演讲中便大力号召美国人同一起来，共同解决整个国家所面临的政治极端主义、恐怖主义、种族分裂、失业、疫情等问题。③误同，指劝说者为了说服被劝说者而有意诱导其错误地认识某一事物或现象，如乔治·W·布什领导的美国政府就曾经误导美国人民，使其相信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美国乃至全世界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从而成功说服美国人支持美军发动对伊拉克的军事打击。演讲的关键是要让受众相信他们的观点和兴趣与演讲者一致，并以此打动受众（Burke，1969：55）。

同一是减少分歧、引导合作的修辞手段。许多研究已经证明，伯克的同一修辞理论能够有效地运用于各种文本的分析之中。例如，Hogan（1990）发现同一理论非常适用于针对电视演讲话语策略的研究；Carpenter（1972：19）也认为，同一作为“劝说者展示与受众‘共同’的感受、观点、意境和态度的手段是成功的”。此外，刘莉（2008）指出同一理论可以帮助人们理解政治演讲的修辞动机；Andres（1992：53-56）认为同一理论可以为人们理解、准备、修改和执行商务活动所涉话语材料奠定共同的基础。在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讲中，同一的建构更多是通过寻找演讲者和受众间的共同利益而实现的，如号召人们共同维护国家的统一（林肯，1861年①文中所有美国总统就职演讲原文均来自百度文库（http://wenku.baidu.com）。）；偶尔也会设定一个共同的敌人，呼吁受众合作抗击该敌对因素，如号召人们共同抗击经济危机（富兰克林·罗斯福，1933 年）。

2. 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的叙事

美国总统就职演讲的重要目的之一是实现与受众的同一，以尽可能地赢得他们对自己后续执政的支持。相同或相似的感受、经历等能够使受众产生同样的感受，是获得同一的重要手段。在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同一是叙事的目的，叙事是同一的重要手段。

演讲叙事侧重叙事的言外（后）之意，旨在实现非叙事性劝说目的。不同于文学修辞性叙事（Phelan，1996：8），演讲叙事讲述的是发生在过去的真实事件，事件的真实性可验证。然而，叙事的话语具有主观性和可操纵性，演讲者正是借此来获取某种言后（外）之意。另外，演讲话语从不忌讳重复叙事，例如，美国的历史源头因为其“蕴含某种‘普遍’诉求”（Burke，1969：58）而被历届总统反复强调。

作为一种说服手段，叙事之所以受到演讲者的普遍青睐，是因为其具有独特的优势：一方面，貌似客观的陈述避免了公开宣教的嫌疑，从而更易赢得受众的信任和接纳；另一方面，演讲者能够操纵叙事话语中的主观性因素来表达自己的意识，进而影响受众的情感和选择，使受众在无意识中接受演讲者的暗示和劝说（胡曙中，2004）。因此，在严格的时限和词限中，演讲者通常不惜笔墨地借助叙事宣扬自己的观点和情感，以感染受众、实现与受众的同一。

美国总统的就职典礼是一个极其正式的仪式，就职演讲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它发生在特定的场合（具体地点有差异，但一般多在美国国会大厦举行，几乎所有重要人物均会出席）和特定的时间（自1937 年起定于新总统当选后第二年的1 月20 日），并以全世界作为其听众。面对竞选期间遗留下来的心理裂痕和对立情绪，新当选总统的首要任务是安抚公众被竞选激发出来的各种负面情绪，淡化不同政党及各自支持者之间的对立。新总统在就职演讲中往往通过回顾过去和展望未来，努力寻找各个政治派别的共同利益，如重振美国经济（特朗普，2017 年）、克服经济危机（富兰克林·罗斯福，1933 年；奥巴马，2009 年）和维护国家统一（林肯，1861 年；尼克松，1969 年），力图团结更多的势力和民众，最大程度地实现与受众的同一，从而为其执政奠定广泛、坚实的基础。

美国总统竞选期间，所有的总统候选人都会竭力凸显其所代表党派的独特性，如2008 年，奥巴马在民主党代表大会上接受总统候选人提名时曾表示，“我们民主党制定了独特的促进国家发展的策略”；但竞选成功后，新总统无一例外地都会转而强调两党的“同一”，例如宣布竞选胜利“远不是一个政党的胜利”（威尔逊，1913 年），“我们的两党制体系已经成功运行了多年……美国人民团结在一个共同的事业上”（里根，1985 年），以及竞选胜利是“在上帝佑护下的全国团结”（拜登，2021 年）。美国总统们津津乐道的叙事包括建国历程、美国梦、先辈们的伟大成就、不同历史时期国家及个人的英雄事迹等，他们将这些描述成他们与全体国民共同的荣耀，以此鼓励国民不要放弃梦想，要积聚全国的力量去克服当前的困难。

