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小花 贾雨蓓
摘 要:竹刻器体现出我国劳动人民发达的生活美学水平,其艺术性不亚于纯粹陈设欣赏性的竹艺作品。吴云生的竹刻作品全部为兼具陈设欣赏性的生活实用类器皿,以小型器物蝈蝈笼、香具为主,兼有中大型杂器。吴云生综合竹艺,以竹刻为主,广泛采用线刻、浅刻、深刻、陷地深刻、浮雕、透雕、圆雕等手法,同时兼有篾丝扦插、扎制与竹片拼接、组合成器法。其中竹片雕刻后拼合成器是吴云生竹刻艺术,也是天水竹刻的重要技术之一,体现出民间竹刻的突出特色,即通过艺匠鬼斧神工般的营构和精湛技巧,以普通廉价的原料创造出工艺与实用兼具的精品。
关键词:天水;民间;竹雕;吴云生
基金项目:本文系天水师范学院思政专项项目“甘肃红色美术文化资源育人研究”(SZY2019-10)研究成果。
“在人类社会漫长的发展过程中,植物与人类的关系日益和谐。一方面,植物对人类有很强的实用价值,另一方面,植物以其独特的形态特点和习性唤起了人们无限的美感,使人们产生了种种联想,并借植物来表达思想,寄托感情和抒发理想。这样,植物就具有了深厚的文化意蕴和较高的审美价值。”[1]中华文化的发展和竹子紧密相连,竹子对于中国人而言,兼具重要的实用价值与审美价值。上古歌谣《弹歌》说“断竹,续竹;飞土,逐肉”[2],意思是砍伐野竹,连接野竹;打出泥弹,追捕猎物。虽然只有区区8个字,但是足以使人推断出原始时代中国人熟练使用竹材的情形。先秦至魏晋的漫长年代里,竹子是中国人重要的书写材料,称之为竹简、竹牍。自魏晋时代,直到今天,竹子都是文人墨客赞颂的对象,象征着谦虚、刚直、劲节的高尚品格,是君子气节的重要体现,因此产生了中国文人“何可一日无此君”[3]“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4]的痴迷。中国人对于竹子的痴迷是催生中国竹艺术的重要文化因素。
中国拥有丰富的竹资源,这就为造就中国洋洋大观的竹刻艺术提供了重要的物质资源保障。
吴云生,甘肃天水人,著名竹刻艺人,1957年生于天水秦州,家庭四代人传承竹艺,自幼跟随父系长辈學习各种竹艺,孜孜以求,久久为功,获得了非凡的成就,而以竹刻最为精彩绝伦。
一、吴云生的竹刻作品
从使用角度而言,中国竹刻大致分为生活实用与陈设欣赏两大类。生活实用类竹刻主要包括文房用具、鸟笼、香筒、冠架、蝈蝈笼等,还包括宫廷、贵族使用的精工极制的以青铜器、木器等为胎,采用贴簧技术完成的各类竹器。陈设欣赏类则有竹对、竹根雕以及其他竹艺摆件、挂件等。生活实用类的竹雕器体现出高度发达的生活美学水平,其艺术性不亚于纯粹陈设欣赏性的竹艺作品。吴云生的竹刻作品全部为兼具陈设欣赏性的生活实用类,以小型器物蝈蝈笼、香具为主,兼有中大型收纳类杂器。
(一)蝈蝈笼
养蝈蝈、玩蝈蝈是一个传统娱乐消遣项目,而蝈蝈笼一方面是养蝈蝈必备的工具,另一方面也是养蝈蝈人的“脸面”。吴云生的蝈蝈笼(如图1)属于精工细作的一类,异常讲究。从制作的技术、材质而言有两种,一种是采用竹丝扦插、扎制技术完成的;一种以竹片雕刻、拼合完成。无论哪种方法制作,器型皆由笼钩、笼体两部分构成。
吴云生的竹刻蝈蝈笼制作,由经过雕刻的竹片拼合构成,器型全部为对称形,有一般所见的方体、圆柱等,也有编钟型、铃铛型等比较少见的异型。对称位置的所有竹片在厚度、弧度、色感、质感等多方面都有高度的一致性。竹材生长的阴阳向背、水分的干湿度、年份大小等因素都需要通盘考虑,所以选材是一个考验耐心、细致程度的步骤,同时也需要积累大量的竹材。笼足也是在笼主体完工后,将在其他竹片上雕刻出小小的蝙蝠、花叶连接到笼体上的。民间造物在用材方面精打细算,不能有半点儿奢靡浪费,要通过精心构思,连边角料都要做到物尽其用。吴云生用竹片拼合的办法将普通材料的功效发挥到极致。
(二)香具
