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的视角对《82年生的金智英》这部著作进行深入解读,挖掘出作品中蕴含的存在主义意涵。女性身体和父权制社会的他者化策略是女性在进行自我超越时所面临的处境,这两种处境对女性成为自为的存在构成较大的威胁和限制。另一方面,女性的主体性意识的强弱亦会成为影响女性实现自我的重要因素,小说中四个女性的不同命运印证了这一点。整部小说的中心主题其实是想解答女性如何走向自为这个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小说给出了两个答案:一是社会对女性存在的肯定;二是女性自身的觉醒。
关键词:存在主义女性主义 自为 他者 超越性 处境
一、引言
《82年生的金智英》是韩国作家赵南柱的一本小说,该书已被翻拍成电影,赵南柱亦凭借此书于2017年荣获“年度作家奖”。书中通过描写金智英从女孩成长为妻子的这一过程来揭示女性在社会中面对的各种生存困境及精神压力,这些限制对女性的身心都有较大的损害。在面对这些限制时,金智英一直处于迷惘、焦虑、无奈的状态中,她不知道如何去突破这些困境,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忍气吞声、默默承受,她仿佛一直站在迷宫的中央,明明一直都在脚踏实地找寻出口,却发现怎么都走不到道路的尽头。她最终成为一位符合东亚社会对女性的角色期待的女人,也成为一位受抑郁与失眠影响的女人。
与其他描写女性主义的作品不同,《82年生的金智英》没有将焦点放在那些英雄式的女性人物当中,没有通过宏大叙事来歌颂女性的伟大或批判父权社会的不公,而是以写实的手法来展现现今社会下一个普通女性的酸甜苦辣。书中金智英的遭遇就好像读者现实中的自己,每一位读者与金智英一同生活在这个窒息的大环境当中,因此,金智英的经历能够引起读者的广泛共鸣,这无疑增加了这本书的吸引力。
学界对《82年生的金智英》的研究总体上较少,目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影视领域中,属于文学领域的研究相对较少。在影视领域的研究中,研究者主要从女性主义视角、社会文化视角和福柯的权利规训视角来分析女性在现实中的生存困境。在文学领域上,有学者研究了新媒体对该书的创作、流通、消费的影响,其他的研究则从文本比较和文本阐释来分析该书的社会价值、人物形象、叙事模式、创作背景等内容。
总的来说,已有的研究虽然从不同的角度对《82年生的金智英》进行解读,但这些解读仅仅是隔靴搔痒,没有深入挖掘艺术作品中深层的艺术价值,甚至有脱离文本的倾向,论述的过程不以文本为中心,而是以普遍的社会现象为中心,出现“两张皮”的问题。另一方面,已有研究的研究视角较单一,研究内容停留在描述女性的生存困境上,没有深入分析造成这种困境的原因。此外,现有研究没有把关注点放在人的主体性上,人物为何做这样的选择?人物的行动逻辑及意识取向是什么?在人物面对某一处境时,她的心理状态是怎样的?现有研究缺乏对这方面的解读。
赵南柱通过现实主义的笔法叙述出存在主义的哲思,女性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只能是成为男性的他者吗?女性可以怀抱更远大、更无限的梦想吗?小说的描写体现了作者对以上问题的关切与忧虑,也是本文想要解读的方向。因此,本文将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的视角对文本进行深度解读,利用波伏娃存在主义哲学思想中的相关概念对小说中的女性的生存状态与存在价值进行讨论与探寻,并通过分析人物的不同命运来解读作品的思想价值,以求解读既往研究中被忽视的问题。
二、身体:女性走向自为的固有障碍