二、研究设计

1.研究问题

本研究旨在考察美国新当选总统在就职演讲中如何通过操纵叙事赢取受众的后续支持。本文的重点不在于探究叙事策略本身，而在于探究总统为实现与受众的同一所采取的叙事类型及相应策略。本文将具体解答以下问题：

①美国总统就职演讲倾向于采用哪些类型的叙事？新总统如何从庞杂的相关事件中选取适宜的事件以服务于演讲劝说？

②不同类型的叙事有何不同的目的？不同时期甚至在同一篇就职演讲中，演讲者常常运用多种不同的叙事策略，其依据何在？

2.研究方法

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使用同一叙事，旨在借助叙事话语的言外之意说服受众团结起来，合力支持新总统的施政策略。为探究此类演讲叙事的说服性策略，本文采用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定性研究采用文本分析法，深入分析同一叙事的文本，鉴别出就职演讲中的同一叙事，并对不同类型的叙事分别进行标注，在此基础上分析演讲者选择该类型叙事的依据及其言外之意；定量研究则包括运用分类法对同一叙事进行归类整理以及利用Microsoft Excel 软件对数据进行统计和分析。

3.研究思路

为全面呈现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同一叙事的概貌，本文选取1789—2021年间59 篇就职演讲文本作为研究素材，首先依据“是否重述发生在过去的事件”这一标准，对其中包含的叙事进行鉴别和标注；继而从情景、美国梦和共同价值观3 个维度进行语料统计和数据分析；最后结合共时和历时情景，揭示演讲中同一叙事背后的意图。

三、研究结果与讨论

1.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的同一叙事概览

为激发受众的适宜情感、争取其后续支持，历届美国总统无一例外地都乐于讲述发生在过去的事情。美国学者Prince（2003：58）认为，叙事是指重述过去发生的事件。以此为依据，笔者考察了上述59 篇就职演讲，发现其中共使用叙事483 次，平均每篇使用叙事8.19 次。其中，乔治·华盛顿1793 年的第二次就职演讲最短，仅141 个词，叙事也最少，仅有1 次；而在拜登2021 年的演讲中，叙事出现的次数最多，达到31 次。详细数据如图1 所示。

图1 历届美国总统就职演讲叙事统计表

总统就职演讲中的叙事大多旨在赢得与受众的同一。从图1 的数据中可以发现，在59 篇演讲的483 次叙事中，同一叙事多达330 次，约占总数的68.32%。其中，仅拜登2021 年的演讲就使用了27 次同一叙事。

例如，林肯在1861 年的第一次就职演讲中提及此前的15 位总统，把自己和前任总统同一起来，意在表明自己将继承先辈们为国奋斗的精神。再如1981 年里根的就职演讲讲述了“国家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也是最严重的经济膨胀”，并把这一危机同美国独立战争等同起来，通过引用独立战争前夕马萨诸塞州州长约瑟夫·沃伦的话（“我们的国家正在危险之中，但我们丝毫不需绝望——美国的前途就在我们手中，这个无限自由的幸福的国度即将诞生，让我们行动吧！”），鼓励民众不要绝望，要相信国家的命运永远掌握在民众手中。通过这样的同一叙事，里根将自己比作国父，同时希望受众能像美国建国时期的民众一样担当重任，意在鼓励处于相似情景中的人们扮演同样的角色，以成功克服当前的困难。

2.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的情景同一叙事

处于相同情景中的人们容易拥有共同语言，也更容易相互接纳，因而相似的经历及共处的情景均可作为实现与受众同一的因素（Burke，1968：58）。Bitzer（1968）强调情景具有能动性，能影响事件的发展。演讲者可以有意识地操纵其与受众共享的情景因素，将之作为实现同一的基础。在就职演讲中，美国总统也经常通过演讲叙事操纵现实和历史情景，为其劝说奠定基础。详细数据如图2 所示。

图2 历届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情景同一叙事统计表

图2 显示的是历届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情景同一叙事的频次分布。其中，纵坐标数字表示每篇演讲中出现的叙事次数，横坐标表示总统就职演讲的次序。在共计483 次叙事中，涉及美国历史源头的叙事有86 次（占总数的17.81%），另有138 次叙事（占总数的28.57%）涉及总统就职演讲的即时情景。