竹刻香具多为香筒。香筒竖式,形状略近于卷轴。其次还有香盒等。香具的用途决定了它在器型上的特点与制作上的技术,通身要有足够多的散发香味的透气口,因此香具通身要用透雕法[5]。吴云生的香具装饰也是通体采用透雕技术,但造型各异,有编钟型、灯笼型、梅花式、海棠式等,唯独没有常见的香筒型。有些是专用香具,有些则和蝈蝈笼通用。形体极小,适合手头把玩,只在底部做出气口。由于吴云生常年专注于蝈蝈笼制作,因之在香具制作上也多有蝈蝈笼的痕迹,皆有笼钩且是悬挂式。
(三)收纳器
在吴云生的竹刻中,中大型器基本都是既有收纳的实用性,又不乏艺术化的可观性,器型多仿青铜器。如作品卷筒即兼具欣赏价值与实用价值,用以收藏字画、收纳物件。这是吴云生作品中(如图2)体量最大的,长1.2米,高0.6米,也是其竹刻器中体量最大的。除两面侧板外,通体施以雕刻纹饰,主体部分有4片竹片组合拼装,形成一个四瓣花的正侧面外形图案。顶面的竹片为顶盖,其上安装双凤戏珠圆雕提梁。卷筒竹片因需施艺,以浮雕、深刻、陷地深刻、阴线刻等多种技法将《清明上河图》画面中最惊心动魄、热闹非凡的汴河场景——虹桥刻绘于其上。陷地深刻是竹刻艺术的特殊技法,“比一般深刻更深。竹材表面光素,是为地,物像则全部刻陷地中,不下五六层,始达其最深处,故拟以陷地深刻名之。”[6]吴云生将拱弧状的竹片结合着丰富灵活的竹艺技法,将画面中的虚拟透视关系趋近于真实地展现出来。画面前景中的屋舍、河面上的虹桥、河中的船只皆以浮雕手法高凸于画面,虹桥上的人物、伞盖、驴马、车轿等、船只上紧张而忙碌的场景则综合采用浮雕、浅刻、深刻技术予以刻画。汴河流水以深刻法下陷进去,再辅之以阴线刻表现水纹,以层层下陷的效果处理汴河对岸的河堤。物象栩栩如生,画面热闹非凡。
吴云生的竹刻《清明上河图》源自平面绘画,但不是死板的翻版,而是做了适合于竹刻艺术、适合于工艺美术的精妙调整。画面中流水、人物、屋宇、桥梁、船只在细节上、构图上做了适当的取舍,舍去毛笔的柔软笔意,呈现出竹刻的刀味感和北方工艺美术的粗粝性。
二、吴云生竹刻的艺术特色
吴云生竹刻的艺术特色可以概括为杂糅性、创新性、工巧性、民间性:杂糅多种竹艺技术;创新竹材使用与竹器种类;审美以工巧见长,不以韵致取胜,以下里巴人的民间审美趣味为突出特色。
(一)综合竹艺多种技艺,创新竹材使用方式
吴云生的竹刻作品,以竹刻技艺为主,广泛采用线刻、浅刻、深刻、陷地深刻、浮雕、透雕、圆雕等手法,同时,兼有竹丝的扦插、扎制与竹片的拼接、组合成器法。一般“竹刻的主要施艺对象为竹根、竹筒和竹片。”[5]97而吴云生竹刻的主要施艺对象是竹片。“竹片,是竹筒劈开后的局部”[5]97。在竹艺中,竹片主要用来制作臂搁、镇纸、扇骨、笔床等文房用具,甚少做笼、箱类。但吴云生的产品类型正好与此相反,少有文房用具,多为笼、箱。这主要是他的竹片使用法大不同于文房用具的单片成器做法。他主要是将竹片配套成组,再在竹片上施以竹刻,将刻好的竹片组装、拼合完成作品。这是吴云生竹艺的重要技术贡献。“据《清秘藏》谓:‘宋高宗时有詹成者,能于竹片上刻成宫室、人物、花鸟,纤毫具备,所制更有鸟笼等物,甚精,今亦失传。是此艺宋时已有,惜继者无人,至湮没未彰也。”[7]寥寥数语,未能清楚说明鸟笼是否先经过雕刻再把雕过的竹片拼装组合而成的。但可以推知的是,用竹刻透雕手法制作鸟笼,其体量大小、造型立体的要求,应该需要使用竹片拼接组装技术。如果宋代詹成的鸟笼是确凿的竹片雕刻、拼合成器的作品,则这是吴云生竹刻艺术的技术源头。诚如典籍记载,“今亦失传”,如今也少有这一做法。所以竹片雕刻后再拼合成器是吴云生竹器艺术的突出技术特点,这也成为天水竹刻的特色表现。
(二)仿青铜器的器型、工艺特色
吴云生的竹艺作品经拼合而成器,器型多仿照青铜器。这一做法显然是受到了竹艺翻簧器型的影响。“翻簧”是竹刻中的独特品种,是竹艺技术和其他造物技术的融合,具体做法是削取竹筒内壁约2毫米厚的黄色表层(黄片),经水煮、压平后,粘贴在木胎或者其他器物表面。翻簧作品表面或为光素、或镌刻花纹。显而易见,翻簧竹艺耗时耗力,非一般百姓能够使用,都是为宫廷、贵族使用的精工极制作品,器型主要仿青铜器、漆器等。清代的文竹团花海棠式双层盒、赏春图六角食盒、贴簧竹雕提梁卣等都是翻簧竹器的典范代表。吴云生正是借鉴了翻簧竹藝的器型。但是民间没有巨大的制作财力、购买力能够支持翻簧制作,所以吴云生仍然采用竹材,实现了翻簧的作品器型。同时在成器的精细度上,吴云生也积极追求翻簧效果,“翻簧的拼接十分严密,表面要求光洁细腻,任凭肉眼细看,难找拼缝,真可谓是‘天衣无缝”[5]104。吴云生的作品竹片与竹片之间以及把手、提梁、匣盖、匣体之间尽可能追求严丝合缝,做到隐藏拼缝。