女性在实现存在的过程中不能忽略女人的固有属性,这种属性是女性走向自为时不可避免的障碍。对于女性来说,身体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生理性事实,它是主体存在于世界上的方式,主体通过身体来体验与客体的关系,可以说,身体作为处境对女性存在有一定的限制,是影响女性命运的重要因素。a在小说中,女性的自我发展无一不受到身体的影响,身体是女性实现自我超越的障碍。书中的金智英在职场上是一位比较优秀的女性,她所从事的工作对她自己来说是一份比较有趣的工作,她在工作中能够获得升迁的机会、得到成就感,可以通过努力赚钱来养活自己。然而,这一切都因为她的怀孕而改变,金智英在怀孕后不仅影响了她的工作效率,而且也受到了同事的非议。她想向公司请育婴假但似乎难以启齿,因为公司和同事都不乐于见此。最后,她不得不因为生子和育儿问题而辞掉工作,在家担当全职照顾孩子的角色。咨询师李秀莲医生与金智英有同样的经历,这位优秀的医生因为胎儿状况不稳定而被迫辞职。小说通过这两个实例来展现身体给女性带来的困扰,女性天生就具备的生育能力恰恰成为女性的障碍,它使得女性不得不暂缓或者放弃自我实现的机会,这对于女性来说是一个较大的打击,令她们感到气愤而又无奈。
虽然女人的身体对她们来说是一种限制,是理解女性的一把钥匙,但它并不能作为划分性别等级的依据,不能以此来说明女性必须成为一个他者的存在。b相反,身體只有在行动和自我选择中才可以作为处境而存在,身体只有在具体的社会情境中才能获知其价值,而身体本身只有生存者赋予它的价值。c换句话说,身体对女性自我实现的影响程度其实取决于整个社会,因为生育与生命的关系在动物身上是由自然所调节的,而女性身上的这种关系是因应社会的要求而变的。d
身体之所以作为女性实现超越的固有障碍,既是因为它在生物学上表明了女性个人能力的局限,也是因为它受到社会对其生育价值的强化,这种强化不仅剥夺了女性对于选择是否生育的权利,也使社会认为生育是女性的基本义务,未生育或不生育的女性会受到一定的社会压力。金智英的身体情况在婚后一直受到长辈的关注,他们希望听到金智英怀上孩子的好消息,但在事与愿违之后,他们开始怀疑金智英的身体状况是否出现了问题。长辈的态度如是,金智英丈夫亦没有理解妻子的难处,在受到长辈的压力后,郑代贤也希望妻子能生个孩子。当金智英听到丈夫对生孩子的态度如此轻描淡写时,她那难以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
你不是说叫我不要老是只想着失去吗?我现在很可能会因为生了孩子而失去青春、健康、工作,以及同事、朋友等社会人脉,还有我的人生规划、未来梦想等种种,所以才会一直只看见自己失去的东西,但是你呢?你会失去什么?e
无论是长辈还是丈夫,他们都将生育作为女性的人生目的而不是可被选择的手段,受迫性地承担母职反映出社会仍然将女性当作一个自在的生育工具而不是一个自为的主体。怀孕和生育是女性对物种的屈从,f女性本应该自由地选择合适的时间生育,但社会风俗却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从而加重了女性的负担:她需要努力地平衡工作和生育之间的矛盾。g
作者显然是想通过描写金智英婚后怀孕和生育的过程来揭示女性这一特殊困境,并依此强调女性处境相对于男性来说更加困难。另一方面,作者亦通过展示韩国家庭对女性生育的态度来批判社会对女性自我实现需求的忽视,整个韩国社会将母职的履行视为理所应当而不是困境,他们并没有尊重和支持这些牺牲自己事业的女性,反而以“妈虫”相称,认为他们是男性的附庸。可见,身体作为女性的弱点因父权制的传统而进一步被放大,但整个社会并没有正视这个困境,没有认识到这一困境对女性自我超越的不利影响。社会本应该对女性生理上的弱点给予更多的支持和关注,使女性能够与男性处于相近的处境当中,减轻女性的负担,帮助女性实现自我超越,但他们并没有做到,反而保持着他者化女性的思维,限制其自我实现。
三、被建构的女性:父权制社会中的异化策略
女性除了要面对身体的限制,还要冲破父权制文明下的种种藩篱,“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h,女性的依附性和内在性其实是父权制下的产物,女性成为他者离不开父权制文明对女性的塑造。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关系是最自然的关系,具有相互性的特征,每个人即是自己的主体,也是别人的他者。i但父权制社会却通过一系列的策略使女性的他者化地位绝对化,“定义和区分女性的参照物是男性,而定义和区分男性的参照物却不是女性”j,这种相互性的取消使得女性生活在男性建构的世界中,女性成为一个“绝对他者”。
