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启飞
(淮北师范大学 体育学院,安徽 淮北235000)
进入老龄阶段,人类的生理机能与躯体功能会出现明显下降,加之退休后社交角色转变和社会参与度降低,常表现为身体活动能力受限,孤独、沮丧、抑郁等身心健康问题时有发生[1]。《健康中国行动(2019—2030)》指出:我国老年群体患有一种及以上慢性非传染性疾病比例高达75%;而在心理健康方面,吴莉娜等对浙江省部分城市老人问卷调查显示,城市老年人孤独感发生率为68.3%,孤独感已成为影响当前城市老年人心理健康的较大问题[2]。根据《世界人口展望》预测,2050年,中国将成为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老年人口的比例将占总人口的35.1%,达到4.79亿人[3],这将给城市在医疗、抚养、照顾等方面的投入带来沉重的负担。因此,城市老年人身心健康问题是未来应对社会老龄化的重要内容,保持良好的身心健康是减缓城市老年人群体过早形成社会依赖的重要举措。
总的来看,体育运动参与被认为是身心健康干预的“绿色医疗”手段。然而,如何驱动城市老年人身体健康与心理健康共同维持呢?从体育运动参与行为功能上分析,老年人个人独自的体育行为有可能只能在身体机能上得以维持,或许躯体健康能够得以保障,但是孤独、沮丧等情绪所带来的心理问题却难以改善[4]。体育交往行为可以使老年人摆脱孤独状态,摒弃抽象性,成为具有丰富社会性内涵的存在物。心理学相关研究也已表明,老年人交往面越广、交往频度越高,越有助于心理健康[5],在体育交往中互相产生的内在吸引力和共鸣的归属感可以使老年人心情舒畅、愉悦[6]。由此可以认为,体育交往是改善老年人身心健康、提高老年人晚年生活质量的重要途径。
“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都是城市社会学的研究内容。表面上看,交往行为只是外显为人类生活生存需求的基本活动,其本质体现的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状态,而交往行为的发生必然依赖于空间为载体的交往活动。研究表明,两者之间存在着紧密的互动关系。1984年,吉登斯(Giddens)提出以社会空间视角思考都市生活的整体范式,将空间视为日常生活和日常社会关系的重要部分,强调空间对于日常社会生活中交往行为以及城市发展的重要性[7]。城市中的社会空间与交往行为之间的互动联系在于城市中的空间品质、布局可以影响人的交往和交往行为,而个体、群体及其之间的交往行为模式也会对社会空间的发展进行引导[8][9]。
本研究拟从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两者互动关系的视角,探讨城市社区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互为作用的机制,实现城市社区老年群体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融合。推动城市社区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互动发展,能够帮助老年人重新找回集体归属感、改善身心健康水平、提高晚年生活质量,积极应对城市人口老龄化问题等。
为探讨城市社区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互动关系,本研究选取淮北市10个城市社区60周岁以上98名老年人为调查对象,并且对其中20名老年人进行了访谈。选取的10个社区以“桓谭公园西门”为中心坐标点,辐射范围在两公里之内,共含有9个健身会所、5个免费的公共交往场所。
1.定量研究
借鉴社会学科中有关交往行为[10]、交往空间[11]相关研究的理论及实践,首先设计了《城市社区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特征调查问卷》。问卷共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老年人的基本信息,包括年龄、性别、所在社区;第二部分,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调查,题项设计为交往依赖程度、交往情感投入程度、参与运动项目种类、交往距离远近程度、参与交往群体种类、交往频率;第三部分,老年人体育交往空间特征,题项设计为愿意主动寻找体育交往场所、会根据需要选择活动场所、经常使用微信及电话与同伴进行讨论交流、经常去的活动场所开放性程度、更愿意与固定的几个人一起运动交流、所在的运动群体进出自由程度。采用李克特5级量表的赋值方法,根据被调查者个人感知符合程度从“完全不符合—基本不符合—有点符合—基本符合—完全符合”依次分别赋值为“1~5”。