（1）美国历史叙事中的同一建构

在历届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讲中，美国历史源头被一次次重叙，旨在获得同属一个“美国”的认可。从第五任总统门罗1817 年的就职演讲开始，新当选总统均会讲述美国的历史源头，如“从我们的革命开始至今”（门罗，1817 年）、“我们的国父建构了完美形式的政府”（布坎南，1857 年）、“共和国的建立者”（克利夫兰，1885 年）、“先辈们的建国精神”（富兰克林·罗斯福，1933 年）以及“自我牺牲和艰苦奋斗的先辈们”（奥巴马，2009 年）。其中，非裔总统奥巴马尤为强调历史渊源，意在表明自己与所有美国人归属同一整体，借此增强全体民众对自己的认同感，希望自己能被其他肤色的美国民众所接纳。

讲述“国父”的丰功伟绩是美国总统在就职演讲中追溯源头最常见的方式。在59 次就职演讲中，“fathers”一词共出现了39 次，用以指称演讲者和美国民众共同的国父，如“我们的先父们十分关注这个主题”（范布伦，1837年）、“遵循这个传统……先父们找到突破困境的办法”（富兰克林·罗斯福，1937 年）及“缔造国家的先辈们，勇敢面对我们难以想象的困境”（奥巴马，2009 年）。通过讲述先辈们的事迹，新总统强调自己和美国民众拥有共同的根源，都是国父的后裔，新总统及其政府的目标就是维护拥有共同祖先的全体民众的共同利益。

（2）情景叙事中的同一建构

在困难时期就职的总统往往在演讲中都关注到了与现实情景相似的历史事件。例如，在经济大萧条的1933 年，富兰克林·罗斯福在他的第一次就职演讲中强调，与先辈们曾经历的艰难险阻相比，当下人们的生活要幸福得多；他通过讲述先辈们所经历过的重大危机，鼓舞深陷绝望中的民众，要他们相信危机终将过去，因为“任何一段黑暗时期，总有一个果敢的领导者，把善良可靠的人民团结起来，而人民正是胜利的关键因素”，民众在此危难时刻“将会再次支持国家的领导”，让沮丧的美国人民从相似的历史情景中看到希望。再如，1861 年宣誓就职的林肯为阻止国家分裂，运用“战场和爱国者坟墓”等表述，转喻性地讲述了历史上伟大的爱国者们为保卫联邦而进行的英勇斗争，提醒受众历史或将重现，国家将再次需要爱国者的奉献，以捍卫联邦的存在。

此外，有的总统还会通过回顾刚刚过去的竞选来感谢民众选择了自己，认为其当选体现了民众的意愿，如“遵从人民的意愿”（麦金莱，1897 年）及“我谦卑地接受美国人民赋予我的荣誉”（杜鲁门，1949 年）。新总统利用“美国人民”“人民的意愿”等语词凸显竞选结果符合大多数人的选择，给人以自己胜选是人民自治的结果、整个国家的胜利以及民众的胜利之印象。

在叙事篇幅的使用上，就职演讲中涉及美国历史进程的叙事一般较为概括，如“先父们智慧并勇敢地完成的伟大使命”（皮尔斯，1853 年）和“一个充满惊险但也满载自由和法律胜利的世纪”（加菲德尔，1881 年）等，这些短句均涵盖了约1 个世纪的历史。但也有一些叙事则相对具体，如“为了我们，先辈们打包好少量家当，横跨大洋，寻求新生活；为了我们，先辈们辛苦劳作于血汗工厂；为了我们，先辈们定居西部，忍辱负重、辛勤劳作”（奥巴马，2009年），3 个短句描绘了不同历史时期的美国先辈如何努力建设美利坚合众国。1981 年就职的里根在讲述华盛顿的英勇事迹时则表述得更加具体：“伟大而谦逊的乔治·华盛顿，我们的国父。他领导美国取得了革命的胜利并创建了这个国家。”

3.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的美国梦同一叙事

讲述美国梦是鼓舞受众与现实困难作斗争的另一个重要策略。美国梦主要包括3 个方面的内容：足够努力就能成功的梦、马丁·路德·金的种族平等梦以及为国奉献的英雄梦。本研究发现，大多数总统都把讲述美国梦作为其就职演讲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在59 篇演讲中共有112 次关于美国梦的叙事，约占所有叙事的25.57%，具体如图3 所示。

