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倩倩
(滨州学院 外国语学院,山东 滨州 256603)
《孙子兵法》是一部全面、系统的军事著作,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体现了中国古代军事思想的精华,也蕴含着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孙子兵法》的对外传播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被翻译成40余种语言,英译有逾百年历史,国内外已出版英译专著200余种(部),其影响所及遍布世界。国外对《孙子兵法》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孙武被称为“兵圣”“东方兵学的鼻祖,武经的冠冕”“兵家之神”[1]15-16。研究《孙子兵法》在英语世界的译介对于其他中华文化典籍的译介具有借鉴意义。
《孙子兵法》在国外流传和影响最早、最深远的当首推日本。唐开元年间,日本的留学生吉备真备将《孙子兵法》带回日本。从此,《孙子兵法》便越出了国界[2]41-42。
《孙子兵法》传入西方的时间很晚,直到1772年(乾隆三十七年)才由法国传教士阿米奥译成法文,并在巴黎出版[1]214。此译本开创了《孙子兵法》西译的先河。
20世纪初,《孙子兵法》英译本的相继问世对其在西方世界的传播与研究起了重大的作用。
1905年日本东京出版了英国皇家野战炮兵上尉卡尔斯罗普(E.F.Calthrop)由日文版转译的《孙子兵法》[3],这是世界上第一个英译本,为讲英语的国家和地区提供了不少学习方便。卡尔斯罗普译本依据的是日文版的《孙子兵法》,翻译的质量不高,错误较多。因此,他于1908年修改译文,重新出版[4]。此译本因译自中文版本的《孙子兵法》,较第一版有很大的改善。
1910年,英国汉学家莱昂内尔·贾尔斯(Lionel Giles,也称翟林奈)翻译的《孙子兵法》英译本由伦敦卢扎克(Luzac)公司出版[5],这是当时最好的译本,被公认是一部将《孙子兵法》介绍给西方读者的佳作。贾尔斯的译文流畅,富有韵律感。他采用汉英对照法,尽量忠实于原著,还增加了很多注释帮助读者理解。该译本在20世纪80年代曾连续10次出版发行,促进了《孙子兵法》在西方的传播。
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朝野开始普遍重视对《孙子兵法》的研究。美国军事出版社早在1944年就出版过《孙子兵法》,1953年再版印刷。到了1983年,美国国会出版社又再度出版《孙子兵法》[2]44。多种英译本的出版掀起了西方研究《孙子兵法》的热潮[1]231,其中美国海军准将塞缪尔·B.·格里菲思(Samuel B. Griffith)的英译本影响最大。1963年该译本出版后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中国代表作丛书》,并多次出版发行[6]。格里菲思英译本订正了贾尔斯的错译,军事术语译得较为准确,包括古代中国军制、兵器等。该译本有丰富的注解和附录,有助于西方读者更全面、准确地理解原著。此译本后来成为转译他国文字最多的英译本。
1981年,霍德默比乌斯出版社出版了美籍英国著名作家詹姆斯·克拉维尔(James Clavell)编辑和作序的贾尔斯《孙子兵法》新译本[7]。克拉维尔对贾尔斯译本中的大量注释作了精选,并在此基础上做出必要的改写,使之简明扼要。此版本被列入美国“桑巴拉龙版”(Shambhala Dragon Editions)丛书的道家著作类。1981—1988年,这个英译本已印刷发行了10次之多。克拉维尔新译本后被译成德文、西班牙文普及本,自1981年出版以来已有多种版本在世界各国发行,促进了《孙子兵法》在西方的传播,其影响仅次于美国格里菲思的英译本。
1988年,美国哈佛大学学者托马斯·克利里(Thomas Cleary)翻译出版了《孙子兵法》英译本[8]。他将《孙子兵法》与道家思想联系起来,同克拉维尔译本一样,此译本也被列入美国“桑巴拉龙版”丛书的道家著作类。译文删去了诸如中国古代兵器等内容。尽管如此,该译文也有突出的优点,它简洁流畅,注释得当,在篇名的译法上也有新意,在西方有一定影响力。
1993年,拉尔夫·索耶(Ralph D.Sawyer)所译的《武经七书》由美国西视出版公司出版,其中包含了《孙子兵法》的英译文[9]。索耶译文严谨、简洁、明快。索耶仔细研究了《孙子兵法》的兵学概念,深入探索其含义,并详细地做出注释。
