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与抗拒：芒果TV“女性向”综艺节目中的女性主义表达

曾 慧 王 婷

“女性向”综艺又称“她综艺”，指的是从女性视角出发，以女性嘉宾为主，围绕女性的生活、工作、情感、社交等话题展开讨论，女性嘉宾的自我呈现和形象塑造成为节目议题导向的重要组成部分，以折射当下社会中女性三观而开发一系列综艺节目。“女性向”一词最早兴起于日本，意为“面向女性的”“针对女性的”“将女性视作主要受众的文化消费”。“‘女性向’应该包括两层内涵：一是它专门针对女性受众而创作；二是它以女性自身话语进行创作，投射女性的内心欲求和情感模式。”[1]从《我们来了》《妻子们的浪漫旅行》《我家那闺女》《女儿们的恋爱》《新生日记》《婆婆与妈妈》到《乘风破浪的姐姐》，再到《妈妈，你真好看》，芒果TV上线的各类“女性向”综艺近来持续热播，并引发激烈讨论。

马歇尔·麦克卢汉认为，从传播史的角度来看，人类经历了从部落化到非部落化最终重归部落化的阶段。[2]互联网正在经历“再部落化”的进化历程，互联网影视文化中女性消费主义倾向同样正在向“再部落化”的趋势不断发展。一个又一个以兴趣为中心的媒体趣群在互联网社交中形成，而女性消费主义倾向的媒体趣群则是以性别为重要的区隔逻辑之一。芒果TV依靠湖南广播电视台的制作实力，定位于“青春、都市、女性”，聚焦具有消费力的女性群体，推出“她”系列节目如恋爱、代际观察类，家庭婚姻婆媳关系类综艺，形成了高辨识度的“女性向+青年”气质的平台特色，应对来自市场的激烈竞争，实现“弯道超车”。[3]（见表1）

表1 芒果TV女性综艺节目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从女儿、女友到妻子，再到婆婆妈妈；从家庭、学校到职场，再到家庭，女性成长的各个阶段都被纳入综艺的屏幕内，生活、社交、工作、情感话题一样不落，女性的三观、恋爱观、婚姻观以及育儿观都被反复讨论。芒果TV女性综艺节目侧重呈现女性的家庭属性，节目关注议题虽稍有不同，但都是娱乐化的轻话题，其节目设置、叙事方式以及模式建构等方面有较为普遍的特点或者说带有芒果TV的价值取向、趋势。

一、节目模式：从“明星被凝视”到“素人成主角”

群体拓展，是指从人员构成上看，“她综艺”对各个年龄段的女性都给予了表达的可能性。芒果TV的女性综艺不断扩大女性嘉宾年龄和身份的选取范围，逐步完成群体拓展以及收割女性收视群体。

《我家那闺女》《妻子们的浪漫旅行》《女儿们的恋爱》都采用了“观察”模式，采用“真人纪实+观察室”的录制手法，节目被切分为“观察”与“被观察”两个视角，通过对女明星私下生活的曝光，让女明星的爸爸或丈夫以家人的角度观察其生活状态，仅设置一位女性观察员主持人作为女性视角的补充。在一定程度上让爸爸了解长大后的女儿的生活状态，同时以“发言人”的姿态阐释并评价孩子所展现的行为。这些观察类“女性向”综艺都是将女性摆在了男性的凝视视角下，不管是作为女儿、妻子还是母亲等角色的女性，都处于“被看”“被凝视”的位置。选择男性家人作为观察者，这种刻意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利用不同性别视角制造话题，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节目组在设置初期受到潜在的传统思想的影响。而近两年的《婆婆和妈妈》《妈妈，你真好看》的主要角色是婆婆与儿媳、母亲和女儿，前者更关注传统意义上的婆媳关系，以及围绕婆媳关系中拥有双重身份的男性——既是丈夫又是儿子展开话题；而后者的关注点则不囿于传统中具有争议的关系上，将作为明星的女儿放置为配角地位，作为纯素人的母亲则成为聚焦的中心，以母亲们角逐走秀之路为主线，母女关系为辅线，更关注中老年的母亲们在节目中的个人成长历程。

呈现不同年龄段、不同身份的女性的价值取向和个人情感，给予她们在荧幕前表达的机会，不刻意避丑，对于反映真实世界中身处不同处境、丰富多样的女性形象具有正面促进意义。但在过程中，争议仍然存在。《你怎么这么好看》中对不同身份的女性素人的改造，“一棒子打死”否定素人原来风格的化妆、穿搭改造，没有体现对女性素人本人意愿以及价值取向方面的尊重和理解。《你怎么这么好看》对女性素人进行化妆、穿搭等时尚改造，《妈妈，你真好看》中对素人银发母亲进行时尚走秀改造，这些让女性有了更多追求美丽的权利，但也让女性在节目组和其他嘉宾的指示下、在摄像头聚光灯的闪照下，慢慢被规训成为“完美女性”形象。这无疑也是对女性身体的一种规训，对塑造女性主义下的理想女性形象、贴近女性真实的生活样貌具有负面影响。