共发放、回收问卷115份,剔除无效问卷17份,问卷有效率85.22%。体育交往行为部分6个题项的内部一致性信度系数a=0.877,探索性因子分析结果显示,KMO=0.841,Bartlette球形检验显著性概率sig=0.000,而且6个题项的共同度均大于0.4,表明具有较好的结构效度。体育交往空间部分6个题项的内部一致性信度系数a=0.814,探索性因子分析结果显示,KMO=0.720大于0.6的最低标准,而Bartlette球形检验显著性概率sig=0.000,小于显著性水平,说明适合因子分析,6个题项的共同度都大于0.4,表明具有较好的结构效度。因此,该问卷可以用于城市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现状调查。本研究所有数据的处理均在SPSS24.0统计软件上进行。
2.定性研究
通过有目的性的访谈方式与被调查者进行深度访谈(半结构式访谈),主要从老年人的体育心理需求、身体健康状况、运动兴趣爱好、居住该小区的年限等方面进行提问。通过访谈20位老年人,能够直接进入他们日常中的体育生活,能够真实地了解他们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互动关系中微观的心理状况,为深入剖析老年人群的体育交往行为与体育交往空间特征及互动机制、探究两者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获取第一手资料。
采用主成分分析法,以特征值λ≥1进行公因子提取,以最大方差法进行因子旋转分析,体育交往行为中6个测量变量共得出两个公因子,累积方差贡献率为67.893%,因子旋转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体育交往行为因子分析旋转成分矩阵(N=98)
从表1中的统计结果看,公因子1中包括了体育交往距离远近程度(题项4)、参与交往的群体种类(题项5)、交往的频率(题项6)、参与运动项目种类(题项3)等4个问题都体现了体育交往行为广度;公因子2中了包括了老年人对体育交往的依赖程度(题项1)、体育交往情感投入程度(题项2)等2个问题都体现的是体育交往的深度。
访谈结果显示:第一,体育交往行为广度易受到老年人心理与生理健康水平的影响。随着年龄的增大,老年人生理机能水平下降明显,距离往往会成为他们体育交往行为参与的“绊脚石”。受访者F说:“腿脚都不灵活了,能下楼在咱小区内活动活动就可以了,我们这里距离桓谭公园差不多1公里,走过去太费劲。”这体现了一部分老年人对体育交往行为参与的无奈。在心理方面,一部分老人情绪较为低落,不愿意融入陌生人群的交往之中,独处是其追求的生活方式。受访者B说:“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聚在一起凑什么热闹啊,我才不愿意和他们跳广场舞呢。”第二,体育交往行为深度受到老年人个体的体育兴趣爱好影响较大。桓谭公园周边小区是近十年间才发展起来的,外来农村人口居多,当走进城市社区生活后,街邻四坊很少来往,但是有共同体育运动兴趣爱好的老年人还是经常能聚在一起活动。受访者A说:“我是3年前随儿子一起搬进这个小区,进入城市后周围邻居几乎没有认识的,不如以前生活在农村好,邻居间都能够经常在一起聊天。”而受访者D虽然也是刚从农村走进城市社区生活,但是她说:“我一直喜欢健身走,去年就加入了徒步团,现在规模有40多人,还建立了微信群,大家基本上能够准时聚在一起。”受访者K说:“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来桓谭公园和大家一起跳广场舞,和大家在一起我感觉很快乐。”受访者I说:“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运动,以前只要有社区组织的文体活动我都会积极参加,退休后我有时候会打打太极,有时候参与广场舞。”
采用上述同样的因子分析方法,体育交往空间的6个测量变量也共得出两个公因子,累积方差贡献率为64.586%,因子旋转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体育交往空间因子分析旋转成分矩阵(N=98)
从表2中统计分析结果看,公因子1中包含了体育交往的物理空间开放性程度(题项10)、运动群体空间的私密性程度(题项11)、运动群体进出自由度(题项12)等3个问题都体现出了体育交往空间的开放性特征;公因子2中主动寻找体育交往场所(题项7)、会根据需要选择活动场所(题项8)、经常使用微信及电话与同伴进行讨论交流(题项9)都体现出了体育交往空间拓展性特征。
访谈结果显示:第一,体育交往空间的开放性受到当地运动场地管理制度、群体间成员体育交往的深度影响较大。老年人更愿意到免费的、自由开放的空间去活动,如桓谭公园、淮北火车站南北两个广场都是老年人体育交往的主要场所。受访者G说:“外面的空气好、同伴又多、又不要交钱,凭啥要浪费这个钱,每天晚上都能和大家聚在一起跳跳舞很快乐。”随着成员间交往情感日益加深,运动的交往空间由公开性转向私密性趋势,形成了固定成员、固定地点的运动群体。受访者H说:“我们6个人每天都在这个花坛旁边共同练习太极拳已经有两年了,相互探讨动作的不足,大家都很尊重对方的建议,我感觉他们就是我真正的亲人,如果哪一天谁没有来,我们都会非常关心。”第二,体育交往空间的拓展性与老年人的体育交往需求密切相关。对体育需求越强烈的老年人大多数会积极主动地寻找、开发可以运动锻炼的地方。无论距离居住小区多远,在步行可达的最大范围内,有些老年人也会积极主动地参加集体性体育交往活动。当阴雨天不能外出活动时,也会在体育爱好者微信群里进行交流。体育交往的需求动机更容易将具有共同运动爱好的人们融合在一起,自发地开发了体育交往空间的数量,延伸了体育交往空间的距离,有时还充分地利用了体育交往的虚拟空间(如微信群、QQ群)。受访者M说:“我以前在小区门前跳舞,经常有部分居民会产生不满情绪,咱也不能老是想着自己啊,后来我们几个老太太一合计,干脆带着播放机到小区外一片空地上跳,这里空气更好,也没有人再打扰我们了。”