在女性成长的过程中,对其影响最深的就是她所处的家庭,家庭是女性无法摆脱的束缚,家庭对女性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原生家庭、婚后家庭、丈夫的家庭这三种家庭类型上,小说主要描述了原生家庭对女性的影响。金智英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家庭,也是受重男轻女思想影响比较重的家庭,金智英与姐姐金恩英从小就受到与弟弟不同的待遇,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是优先给弟弟,自己只能和姐姐共用一样东西,金智英偶尔会感到委屈,但是她只能选择去习惯这一切,并主动合理化这种行为。金恩英甚至曾因母亲偏爱弟弟而责怪母亲,大声说道:“什么老幺,我看是因为他是儿子吧!”不仅如此,金智英的母亲为了满足奶奶想要她生男孩的愿望而去打胎,使金智英有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此外,母亲也向金智英诉说自己赚钱供哥哥读书的经历以及现在为家庭而牺牲自己理想的经历,这些经历使年少的金智英感到不可思议,也有一点自责。金智英的家庭是一个将女性视为他者的传统东亚家庭,原生家庭的遭遇潜移默化地向金智英传达出一个信息:女性是一个依附性的存在,女性存在的价值就是为男性服务,男性的地位高于女性,男性是主,女性是次。
他者化的行为在学校中亦有体现。金智英上小学时与男同学产生矛盾,老师在处理好矛盾后,反过来对金智英说男孩子欺负她的行为其实是喜欢她的表现,这让金智英感到很疑惑:欺负我表示喜欢我?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更加温柔体贴吗?老师对金智英说的话其实反映了教师和社会对女性特征的固有认识,被动性作为“女性化”的女人特点成为社会的共识,使这种特性从小时候就在女性身上发展起来,这种特征成为教师和社会强加给女性的命运。k男性的主动、大胆和使用暴力是被鼓励的,这是他的“固有”特征和兴趣,即使他因此而冒犯了他人,但在女性身上却相反,这种性别建构的方式实质上不利于女性主体性的确立。
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建构其实隐藏在社会规范中,包括正式的和非正式的,这些规范通过区别对待男女性来使女性处于附属地位。这些对女性来说不公平的社会规范在小说中有多次呈现,一是金智英上学的过程中存在学校的社会规范总是以男生优先、重要职位总是男生担当、学校的着装规范并没有考虑到女性的难处的情况;二是金智英在求职和工作的过程中的遭遇,金智英的学姐有着完美履历但公司却以男同学会成为一家之主以及女性太聪明对公司会有压力等荒谬理由来拒绝招聘学姐。学姐在工作的过程中发现经理级以上几乎是男性,找不到女主管的身影。当金智英进入职场后,公司社长在组建策划组的时候并没有以能力为主要衡量标准,反而因为金智英是女性而拒绝让她加入策划组,社长害怕金智英之后的婚姻和育儿生活会影响工作。但事实上金智英那时并没有结婚亦未生孩子,这是否意味着女性只要未结婚或未生育,那她的发展机会就会减少?总的来说,这些事件组合起来其实体现出一个稳定的社会运行结构,在这个结构中,男性能获得更多机会,男性的地位比女性更高,男性是统治者,有权力制定有利于他们的规则,而女性是被统治者,社会规范中没有体现任何女性的意志和诉求,只能无条件地服从男性制定的规范。
最后,物化女性是父权制中比较常用的策略,小说中主要描述了行为上的物化和话语上的物化两种情况。行为上的物化主要体现在男性对女性身体的凝视、抚摸、欺凌,金智英上高中的时候,她在公共交通工具上遇到很多变态的男性,他们在公交或地铁上经常不经意或故意抚摸女性的身体。一些补习班、教会、家教的哥哥们的眼睛会不时地盯着女同学的衣领和衬衫纽扣之间。在校园内,男教师以检查制服名牌之名来对女同学进行性骚扰。一些需要在外打工的女同学也会被老板或顾客以各种各样的名义进行性骚扰。话语上的物化则发生在金智英身上,金智英上大学的时候因有一段过往的感情经历而被学长诋毁,学长私底下说:“唉,算了,被人嚼过的口香糖谁还想吃啊?”这句话不仅体现出学长将女性物化的思维,更重要的是学长不承认女性的主体性,而将女性当作依附于男性而存在的物体,一旦女性被男性所抛弃,那么女性就会变得一文不值,反过来男性则不会因为感情失败而受到非议。另一件事则是发生在一次部门聚餐上,部长不断对金智英说一些无言以对的黄色笑话,还不断地劝酒,完全没有考虑金智英的感受。此外,在网络用语盛行的时代,网络上出现了如“大醬女”等贬低女性的新造词。两种物化行为反映出女性主导权和话语权的缺失,亦是女性地位的真实反映,尊重女性这一基本原则在社会中并没有被有效地践行,女性的自我感受被忽视,因为女性地位并不足以让男性意识到她们需要被尊重,她们只是男性身边的一个工具。