同年,美国夏威夷大学哲学教授、汉学家罗杰·埃姆斯(Roger Ames,也称安乐哲)也出版了新译本[10]。此译本是基于新发现的银雀山汉墓竹简本《孙子兵法》翻译的,对《孙子兵法》译介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安乐哲没有将《孙子兵法》简单地视为军事书籍,而是将其作为经典哲学加以推崇。为了让美国人真正了解中国,了解中国哲学,他经常给学生和军人讲授《孙子兵法》,是西方《孙子兵法》哲学思想传播的重要“推手”。
2002年,企鹅出版社出版了英国汉学家闵福德(John Minford)的译本[11]。闵福德是将中国古典名著介绍给西方的先行者,其翻译中国古典名著成果丰硕,翻译了《红楼梦》《易经》《聊斋志异》等,也因此把中国文学经典推向世界。闵福德译本的内容涵盖全面,译文保留了原文简洁的风格,同时以大量的注释帮助读者理解。
此外,不少华人译者也为《孙子兵法》在西方世界的普及做出积极的贡献。1987年,美国纽约斯特林出版社出版了陶汉章将军著、袁士槟英译的《孙子兵法概论》[12]。该英译本以1985年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中文原作为蓝本,主要内容是作者根据其战场指挥经验与课堂教学资料,对“十三篇”做出解释和论述,如该译本在《导言》中就概述了刘伯承元帅论《孙子兵法》的精辟见解。它被收录进《大师经典文库》,后曾多次再版,不仅受到美军方青睐,在世界上也流传很广。
1994年,林戊荪翻译的吴如嵩等著《孙子兵法·孙膑兵法》英译本出版[13],1999年外文出版社将其收录进《大中华文库》中[14]。为了能翻译好《孙子兵法》,林戊荪做了很多准备,积累了很多军事学方面的知识。同时,译文增加了很多注释,以帮助读者理解。其后,该译本又多次再版。
1996年,罗志野翻译的《孙子兵法一百则:汉英对照》作为“英汉汉英对照一百丛书”之一,由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出版[15]。罗志野教授长期从事语言文学、哲学及翻译工作,译著颇丰。此版本是汉英对照版本,利于英语学习者对照使用。2007年,此译本被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收录进“中华传统文化精粹”丛书再版。 该丛书是为了适应新时代读者需求以及提升中国文化新形象而推出的,因此将三卷十三篇分成一百则,并增加了中文注释、白话翻译、汉语拼音等,更加通俗、实用。此外,我国台湾学者罗顺德[16]、新加坡学者黄昭虎[17]等也都为西方读者提供了各具特色的英译本。
《孙子兵法》英译史超百年,在英语世界的传播较为成功。可从图书馆馆藏情况和读者购买行为两方面考察其主要英译本的市场接受程度。
图书馆的藏书情况是考察译本接受情况的指标之一。笔者利用Worldcat数据库[18]检索英国、美国和中国图书馆几个主要译本的馆藏情况,并按照译本出版的顺序进行排列,见表1。Worldcat是世界上最全面的图书馆馆藏数据库,涵盖全球一万多个成员馆的数据,可以搜索世界范围图书馆的资料,收录虽不全面,尤其是中国图书馆的数据涵盖不全,但仍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各译本在英语世界的接受现状。
表1 《孙子兵法》英译本的图书馆馆藏情况
通过对比发现,英国和美国收藏英美译者译本的数量总体上高于中国译者译本的数量。在译介主体方面,图书馆藏书更倾向于选择本国译者。表1中有一个例外情况是,收藏Long River Press出版的林戊荪译本的图书馆数量众多,可以与其他译本媲美。外文出版社虽然在中国也属知名出版社,其出版的林译本2016年版被收藏数量最多,但所涉图书馆数量也只有Long River Press版本的4.9%。这充分说明在译介途径方面,图书馆藏书更倾向于选择本国出版的译本,对外国出版的译本认可度不高。外文出版社和湖南人民出版社联合出版的《大中华文库》中收录了林戊荪《孙子兵法》译本(1999年和2005年版),美、英、中三个国家中收录该译本的图书馆加起来共64个,数量只有Long River Press 版本的1.3%。《大中华文库》是由新闻出版总署立项支持的国家重大出版工程,是我国第一次系统全面地向世界推出外文版中国文化典籍。《大中华文库》的初衷是源于外国译者对中国文化典籍有诸多误译和曲解,中国试图通过《大中华文库》向全世界展示真实而全面的中国传统文化。林戊荪译本忠实地反映了中国文化,在国内受到一致好评,他本人也获得“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然而,就是一个如此优秀的译本,在国外却难以得到认可。不管是《大中华文库》,还是《熊猫丛书》,其英译本都没有达到预期的对外传播效果。