1.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相关性分析
在社会学中,“互动”是指一种相互使彼此正向地、积极地发生作用或变化的过程。那么反映在统计学方法进行量化的表现上,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之间存在着正向的相关性,而这正是两者能够互动的基础。基于这样的互动关系思维逻辑,本研究对城市社区中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体育交往空间之间存在的关系进行探索,以便验证两者间存在能够互为积极作用的互动关系成立。
综上所述,以体育交往行为、交往空间构成维度为依据,现将体育交往行为的广度、深度,体育交往空间的开放性、拓展性作为4个变量进行两两相关性分析,统计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相关性(N=98)
由相关性分析结果可以看出,在4个变量中,两两之间都具有显著性正相关关系。也就是说,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具有相互正向的影响作用,具备互动发展的条件。另外,体育交往行为内部的广度与深度、交往空间内部的开放性与拓展性之间也同样具有显著性正相关关系,表明任何一个维度的变化对两者都会产生较大的影响。
2.体育交往行为对交往空间的作用
通过上述定量与定性分析发现,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构成维度中存在着广泛的“交集”。在体育交往行为的两个维度中,体育交往行为的广度与人数、项目种类、距离、频率有关,体育交往的深度与情感投入、体育交往的依赖性有关;在体育交往空间的两个维度中,交往空间的开放性与物理空间开放程度、运动群体空间的私密性、运动群体进或出自由度有关,交往空间的拓展性与主动创造交往空间、利用现有物理交往空间意愿、虚拟交往空间运用有关。如果将体育交往行为的两个维度投射到交往空间的两个维度中发现:(1)体育交往行为广度越大,交往空间在种类、数量、距离上就有可能越大,有利于交往空间的拓展,需要有更多的开放性运动空间满足老年人的运动需求;(2)体育交往行为深度越大,预示着老年人相互间情感依赖程度高,很容易使彼此走到一起,同样有可能克服距离带来的交往“瓶颈”,有利于交往空间的融合与拓展,如图1所示。
图1 体育交往行为对交往空间映射
3.交往空间对体育交往行为的作用
交往空间是体育交往行为发生的前提与基础,交往行为必须是存在于一定的交往空间之中[11]。时间地理学认为,人们的交往行为并不是完全自由的,受到能力、环境、权威等条件的制约[12]。回归到现实的交往行为中也不难理解,人们的交往程度易受到交往空间布局、规格、准入条件限制等因素的影响,如居住在免费开放、设施齐全、自然环境优美的体育场馆附近的老年人参与体育运动健身人数相对较低,参与体育运动的热情相对来说就会高涨,所以群体性的体育交往行为更容易发生。因此,交往空间对体育交往行为也具有同样的映射关系,如图2所示。
图2 交往空间对体育交往行为映射
交往空间对体育交往行为的作用表现为:第一,交往空间能够激发老年人需求动机,吸引老年人对体育交往行为注意。与年轻人相比,老年人由于受到生理机能水平下降、退休后社会角色转变、社会交往相对减少、孤独感增加等不可抗拒的因素影响,客观上老年群体对生理需求、心理需求、社会需求的渴望都显得更加迫切。因此,这些需求就会成为他们体育交往行为发生的动力。如果存在风景优美、健身功能齐全、可达性较好的运动场所就能很容易吸引众多的个体聚集在一起,形成体育交往的群体空间。正如上述受访者D所述:“我以前在农村哪有时间徒步啊,到城市后闲着无聊才出来走走,发现了公园风景真好,还有专门用于健身的步道,徒步群在音乐的伴奏下走的很有节奏感,我很喜欢。”第二,多功能的交往空间有利于丰富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的形式与内容。比如:单一的一条乐跑步道其承载的主体功能就是人们的健身跑或者健身走,很少会出现练习太极拳的场面;同样,一片篮球场更多的是承载着篮球爱好者交往行为功能。因此,具有多重功能的运动场所势必会给更多个体、人群、运动项目类型的体育交往提供物质保障,进而提高了体育交往深度与广度,反之体育交往水平就低,交往的深度与广度也低。第三,虚拟交往空间的发展推动了交往便利与情感提升。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微信聊天已在老年群体中广泛使用,微信交流群已成为他们重要的虚拟交往空间。在所访谈的20位老年人中,会使用微信的有14人,经常使用微信的有10人,而且有4位老年人拥有两个及以上的体育交流群。一方面,老年人通过在虚拟交往空间中互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个体的孤独感,维系了现实中体育交往成员间的关系,加深了体育交往群体中成员之间的感情,促进交往行为的深度;另一方面,虚拟空间也有自身的交往优势,它可以突破物理空间交往的限制,交往信息获取、传递也更加方便快捷,这些能够为线下体育交往场所、运动内容、运动时间等选择提供便利,有助于体育交往行为广度发展。