通过对金智英个人生活的细致刻画,作者描绘出一个父权制社会建造出来的大监狱,这个监狱牢牢地把女性困在他者的位置上。父权制社会在社会化的过程和社会互动的情境中施以不同的策略,使女性整个人生都笼罩在他者化的活动环境当中。因此,女性会陷入矛盾、焦虑、不知所措的状态当中,因为一方面她们希望自己成为主体,能够追求自身的自由,但她们却发现自己并不能掌握这个世界的一切,反而被这个世界所控制,女性成为一个被建构的自在存在,成为一个客体化的个人。她们就好像马克思笔下被剥削、压迫的无产阶级劳动者,不仅面临着一个难以实现自我超越的处境,而且她们的价值是由男性赋予的,“她们必须按照男人的梦想去塑造自身,才能获得价值”l。她们随时可能被当作男性的“成本”一样被要求做出牺牲,然后被抛弃,自身的发展机会被完全抹杀,成为一个被异化的存在物。
四、自在与自为:选择的力量
现有的处境确实对女性追求自由、实现自我的过程产生较大的阻碍,但这并不意味着女性自身没有任何责任,也不意味着女性只能欣然接受这一切,接受自己他者化的命运。萨特的存在主义思想反对“环境决定论”,提出责任自由说,认为人能够自由选择的同时也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勇于承担你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m萨特的思想在波伏娃的理论中也有体现,她认为人应该不断超越自身、追求自由,通过设定具体目标并用不断的超越行动来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若放弃超越,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表现。同时,她批评那些逃避自由、甘愿受奴役、逃避对自己的责任的女性,认为女性应该抵制处境对她们的限制,努力开创未来之路,听天由命只能意味着退让与逃避。n
金智英的奶奶高顺芬是书中比较典型的传统女性形象,她完全认同男权社会下的规则,并尽力地去维护、去歌颂。当奶奶发现金智英在偷吃弟弟的奶粉的时候,她就会朝她背部狠狠地拍下去。在金智英父亲的那个年代,奶奶无论在外工作还是打理家庭都做得很好,但爷爷却始终养尊处优,完全没有养家的责任。可是,奶奶对此并没有任何怨言,她认为丈夫只要不偷腥、不打妻子,那就是好男人。更匪夷所思的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四个儿子,只有金智英的父亲尽了儿子的本分,奶奶却用难以理解的谬论来安慰自己:“幸好我生了四个儿子,所以才能像现在这样吃儿子煮的饭,睡儿子的炕,真的至少要有四个儿子才行。”奶奶这个女性形象非常符合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她不但不认为自己是他者化的存在,而且还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值得的、伟大的,是一种自为的存在。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奶奶已经将父权制社会对她的要求内化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并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和所处的地位,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样做才能彰显女性的价值,这样才能实现女性的自由,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她只是男权社会的牺牲品,根本无法超越自身。在自己晚年的生活中,她只能通过合理化一切不合理的东西来继续欺骗自己,通过传递男权社会的价值观来彰显自己的价值和正确性。