图3 历届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美国梦叙事统计表

（1）努力就能成功的梦

美国梦的核心思想是虽然有各种困难与挑战，但只要足够努力就会成功。通过讲述美国人过往梦幻般的成就，新总统号召人们艰苦奋斗，只要坚持到底并足够努力就能成就梦想，眼前的困难终将过去。例如，1881 年加菲德尔总统认为，美国一百余年的历史虽然充满艰辛，但是同时也带着自由和法律的成功光环；当全球性经济危机以及史无前例的外交挫折使美国人民陷入绝望之时，2009 年奥巴马同样选择讲述美国伟大的发展史，希望民众从美国充满困难、危机和战争的建国之路上找到信心和力量。

讲述当前所取得的伟大成就也是美国新当选总统激发民族自信心的重要手段。例如，1973 年尼克松在其第二次就职演讲中讲述了美国和平时期的伟大成就，特别指出在其执政的4 年间，外交工作取得了丰硕战绩——世界两大集团成功实现破冰，避免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新总统讲述成功梦的故事旨在号召人们继续努力，为国家建设而奋斗。例如，1977 年卡特曾兴奋地讲述道：“两个世纪前，我们国家的诞生，在人类长期寻求自由的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那些无畏而辉煌的梦想，曾经深深地激励过这个国家的缔造者们，我们要继续为之奋斗。”

（2）马丁·路德·金的种族平等梦

种族平等梦最早可追溯到美国建国初期，1787 年制定并通过的《美利坚合众国宪法》就已经明确规定所有美国公民一律平等。然而，在历史上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种族平等对大多数美国有色人种来说仅仅是一个梦想。1963 年，马丁·路德·金发表了著名的《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表达了对种族平等的渴望。克林顿在1997 年的就职演讲中称马丁·路德·金是一个先知先觉的人，其所描述的梦想是所有美国人的梦想。事实上，美国的多民族融合一直是历届总统就职演讲中一个重要的关注点，如“我们平稳地建构了一个新种族——具有伟大自我造诣的文明”（胡佛，1929 年），“所有人，不论种族、肤色和派别，都有权参与建设我们牢固的民主体制，我们将为之提供坚实的依据”（富兰克林·罗斯福，1945 年）。种族平等梦已成为美国民主制度中关于种族问题的试金石，是总统就职演讲无法回避的重要议题。

在59 篇总统就职演讲中，共有41 次叙事涉及种族问题，其中包括11 次印第安人问题（如门罗，1817 年；克利夫兰，1893 年；奥巴马，2009 年）和12 次非洲裔黑人问题（如1825 年亚当斯提出要采取有效措施抵制贩卖非洲奴隶；1861 年林肯提出要废除有色奴隶；2009 年奥巴马提及民族融合遗产）。20世纪以来，随着不同地区、不同肤色和不同种族移民的到来，总统就职演讲中开始更多地使用“种族”一词来取代原本的“黑人”或“印第安人”。在艰难时期就职的总统在演讲中更加关注种族平等梦的叙事。1969 年尼克松第一次就职时，美国领导的北约和以苏联为首的华约正在进行激烈的军备竞赛，尼克松在就职演讲中讲述了过去各种族间的合作，旨在争取不同种族人民的支持：“我看见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忍受饥饿，战场上受伤士兵在经历痛苦……我知道这些不分意识形态和种族”。2021 年拜登宣誓就职时，“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抗议示威早已蔓延全美，他在就职演讲中多次提及“Civil War”（内战）、“Abraham Lincoln”（亚布拉罕·林肯）、“Arlington Cemetery”（阿灵顿国家公墓）、“Dr.King”（马丁·路德·金）等历史上与解放黑奴有关的事件和人物，以表明其希望实现种族平等和美国各族人民大团结的愿望。种族平等梦叙事旨在把包括白人在内的所有种族都归属到同一的“美国”，总统在就职演讲中借助这一叙事，号召所有美国民众支持自己，共同致力于建设一个伟大统一的美国。

（3）为国奉献的英雄梦

英雄梦是新总统获取与受众同一的另一重要因素。里根在1981 年的就职演讲中指出，人们绝对有追逐英雄梦的权利。在历届总统的就职演讲中，英雄可以是如马丁·特勒普一样的普通公民（里根，1981 年），也可以是如杰斐逊（克利夫兰，1885 年）、华盛顿（乔治·布什，1989 年；麦金利，1897 年）一样的伟大人物。