二、议程设置：借传统话题探讨女性成长

女性话语介入传媒所引发的微妙变化：一方面是女性的抗争，另一方面是女性话语的被利用。在日益高涨的文化工业中，女性话语表达的权力与欲望已经演变成市场利益的驱动器。[4]而在女性综艺场域中，女性话语的抗争是女性综艺节目一直致力于传达的。

芒果TV上线的“女性向”综艺将各年龄段的女性都囊括其中，节目中女性的婚恋问题甚至引爆话题，登上微博热搜。婚恋问题并不是女性人生的全部，但节目中不管是女明星本人还是作为旁观者的父亲或主持人，都表现出十分在意的情况。在《女儿们的恋爱3》中，一整季节目金晨相亲了三个男孩，前两位都因相处尴尬而失败告终。直到最后两期嘻哈歌手Casper卡斯柏出场，金晨觉得两人思维很合拍，相处也非常舒服。金晨爸爸却一脸愁容，认为适合比喜欢更重要。这是作为父亲的一种担心，也是从男性视角出发的一种刻板印象。这一段也带来节目看点，微博上关于“在《女儿们的恋爱》大结局中，金晨选择和卡斯柏约会，金晨爸爸疑似神情有一些严肃”的#金晨爸爸#话题阅读量，截至2021年5月1日已经有2．2亿，讨论有7．4万。

婆媳关系也是最能引爆话题讨论的社会议题之一。《婆婆和妈妈》节目中，婆媳关系是整季节目的主要看点和亮点。一直在各种小事上计较的张铎妈妈，却在节目尾声中儿子儿媳提出不生孩子这件事上表现得格外大气，坦然接受两人不想生孩子的决定和想法。张铎妈妈和儿媳陈松伶从前期的两人沟通有问题、不欢而散到后期两人坐下来平等沟通两人的问题，并能够达成换位思考，张铎妈妈对儿媳的逐渐理解和宽容是她在整季节目中的成长与变化。

父权话语体系之下，女性处于失语状态。媒介在传播过程中极易利用符号语言，传达并加深女性刻板印象，给女性群体带来巨大困扰，形成媒介暴力。《女儿们的恋爱3》和《婆婆和妈妈》中的金晨父亲和张铎妈妈就是普通人，但是当他们通过节目在媒介平台上输出自己的价值观时，他们就成了价值观的输出者。他们在节目中最初传播的仍是落后的价值观，但是女儿金晨的抗争和坚持、儿媳陈松伶的积极沟通，最终使父母们转变了思想。这是对传统观念的抗争，也使得女性主义价值观的传播更有说服力。

芒果TV的“女性向”综艺节目在设置或制造传统话题的同时，也在呼吁新潮的女性主义观念和生活方式，鼓励女性自主掌握幸福的恋爱观——《女儿们的恋爱》，呈现婆媳关系的互相包容理解——《婆婆和妈妈》，鼓励中年女性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妈妈，你真好看》以及《乘风破浪的姐姐》等等。

三、受众反馈：抓住女性现实困境引发观众共情

共情（empathy，又译“移情”“同理心”），通俗地讲站在他人的立场，有意识地进行换位思考，来理解别人的思想和感受，并且做出反应的能力，通常与亲社会行为有关。[5]一般分为两种：认知的共情与情感的共情。普遍意义上，传播活动中节目组借助认知和情感的元素，站在受众的立场去感知受众的心理所想，去体验受众的情感，在传播活动中传者与受众产生共同情感体验，形成双方认知与情感的“最大公约数”，实现共情传播。[6]

《乘风破浪的姐姐》开播之时，节目的宣传片“三十而俪”中表达出对“30+”女性的关注和尊重，收获了一大批女性观众的共情。“30+”女性的生存及生活状态是社会生活中人们普遍不看好的，节目却在这时鼓励“30+”女性回归自己、活出自己，追求自己的个人价值。当一群光鲜亮丽的女星站出来展现自己面对困境时的自信，让现实生活中处于同样困境的观众，能够对她们的处境、情感形成认知察觉，对她们产生情感上的感同身受，从而产生强烈的共情与在场感，希望在节目中找到出口或者说情绪慰藉之处。

《妈妈，你真好看》中女儿协助母亲成为更好的自己、找到自我价值是节目主线，这期间女儿们与妈妈们和现实生活中的母女一样，因为一些小事而吵架，又在悄然之间和好。观众看到这些与自己相似的经历，能够理解作为女儿希望看到妈妈更好，但是表达上会产生摩擦而委屈的情绪。情感上共情的关键并不在于分享情感，而是理解情感。

芒果TV的“女性向”综艺有关话题频繁登上微博热搜，这说明观众对于芒果TV设置的话题是有共鸣的。而这些意味着在节目进程中，女性观众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综艺表达的内容。这是因为女性绕不过的各种问题与焦虑都能在芒果TV找到对应的节目，观众的认知上达到共情；而节目主创人员把握好了节目的大方向，呼吁新潮的女性主义观念和生活方式，考虑到观众的精神需求，并致力做到成为观众情绪的慰藉，为观众寻找到困境的出口。