金智英的妈妈没有奶奶那么极端,但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物。一方面她保留着一些传统的观念,例如,她似乎觉得女性为了家庭而牺牲自己的前途是较常见的事情,是可以接受的安排;她觉得自己没能为金家生下男婴而感到遗憾,觉得对不起奶奶和丈夫;在金恩英选择未来的方向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希望金恩英能多考虑一下家庭,放弃自己的理想。但另一方面,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无奈、不甘、焦虑、悲伤等心情却又涌上她的心头,她对自己为了舅舅而放弃自己读书的机会感到遗憾;当她到医院打胎的时候,她悲伤到嚎啕大哭,因为那不是她的选择,但需要她去负责;当金恩英愿意听她的建议时,她又害怕女儿重复自己的命运。但无论怎样,金智英妈妈其实是一个努力拼搏、吃苦耐劳的女性,她其实具有追求自为的意识,敢于做出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理想和规划,也敢于向丈夫提出自己的建议,阻止丈夫去海外做生意。她认识到女性选择牺牲自我其实是对女性的不公平,但她认为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选择接受命运的安排,无法再有机会自主支配自己的人生。
而金智英这个人物的张力是全书中最强的,她个人内心的矛盾比她的妈妈更大。金智英的独立意识和主体性意识更强,她更希望自己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现实却一次次地让她的梦想沦为泡影。不仅如此,金智英自身的遭遇让她个人觉得很迷茫,明明自己很努力地去突破这一切,但在兜兜转转之中又重新回到了原点,自己身边的世界并没有一丝的改变,自己反而要作为一个牺牲者。金智英的内心希望能够成为一个主体性的存在,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但整个社会却从行动、制度、话语等方面不断向她灌输女性是他者化的存在的观念,希望她能放弃自己的自主性。令金智英更加崩溃的是,当她放弃了自己所钟爱的事业的时候,她仍然不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她坐地铁被嫌弃,也被别人以侮辱性词汇辱骂。金智英追求自我实现的欲望和无法达成目标的现实之间产生剧烈冲突,加上缺乏相應的社会支持,她所面对的精神压力非常大,悲伤、无奈、焦虑充斥着她的内心,高压的状态致使她最终患上抑郁症等神经官能症。金智英这个人物与她的母亲非常相似,都是一个矛盾性的存在,不同的是,金智英的自主意识更强,有一种欲求不得的状态,迫切成为自为的存在,却又不得不放弃,祈求能够改变,但最终失败。这种结果导致她内心充满不甘和挣扎,再加上她个人的性格不够坚强,比较懦弱,心理承受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较差,这导致她在精神上比较痛苦。相反,母亲似乎早已接受这一切,她自身的自主意识没有金智英强,是一种习得性无助的状态。
金智英的姐姐金恩英则是书中最理想的女性形象,也符合波伏娃对于自为的女性的要求。她从思想上和实践上都能摆脱男权社会对她的束缚,做一个真正独立的女性。金恩英在小时候就敢于反抗家庭里重男轻女的思想,当她看到妈妈偏袒弟弟时,她直接表达出她的不满,“‘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在选择自己未来职业道路的时候,金恩英坚定地选择自己的理想职业,当母亲提议就读师范大学时,金恩英连一秒钟都没考虑,便断然表示不愿意。在金智英安慰妈妈的话中,我们也可以侧面看出金恩英的性格:“妈,你都养了她快二十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她的性格妈?姐姐是那种会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做的事情的人吗?”从以上的情节可以看出,金恩英是一个真正的自为的人,是一个超越性的存在,具有超强的自由意志,小说虽然没有交代她的最终结局,但是金恩英的精神是值得鼓励的,亦是可以鼓励受父权制影响的每一个普通女性。