译本的接受情况可以从图书馆的馆藏情况窥见一二,还可以从读者的购买行为考察其市场接受程度,即读者是否愿意购买译本,是否真正地实现了“走进去”的目标。作为全球最大的图书销售平台,亚马逊网站可以提供的图书目录比全球任何一家书店的存书要多15倍以上,亚马逊书店的人均销售额比全球最大的Barnes & Noble图书公司高3倍以上。亚马逊图书销售情况可以充分反映图书的市场接受程度。因此,笔者选择亚马逊网站就其销售的几个英译本的价格和排行榜位次做了如下统计,见表2。
表2 亚马逊网站《孙子兵法》英译本销售情况
表2是按照译本在亚马逊网站排行榜的位次排序的。尽管笔者统计的图书价格和排名是实时变化的,但其畅销书的排名仍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说明图书的受欢迎程度。可以看出,在译介主体方面,西方读者更倾向于选择英美译者。中国历史类图书排行榜前十名中有四本是《孙子兵法》,但无一是中国译者的译本。《孙子兵法》几个英译本中排名最靠前的是2017年由Greyhound Press出版的贾尔斯译本,此书是政治参考类的畅销书之一,在中国历史类图书排名第二,在国际政治类(亚洲)图书排名第四。在价格方面,此版本跟同年CreateSpace Independent Publishing Platform出版的译本相比,具有明显的价格优势,价格还不到后者的二分之一。闵福德版本虽然价格不低,但鉴于企鹅出版社的优良信誉也有较好的排名,在几个译本中排名第二。格里菲思的译本虽然已出版40余年,但因其经典地位,仍有很多读者认可,并没有因版本老旧影响其对读者的吸引力。相较之下,中国译者的译本排名靠后,而且价格普遍偏高,比国内的定价要高不少,像《大中华文库》收录的《孙子兵法》译本国内的定价是50元,而且通常都会有打折。在亚马逊网站上则要10美元,这样的价格对读者当然没有吸引力。传播是双向的,我们必须关注译介受众的反应,只有这样才能有良好的传播效果。网站上的读者书评反映了读者的态度,读者的反馈正是译介效果的验证。国内出版社出版的译本多为英汉双语版本,因此,亚马逊网站上有读者抱怨说:“有大量的汉语,而且同样的价格在美国可以买到质量更好的书”。可见,在译介途径方面,译本的价格、质量和销售途径等都是成功译介的重要因素。此外,在译介受众方面,对外传播的目标受众是英语读者而非汉语读者。对大多数英语读者来说,汉语确实是不必要的,徒增阅读障碍。
拉斯韦尔提出了著名的传播学5w模式,即谁、说什么、通过什么渠道、对谁、取得什么效果[19]1。5w模式应用到文学作品译介上,即为译介主体、译介内容、译介途径、译介受众、译介效果五个要素。下面,笔者将从这五个要素总结《孙子兵法》译介的经验和教训,探讨“中学西传”的译介模式。
第一,在译介主体方面,译者要选择熟悉源语文化的目标语译者,因为较之源语译者,他们对目标语的弱文化和宗教符号更熟悉,可以使译文更符合目标语读者的习惯和要求。
《孙子兵法》英译本在英语世界接受情况较好的译者都是英语译者。这几位英语译者几乎都是汉学家,熟悉中西方文化。贾尔斯出生于中国,一直潜心研究汉学,对《孙子兵法》有着深刻的理解。格里菲思作为美国准将,多次来中国学习汉语和中国军事,并且凭借对《孙子兵法》的研究获得了博士学位。克利里是美国东亚语言和文明的博士,十几岁时就开始研究佛教。正是因为对之前译本中忽视或弱化道家思想的情况不满意,他决定重译该书。索耶对汉语和中国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对《孙子兵法》的翻译也是基于自己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他在哈佛大学学习历史和汉语,后又在台北斯坦福中心学习汉语,还跟知名教授学习古汉语。索耶在研究《孙子兵法》20年后决定将其展示给更多的读者。闵福德也与中国有很深的渊源。20世纪80年代大部分时间他在中国,并在牛津大学学习汉语,是岭南大学的荣誉研究员、香港理工大学的客座教授、香港翻译协会的荣誉会员,翻译了包括《红楼梦》在内的很多中国经典文献。正是由于对汉语和中国文化的了解,闵福德认为,《孙子兵法》是一部“人生之书”,值得人们阅读。《孙子兵法》第一个英译本卡尔斯罗普译本由于是由日文转译而来,译文中充斥着日本味道,就连书名都是根据日文发音翻译而来的Sonshi(“孙子”)。卡尔斯罗普不是汉学家,语言功底不如贾尔斯、闵福德等人深厚,传播效果自然也不理想。因此,最理想的译介主体应为目标语译者,既要熟悉英语文化,同时又因自身对中国文化和汉语的了解,愿意将中国文化精华译介到英语世界。
第二,在译介内容方面,需要考虑读者的实际需求,针对市场和读者做出适应性调整。