无名英雄群体曾多次出现在总统就职演讲中。在国家遇到困难、民众情绪低落时，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讲常常会称颂一些群体英雄，意在鼓舞普通民众的士气。例如，克林顿在1993 年第一次就职演讲中赞扬普通民众在“美国革命、南北战争、大萧条和民权运动”中铸成了“我们的历史支柱”，意在激发普通民众的自信心、自豪感和英勇精神，克服国家面临的困难。2009 年初，在奥巴马就职前，美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全球性经济危机和恐怖主义威胁。为此，奥巴马在演讲中不仅讲述了伟大“国父们”的英勇事迹，而且还讲述了“带领我们穿过漫长崎岖路，走向自由和繁荣”的“默默工作的无名男男女女”。通过使用同一叙事，奥巴马成功地表达了自己将继承国父的遗志，承担起领导美国人民走出困境的重担，同时也号召受众学习那些在困难时期为美国的繁荣和自由作出贡献的无名英雄先辈们。

4. 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的价值观叙事

美国总统就职演讲常借助蕴含自我牺牲、坚定信心、友好互助等价值观的叙事。首先，就职演讲中往往会讲述为国家和民众利益而牺牲自我利益甚至生命的事例，以向民众传递自我牺牲的价值观。例如，1961 年就职的肯尼迪谈及了遍布全球的年轻美国士兵的坟墓；2005 年乔治·W·布什在第二次就职演讲中讲述了为保卫美国而牺牲的士兵；2009 年奥巴马在第一次就职演讲中讲述了消防队员不顾个人安危冲进滚滚浓烟救人的事例。此类叙事意在呼吁民众响应国家号召，共同行动克服危机。

其次，总统就职演讲也常诉诸坚定信心类叙事，以鼓励民众对国家保持信心。例如，1981 年里根发表就职演讲时讲述了一个名叫马丁·特勒普的年轻士兵的事迹（他牺牲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在日记中他留下这样的话：“美国必须赢得这场战争。为此，我会奋斗，我会拯救，我会牺牲，我会忍受，我会竭尽所能英勇战斗，就好比所有的战争问题都将由我一个人来肩负”），有意突出其对美国必胜的信念，号召民众支持国家建设、克服美国面临的经济危机。2021 年初，面对疫情一年内夺走30 多万美国人生命的悲惨现实，拜登的就职演讲回顾了几个世纪前圣奥古斯丁对“民族”的定义，意在鼓励民众坚定信心，希望他们相信自己能带领民众战胜病毒，“渡过这个黑暗的冬天”。

再次，友好互助的价值观也是新总统在演讲叙事中建构同一的重要策略。通过讲述民众友好合作的事例，新总统可以与受众成为合作的同一体。如美国内战接近尾声时，林肯在1865 年第二次就职演讲中指出“奴隶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重大的利益”，以此号召民众为了国家乃至全人类的共同利益而继续支持废奴运动，共同成为废奴运动者。胡佛1929 年的就职演讲通过赞扬美国民众在公共事务中的合作能力和精神，彰显了自己是民众的合作者的形象。此外，困难时期普通民众友好合作的事例还有助于激发民众的团结合作，如奥巴马在2009 年第一次就职演讲中讲述了一些工人为避免工友失去工作机会而宁愿减少自己工作时间的事例，呼吁身处经济危机中的美国民众携起手来、共渡难关。

在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讲中，号召民众为国家利益牺牲个人利益甚至生命、坚定美国必胜的信念、在困难时期相互帮助等体现价值观的主题均以叙事的方式呈现，发挥了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受众的作用。

结语

在伯克的同一修辞理论基础上，本文对历届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的同一叙事进行了详尽的调查研究。结果表明，对过去事件的讲述成为美国总统实现与民众获得同一的重要策略之一。总统们通过运用美国历史情景、美国梦、共同的价值观等叙事，为实现同一奠定了基础。

其中，在讲述历史源头及国父的故事中，就职总统力图把自己和受众归属于同一整体，号召美国民众与自己一起奋斗。讲述历史情景与现时情景中的同一叙事，有助于鼓舞情绪低落的美国民众奋起抗击当前的危机。美国梦也是实现同一的重要手段，新总统通过讲述美国已取得的成就来激发民众的奋斗志气，鼓励民众努力实现自己和国家的梦想。在面对外部困难和共同的敌人时，采用对立认同的策略，一再提起马丁·路德·金的种族平等梦，把白人和有色人种归属于同一整体，以便一致对外。与此同时，为了表明自己乐于为国奉献，美国总统在就职演讲中总是把自己和历史上的伟大英雄等同起来，而把受众比作历史上那些曾为国家作出巨大贡献的民众，此类英雄叙事意在诱导受众认为自己也是英雄中的一员。此外，民众为国家利益牺牲自我利益及困难时期的友好互助等体现价值观的事例均成为美国总统建构同一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