4.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互动水平演化过程
交往体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13],因此,处于孤立状态的个体是不具有交往行为的,也无法形成社会交往空间。从演进逻辑进一步透视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形成过程,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如图3所示。
图3 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互动演进过程
第一阶段,个体无交往行为与体育运动空间碎片化。由于城市社区老年人之间人际关系相对疏远,起初老年人的体育行为并不具有交往性,而处于个人自我运动的离散、碎片化状态,与之相对应的是交往空间隔离。第二阶段,个体间初步有了体育交往行为,碎片化空间开始有了交汇。老年人体育行为随着时间推移,不同的个体在同一物理空间运动时间、频率增加,加之有共同运动兴趣的“黏合作用”,拉近了个体间的交往距离,打破了个体空间的限制,个体之间有了简单的语言与行为交流,交往空间由隔离转向交汇。第三阶段,体育交往行为互相渗透,形成群体交往行为,交往空间实现了融合。
基于城市社区老年人生理、心理健康改善的需要,体育交往是未来改善老年人晚年生活质量及应对城市人口老龄化的重要举措,而体育交往空间又是体育交往行为发生的前提与基础。因此,开展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互动研究具有理论与现实意义。在体育交往行为的两个维度中,交往行为的广度受老年人的生理与心理健康水平影响较大,而交往行为的深度受老年人个体的体育运动兴趣影响较大;在体育交往空间的两个维度中,交往空间的拓展性受老年人生理与心理需求影响较大,而交往空间的开放性则与老年人体育交往的深度、场地管理制度有关。体育交往行为对交往空间的作用体现在丰富了空间的内涵、拓展了交往空间的类型、促进了交往空间由“隔离空间向融合空间”的转变。交往空间对体育交往行为的作用体现在引起老年人对体育交往行为的注意、激发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发生的动机、促进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由“个体行为向群体行为”的转变[14]。
当前,城市社区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水平并不高,大多数老年人都游离于群体运动交往空间之外。其原因主要受到两个因素制约:一方面,社区内部及外部“可达性”的物理交往空间不足是制约城市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发生的主要因素之一。长期以来,我国都只是以满足人们基本的住房需求为目的对社区进行规划和设计,很少深层关注社区的社会心理环境和居民的日常生活行为及心理需求。另一方面,大多数老年人体育运动意识不强是制约体育交往行为发生的又一主要因素。随着我国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出现了诸多新建社区,许多老年人都来自周边农村的拆迁户或外来务工人员,整体体育锻炼意识比较淡薄。相关研究文献显示:中国老年人体育锻炼参与比例仅为15.41%[15],而受到文化程度、收入等社会因素影响,新建的城市社区老年人体育锻炼参与比例更低[16]。
从体育交往行为与交往空间互动关系看,促进城市社区老年人体育交往行为的开展、实现群体交往空间融合,需要从体育交往物理空间布局与构造、培养老年人体育参与意识两个方面通力协作才能完成。但就目前解决问题的可操作性而言,体育交往物理空间的布局是一个漫长的规划论证、设计的过程,短期内解决问题的操作性不强。因此,城市社区应从各个社区老年人体育工作入手,定期开展老年人健身知识宣传、培训,多组织一些针对老年人群体的体育活动,逐步培养老年人整体的运动参与意识,让老年人走出社区,主动寻找“可达性”的公共空间,进而实现老年群体交往空间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