四、商业价值：消费主义的裹挟

女性在女性综艺上展示自己真实的处境，呈现通过自我奋斗实现人生价值的过程，争取女性的话语权。女明星在正片内容中展示自己华丽的时尚生活方式以及“完美形象”，表明女性掌控着自己身体的权利。而女性综艺广告就是通过观众的“镜像思维”发挥功用的，观众看到这些“完美形象”之后，将这些“完美形象”视为“理想自我”的镜像，慢慢对女明星进行方方面面的模仿，由此来接近“理想自我”的镜像。从广告赞助上看，一众主打女性群体消费的产品及品牌趋之若鹜，这可以看出节目商业价值都不错，其中多数广告赞助商的目标受众都是与节目目标受众相符的。

《女儿们的恋爱3》广告赞助有OLAY、佳洁士、唯品会、小红书、三星、卡姿兰、ABC，基本以女性的生活好物为主——日常个护用品、护肤化妆品、购物生活APP等，符合女性综艺节目的女性受众定位，节目的受众定位与赞助商的受众定位有极大程度上的重合度。《妻子们的浪漫旅行第五季》广告赞助商有购物APP、孩子学习APP、手机、个护类产品——超值购物、孩子的思维锻炼、掉头发秃头烦恼等等，都是女性日常生活中关注的话题，解决二三十岁甚至四十岁以上女性观众的痛点。在广告词上的运用上，同样能够体现节目以及产品的极高契合度。《女儿们的恋爱3》中“恋爱”“感情”“美白”“显白”“天然”等词直截了当地点明单身女性观众的生活需求，直戳“20+”女性观众痛点。但是与此同时，“美白”“显白”等功能的大肆宣传，在一定程度上停留在“白瘦幼”的审美意识层面，对女性的“美”的定义过于窄化。

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曾说：在消费的全套装备中，有一种比其他一切都更美丽，更珍贵，更光彩夺目的物品——它比负载了全部内涵的汽车还要负载了更沉重的内涵，这便是身体（CORPS）。身体无疑成了消费社会中“最美的消费品”，而这种消费更多地倾向于对女性身体符号的消费。[7]法国社会学家德勒兹也认为，身体是一台生产欲望的大型机器，而消费主义与大众传媒则为消费者的欲望提供了一种虚假的满足，把消费者带到偷窥的想象和快感之中。[8]甚至有学者提出消费社会中的文化就是身体文化，消费经济就是身体经济。随着新媒介技术逐渐渗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媒介中的女性形象不断吸引着消费者的眼球，受众在消费他人身体符号的同时，也开始主动将自己的身体符号化呈现在别人的眼前。女性对于自己身体的“美”似乎拥有越来越大的自主权，但是却也被消费主义的“眼球经济”裹挟。

五、结语

近几年，随着时代的进步、文化的开放以及女性主义运动的推动，国内女性意识虽仍有不足之处，但已经在向主流迈进了。也正因此，作为社会镜像的媒介之一——女性综艺，如何再现女性，对决定、改变女性在文化中的地位，对女性意识的进步至关重要。

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I》中提出一个立场：“要廓清女性的处境，仍然是某些女性更合适。”[9]芒果TV的女性综艺节目同样认识到：女性对女性问题的关注、呈现以及探究更为有利。女性是“为更私密层面探究女性内部世界的自我挣扎，是由表层向内层的深层次发展”[10]。表1中可见芒果TV的多数女性综艺节目制片人及主要工作人员都是女性，对于生活中的女性困境，同为女性的制作人、传播者、把关人会本能地感同身受。在节目内容的生产中，也会更敏感地捕捉到、呈现出女性现实生活中的困境。但在社会、话题流量等的要求下，往往不得不需要做出一定的妥协。因此，芒果TV的女性综艺节目中的女性主义往往是较为柔和的，综艺节目本身的娱乐性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女性主义话题的严肃性和政治性。在今后的女性综艺制作中，考虑节目商业价值的同时要警惕消费主义和传统父权对女性主义传播的消解和异化。网络媒体环境下信息的传达者和接收者双方的女性意识与社会性别素养需同步提升。

注释：

[1]刘乃歌．面朝“她”时代:影视艺术中的“女性向”现象与文化透析[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8,40(12):94-98．

[2][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M]．何道宽,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377．

[3]王韵,安利利．2019年我国网络综艺节目的特征与趋势[J]．当代电视,2020(3):28-32+43．

[4]李敏．女性主义视域中的媒介研究[J]．新闻与传播研究,2005(2):56-63+96．

[5]郭艳．“一带一路”倡议下的共情传播:功能与策略[J]．东南传播,2021(4):9-12．

[6]梁锋．论媒介形象传播中共情传播的工具价值[J]．新闻前哨,2021(5):16-17．

[7]武婷婷．消费社会语境下新媒介对女性身体的规训[J]．东南传播,2020(2):28-30．

[8]王一璠．娱乐时代的男色消费:“小鲜肉”批判[J]．上海艺术评论,2017(3):56-60．

[9][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I[M]．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22．

[10]孟君．性别叙事:凸显差异的女性书写——90年代以来中国电影的作者表述之一[J]．当代电影,2007(6):5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