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军
书简又称“书札”、“书牍”、“信札”、“函札”等,俗名“书信”。因其内容真实、生动、丰富、有趣,读来往往引人入胜,编成图书大多很有市场,广受读者欢迎。其实,专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的专家学者历来高度重视书信的史料价值。陈恭禄《中国近代史资料概述》(中华书局1982年版)就将“书札”列为五类史料之一,指出书札包括“真迹手稿和家书”。严昌洪在《中国近代史史料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中将近代史料分为十大类,其中第三类为“书札和日记类史料”,包括“友人书札、家书、日记,附真迹手札、日记稿本等”,谈及书札时,他指出:“近代史上,政治家和各种名人书札出版较多,这些书札往往涉及某些重要的历史事件或重大的政治军事活动,引起研究者的注意,常常把它用作史料。”“书札属于第一手材料,因为它多为作者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常有旁人不知的内幕情形、机密消息,而且一般说来没有什么顾忌,比较可靠。书札一般来说,是向亲友或家人报告情况,交流思想,询问事宜,提出请求。撰信者在当时并没有想到日后会公布这些信件,所以信中的记载或流露的看法、感情,基本是真实的。没有必要说假话,其可信程度高于奏折、报告之类的文字。”
正是因为对各类书简以及相关出版物的浓厚兴趣和高度关注,我很看重古远清教授编注的《当代作家书简》(以下简称《书简》)出版座谈会。这本书已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我有幸担任了这本书的终审工作,得以先睹为快,受益良多。在编审书稿过程中,我也尽其所能建议出版社少删或不删书中的内容,力求客观、真实和完整地保存资料。
古老师是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方面的著名专家,数十年笔耕不辍,成果丰硕,在海内外颇有影响。我很早就知道古老师大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还曾买过一本古老师独自编撰的《文艺新学科手册》。那时候,对文艺学新方法、新理论、新学科抱有好奇之心,对台、港文学也有些兴趣,订阅过《台港文学选刊》多年,并参加了几次刊物组织的征文活动,评杨平的诗歌和廖辉英的小说,先后都得了奖,其中一篇还是一等奖。因此,虽然不专门研究台、港、澳文学,且这些年与文学研究渐行渐远,但对古老师及其成果一直是充满兴趣并十分关注的。这次阅读《书简》,感到格外亲切,又别有收获。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近年来比较喜欢看名人日记、书信、传记、回忆录之类的书籍,早些时候读职业出版人和编辑家的《张元济书札》、《文心书简——周振甫信札集》,读张元济与傅增湘、与王云五的来往书信,读叶圣陶、叶至善父子的干校家书,感触颇多,它们当然也都是很好的、很特殊的出版史料、出版生活史料。至于陈平原《书札中的文人与书局》(载《读书》1992年第六期)等文章,已经开始探究作家、学者书札的出版史意义,尤其值得注意。笔者近期正在阅读的是王元化先生的《清园书简》,同样感到很有收获,也很有意思,让人深思的东西也很多。
我注意到,《书简》的责任编辑梅杰兄在《中华读书报》发表的书评。文中他指出:《书简》是充满史料光芒的“休闲”趣味读物,是有一定特色、有人文情怀的出版物,还具有一定的学术史价值。这些看法我都很赞成,我想补充说明的是,作为作家书简其重要的文学出版史料价值是需要特别关注的。
冷剑波在《书简》的“序言”中,直接将此书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现代作家书简》类比,指出:“遥想当年孔另境编的《现代作家书简》印数极少,后来由于战乱被毁得无影无踪,搜购不得,造成国家图书馆亦无生活书店版入藏,幸好事后有过包括盗版本在内的数种版本;如今慧眼识珠的花城出版社,又于1982年2月再版此书。‘当代孔另境古远清编的另有境界的这本《当代作家书简》,相信也会像《现代作家书简》那样有珍藏价值,敬请读者诸君万勿错过。”
花城版的《现代作家书简》我大概是在二十多年前购买的,先后读过几遍,最近又重新翻阅。老实说,把古、孔两位的“书简”拿来简单类比,甚至有人说古编远远超过孔编,恐怕并不恰当,两本书编选方法完全不同,特点也很不一样,其价值和意义自然也是各不相同的。因此,也没有必要把古远清老师说成是“当代孔另境”什么的,一码归一码更好些。在我看来,孔另境的《现代作家书简》不仅有编者所说的“文学的价值”和“社会的价值”,还有十分宝贵的“出版史料的价值”,尤其是文学出版史料价值。里面所收书信,相当多都是作家与编辑或出版人的交流,其中一些人往往是作家、编辑二位一体的。信中谈期刊创办,谈栏目设置,谈组稿约稿,谈作品翻译,谈稿酬版税(这方面内容尤其多),谈装帧设计,谈初版再版,谈印数销售等,不一而足。如老舍致赵家璧信(三通),朱自清致叶圣陶信(九通),沈从文致施蛰存、赵景深、赵家璧信(共七通)等,主要内容都是关于编辑出版方面的。集子中鲁迅给赵家璧的两封信,也是谈的书籍与刊物,制版、印刷与装订。据赵家璧本人回忆,鲁迅先生给他的几十封书信一直珍藏着,后装订成册置于显眼位置,“文革”时期成为他的“护身符”。前些年,笔者编纂《中国出版文化史书录》就将孔另境此书收录其中,收入鲁迅书信多封的赵家璧著《编辑生涯忆鲁迅》自然也收入了。
同样,我们还可对《书简》所具有的文学出版史料价值做更深入细致的挖掘、整理與研究。大家都期待古老师将剩下的上千乃至几千封作家书简进一步甄别、筛选,出版《书简》的二编、三编乃至四编、五编。我只是希望古老师在编选时,除了考虑书简的文学史价值外,还更加注重文学出版史料、出版生活史料方面的内涵。适当放开视野,适当调整编选方针,一定会有新的发现和意外惊喜。古老师虽已年逾八旬,但身体硬朗,精神矍铄,活力四射,笔力不衰,与作家们的鸿雁传书也必定还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