三、吴云生竹雕的审美趣味
吴云生的竹器,明确追求古意,竹刻内容皆具有古典意境。他或将古典形象的挥扇仕女、听涛高士、观棋童子等古典人物穿插安置在翠竹苍松、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等古典景观中;或将古典绘画作品、历史故事进行竹刻艺术化再造。竹器装饰图案也均为古意十足的蝙蝠、回纹、云头等,营造出整个器物古色古香、典雅秀丽的气息。同时,尽管吴云生追求精工极制,但其作品没有贵族艺术繁缛奢华的格调,也没有文人艺术的韵致、意境,而是地地道道的天水民间艺术的杰出代表,具有粗犷、活跃的生命力,具有古典文化的浓郁气息,两种审美趣味在吴云生的竹器中呈现出一种融合性。
比如吴云生的《天水关收姜维宴款图竹器》(如图3),这是一件融合天水历史、天水历史名人的作品。全器由20多片竹片组装拼接构成,器型兼具鼎、罍、彝等青铜器的某些特征。该器一侧镌刻《天水关收姜维宴款图》。史书典籍《三国志·蜀书》与小说《三国演义》中都讲述过天水关诸葛亮收姜维事件。姜维,天水郡冀县,即今天水市甘谷县人,原为魏中郎将,建兴七年(227年)冬,诸葛亮出师伐魏取天水关,因爱慕姜维才能,想方设法收其归蜀,成为三国时期蜀汉名将。吴云生的画面描述的是诸葛亮设宴招待姜维,开席前两人相逢的情景。美味佳肴已经上桌,蜀国一方已在等待姜维。姜维风尘仆仆而来,吴云生用一个小细节展现了姜维迫不及待的心情——回身牵马,人比马快。诸葛亮则做挥扇跑动迎接之姿,表现其求才若渴的急迫与对姜维的热烈喜爱,整个画面洋溢着一团和气、热火朝天的生活气息,这正是浓郁的民间艺术所追求的气氛。而一般所见《收姜维》图画,重点表现姜维的虔诚拜服与诸葛亮的威严庄重,姜维跪地拜服或站立向诸葛亮作揖,诸葛亮则或坐或站,接受姜维的拜礼,一方面将一个“收”字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方面也展现出儒雅风范、庄重礼仪、尊卑有序的儒家精神。这种大不相同的取舍态度、画面表现,展现出吴云生作为民间艺人的艺术表现趣味与民间智慧所在。
参考文献:
[1]陈蕊娜.汉英植物文化的社会差异[J].贵州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1):74-77.
[2]赵晔.吴越春秋[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8.
[3]何良俊. 语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苏轼. 苏东坡全集:上[M].邓立勋,编校.合肥:黄山书社,1997.
[5] 徐华铛.中国竹艺术[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
[6]王世襄.竹刻艺术[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18.
[7]赵汝珍.古玩指南[M].青岛:青岛出版社,2008:192.
作者简介:
康小花,天水师范学院美术与艺术设计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天水市美协理事、天水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贾雨蓓,天水市田家炳中学,天水非遗传承人、甘肃省民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