从书中四个女性人物的经历可以看出,她们的主体性意识是不断递增的状态,奶奶的依附性意识最强,金恩英的主体性意识最强,小说对这四个女性的描写其实蕴含着重要的价值。首先,作者对奶奶的批判性最强,他不希望女性成为奶奶那样的人,而是希望女性走向自为的第一步应该客观认识自己的处境,而不是继续蒙骗自己。其次,金智英母亲和金智英这两个充满矛盾性的人物实际上是在控诉父权制对女性的异化,她们都具有一定的主体性意识,但是因为女性面对的处境过于艰难,使得她们最终无法追求自我实现或者只能中断这一过程。作者通过对这两位女性的描写表达了他对女性普遍命运的深切同情,因为这两位女性的遭遇每天都在这个社会中重演,想要突破,但又被拉回深渊。最后,金恩英这个人物则是作者对未来女性境况的想象和祝愿,他希望未来的女性都能够像金恩英一样,能够自由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正如作者在小说最后的一句话:由衷期盼世上每一个女儿,都可以怀抱更远大、更无限的梦想。同时,他也希望能通过这个角色鼓舞每一个处于困境的普通女性,无论处境如何艰难,无论最后是否能成功,每一位普通女性都应该抱有金恩英的人生态度,相信自我选择的力量,敢于去主动决定自己的人生,不轻易妥协、放弃,这样才能使自己充满力量,不会被社会这座大山压垮。
五、结语
《82年生的金智英》这部著作最深层次的艺术价值就是通过一个小人物的故事表达出存在主义的意涵,而这种思想价值恰恰是现代都市女性所需要的。因为在个体化的社会中,个人的孤独感与焦虑感越加突显,面对荒谬的世界,人们开始对自身存在的意义进行思考。对于女性而言,男权社会的压制与异化比男性更严重,这样的社会现实成为女性超越自身的局限,她们的无助感、无意义感以及焦虑感更加强烈。面对这种处境,她们不禁发问:如何走向自为?路在何方?为此,作者在书中给出了两个答案:一是社会对女性存在的肯定;二是女性自身的觉醒。
为了给出一个满分答案,作者站在一个普通女性的角度,通过通俗、细致的生活化描写来刻画出一个对女性来说充满压抑的父权制社会。作者显然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和鼓舞每一位都市女性:社会生产力虽然在不断发展,韩国已是一个发达国家,但这并不意味着女性处境的根本性改变,社会对女性的他者化塑造仍然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社会应该对此负责,应该给女性一个实现超越性的机会,提升女性的地位。女性也应该擦亮自己的眼睛,正确地认识自身的处境。与此同时,每一位女性不应该忘掉自身拥有的力量,只有每一位女性都学会建构自己的主体性,保持自己的主体性意识,才能真正让女性群体走向自为,走向解放。
a 刘湘:《波伏娃的存在主义女性主义思想研究》,《苏州大学2016年硕士论文》,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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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韩〕赵南柱: 《82年生的金智英》,尹嘉玄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24页。本文所涉相关作品文本皆出自该书,后文不再一一出注。
ghikl〔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第二性:Ⅱ:實际体验:Ⅱ:lexperience vecue》,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560页,第9页,第598页,第23页,第8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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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麦仝历,暨南大学人文学院社会学系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体育社会学。
编 辑: 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