《孙子兵法》的几位英语译者都考虑了读者的兴趣和实际需求。贾尔斯的目标读者是包括自己弟弟在内的军人。他在“扉页”上说:“谨以此书献给我的弟弟瓦伦丁上尉,希望2400多年前的这本古书能为今天的军人提供有价值的参考。”格里菲思重译《孙子兵法》是因为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世界形势急剧变化,他为了寻求“正确作战方针”,也因不满意贾尔斯译本,决意翻译《孙子兵法》。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该译本的出现迎合了读者的需求,无怪乎被奉为经典译本之一。索耶是在越南战争时发现中国的军事书竟然没有人研究,因此决定翻译《孙子兵法》,也迎合了当时读者的需求。克拉维尔从自身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战俘经历出发,更着重于人文的观点,致力于解释的通俗性,使《孙子兵法》更易被西方读者所接受。这几个英译本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错译和漏译,甚至对原文有扭曲,却没有影响读者的热爱和追捧。相反,林戊荪译本可以说是忠实于原著的,无论是内容还是风格都对中国文化有较好的阐释,更加贴近原文,但这却并不是译本能否成功的决定性因素。实际上,过于忠实的译文可能会有相反的效果。亚马逊网站的书评中有读者评论说:“这本书非常难懂,语言很直接,多数地方需要阐释,需要不少工夫才能读懂。”因此,过于异化的翻译策略可能会使读者望而却步。需要明白的一点是,读者购买《孙子兵法》普遍以实用为主。有读者评论说:“不管是战场内还是战场外,《孙子兵法》都可以帮助人理性地理解问题、解决问题。不管是否要上战场,人人都应该读《孙子兵法》,它可以应用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在译介内容方面,译者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考虑读者的实际需求,针对市场和读者做出适应性调整。
第三,在译介途径方面,寻求目标语国家知名度和信誉度高的出版社出版译本。
绝大多数目标语读者仍然倾向于认同本国出版社,对外国出版社有一定的距离感。另外,目标语出版社在书籍的价格和销售方面对于开拓本国市场有着天然的优势。《孙子兵法》比较受欢迎的译本都是企鹅或牛津大学出版社这样的知名出版社。出版林戊荪译本的外文出版社虽然在中国有很大的权威和影响力,但较之英语世界的本地出版社仍是鞭长莫及。因此,要有效利用目标语资源,寻求目标语国家知名度和信誉度高的出版社出版译作,增加读者对译作的认同度。
第四,在译介受众方面,要注重读者反映,组织有效书评资源。
在考虑读者需求的同时,也要组织书评,引导舆论,加深读者的印象,为译作添彩。格里菲思的译本之所以大受欢迎,与迎合读者需求和有效的书评是分不开的。英国战略学家利德尔·哈特为格里菲思译本做了精彩的序言,加深了读者对这一新的英译本的印象,有力地促进了西方人士尤其是美国军界人士对《孙子兵法》学习与研究的重视,一些知名作家和《时代周刊》等媒体都给予很高的评价。有效的书评使其出版后立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中国代表作丛书》。索耶译本出版时也受到一众名人的盛赞。名人和名媒体的书评自带“名人效应”,可以使译作更易被读者接受。
第五,在译介效果方面,采取分步走策略,循序渐进。
近年来,中国图书大量进入国际传播领域,出版热度持续递增。2009—2013年,进入国际传播领域的中国图书总量为8752种,涵盖11个学科门类、52个语种。国家有一系列的项目鼓励中国文化走出去,如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中国图书对外推广计划、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等项目,但效果并不显著。译介数量已达到“走出去”的要求,但“走进去”的效果却并不好。中国文化典籍应该从“积极走出去”转变为“有效走进去”,即译文具有可读性,真正实现书籍的效用。笔者建议,可以采取循序渐进的策略,先翻译一小部分,采用小幅递进式,最终实现“走进去”的目标。有效“走进去”是漫长的过程,切记不要盲目冒进,否则适得其反。
随着我国“文化走出去”战略力度进一步地加大,我国的翻译市场已经从侧重对内译介转为侧重对外译介。中国文化典籍的版权输出比重不断提高,数量上达到了“走出去”的要求,但离“走进去”这一目标还有很长的距离。《孙子兵法》在英语世界的译介可以在译介主体、译介内容、译介途径、译介受众、译介效果五个方面为中国文化典籍译介提供借鉴,有助于我们更有效地向世界介绍中国文化[2]186-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