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父亲喜欢种树,也喜欢说事,更喜欢拿树说事。如今,每每想到父亲,想到他种下的那些树,一段段往事就如一棵棵树,葱茏了岁月,丰盈了内心,才明白,不懂教育的父亲,很多时候都是借树的事情来教育我们,就好像他的理都藏在树上。
小时候,菜园的四周长满了刺槐树、构树,还有些杨树。我们一般不去那边玩耍,因为树上总有洋辣子,如果被它刺到,又红又肿,疼得人直掉眼泪。
有一天,父亲砍掉了菜园四周这一圈树,他说这都是些杂树,成不了材,还遮住了菜园里蔬菜瓜果的阳光雨露。
我不知道什么是杂树,也不去追问它们为什么成不了材。我只知道,我害怕洋辣子。
我一边拍手一边幸灾乐祸:“早就该砍掉这些鬼东西了,害人精!专门长毒虫害人。”父亲眼一横:“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能瞎扣屎盆子哩!你只是挨一下就疼得要命似的,亏得那些树,成天让洋辣子趴在身上,难不难受哇?”
虽然遭到父亲一阵抢白,心里有些难受,但我再看看躺在地上的树,大多数叶子都被洋辣子吃得千疮百孔,真可怜!
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怎么就没有替树想一想呢?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待问题,我就不会责怪树,而是同情它,爱护它了。
父亲虽然说话呛人,可他也告诉我一个道理,做人做事,切不可武断,主观臆断,要学会客观地看待问题。
屋后有片小树林,是父亲栽种的水杉树。一棵棵笔直的小树苗排成一个小方阵,像正待检阅的士兵。它们一个个削尖了脑袋,一个劲儿往上冲,谁也不甘落后的样子。父亲过不多久就用镰刀割下水杉树上多余的枝丫,说是好让它们往上长得快一些,高一些,也直一些。
队伍中有一棵樹落了下来,它夹在两棵树中间,腰身弯曲,弱不禁风。
瘦小的水杉树,总是追不上同伴。或许是因为四周的树叶蓬勃茂盛,挡住了它的阳光雨露吧。它竟长得越来越瘦小,而且歪歪斜斜,用父亲的话说,不脱节!
父亲又一次举起了斧头,砍掉了这棵树,又补种上一棵树。
我每天都去看这棵新树苗,父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为它剪去最下面的枝丫。我很希望它一下子长高长壮,和周围的树一般齐整,但它还是那么弱小。我担心它会不会又被父亲砍掉。
那个时候,我正有些小心事,思想开了小差,成绩下滑得厉害。我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不想上学,不想读书。
我跟父亲说这话时,他正在为小树修剪。一刀砍下去,一大块树皮连着枝丫一起滚下来,我躲闪不及,撞上身旁的一棵树。他头也不回,又一次举起刀,我吓得惊叫:“别砍小树!”
父亲停下来,这才回过头,看看我,又看看树,“怎么啦?砍不得吗?”
“不可惜吗?”我反问父亲。
父亲嘿嘿嘿地笑起来。他说:“你也晓得可惜呀?那你这么小的娃,不想读书,就不可惜啊?”
我羞愧地低下头。
“古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都是不容易的事情!”过了老半天,父亲才语重心长地说出这句话。
树尚且知道努力向上,难道说人还不如一棵树?我站在小树下,用了仰望天空的姿势。
许多年以后,我回到老家,这棵小树苗早已长成参天大树。我抚摸着它坚挺的躯干,父亲的话犹在耳边。它不仅承载着岁月,更饱含着父亲的汗水和期望。
吴丽华:文学爱好者,在多家报刊发表文章若干。
编辑 乔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