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珺
摘 要 对同时存在于初中与高中多版本语文教材的篇目,初中语文教师同样可以细致深入地开展教学。关键在于如何引导学生从文本语言入手,细读品鉴,深临文境,最终达成超越时间、空间和现实生活的体悟。本文拟通过《老王》这一名篇中可以利用的三次换位、一个矛盾与一处对比,抽丝剥茧逐个场景分析我与老王之间在同一时代背景下,相逢未必深相识、同呼吸却不共命运的生存状态,以及作者对老王常年怀有的一番复杂情感。
关键词 《老王》;文本细读;矛盾分析;对比分析
作為写人记事散文中的经典,杨绛先生的《老王》曾多次选入部编版、苏教版、沪教版初高中教材中,侧面反映该文的教学可深可浅。但值得注意的是,《老王》一文被编入七年级下册课本中,面向初入中学阶段的学生,编者在教与学的层面均提出了更高要求,因而,不细致深入地挖掘,往往难以走到这篇文本的深处。笔者拟从文本细读的角度出发,以此文中具有发散意义的三次换位、一个矛盾与一处对比为切入点,谈谈如何通过文本细读走到这一文本深处。
一、三次换位:相逢未必深相识
我们在培育学生的共情能力的时候常常强调换位思考,在《老王》中,换位思考同样有助于学生跨越横亘在时间面前的界限,建立起作者与老王看似简单实则微妙的关系印象。
第一次换位,可以从“老王”这一称呼导入,激发学生思考,为什么是杨绛称这位三轮车夫为“老王”。中国社会不仅是熟人社会,那时亦是阶级社会,等次分明。这一比较亲切的称呼粗看来反映的是杨绛与老王是关系不错的熟人。然而,细想来,我们会发现,知识分子与知识分子之间、底层劳动者与底层劳动者能够自然地以“老X”的称谓互称,杨绛可以对三轮车夫称“老王”,但老王断不可能以“老杨”称呼杨绛,而是尊其为“先生”。可见,这样的称谓在我们的生活中似乎是从来如此,以至于我们容易忽视,横亘在称谓背后的,是无法抹去的阶层距离。
第二次换位,可以从老王的病容描写入手。杨绛对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的老王如是描写:“老王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他简直像棺材里倒出来的,就像我想象里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初读之时,往往只读到老王此时或离大去之日不远的病态,但若进一步思考,如果生病的是钱钟书,杨绛断不会以“僵尸”“骷髅”作比如此描写;更不会心中感到“害怕得糊涂了”。课间,杨绛虽然与那些嘲讽老王病眼的人不同,是个更加温善的人,但自始至终与老王保持着稍带疏离的界限感。
第三次换位,可以从人与人交往的诉求出发。马斯洛需求理论中,在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与安全需求之上,依次分别社交需求(通过社会交往获得爱、感情和归属感)、尊重需求(获得自尊与来自他人的尊敬)和自我实现需求。对于老王这么一个失群落伍、病入膏肓、举目无亲、无人照拂,仅仅处于“活命”状态下的底层劳动者而言,能送钱先生看病、能与一个知识分子形成社会关系,便点亮了社交需求被满足的希望。甚至可以从老王弥留之际送出对自己十足珍贵的营养品鸡蛋和香油中,我们可以看到杨绛于老王而言被摆在社交圈中最为重要之列。老王对杨绛的关照和付出不是功利层面的,但对回报也心存希冀,即希望杨绛能够给予相应的温暖。但反观杨绛,虽然保持着知识分子对底层人民客气的关爱,但始终以自己的处事原则行事,以钱回报老王的举措,尽显交往的分寸感。可见,二人对彼此交往的期待全然不同,交往的诉求也并不相合。
二、一个矛盾:念念不忘,必有回想
在文本细读过程中,探寻文本中与常理相悖的矛盾往往能够唤起更多思考。在《老王》一文中,杨绛对老王这样一个无依无靠、落魄困窘且受人排挤的底层劳动者给予客气、关心、尊重,甚至送鱼肝油给老王治疗夜盲症,按理来说已经足够友好,但为何会“总”回想此事感到“心上不安”?仅仅是因为吃了老王的香油和鸡蛋而用钱“侮辱”他吗?
从作者对老王的处境介绍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仅能“活命”的形象:住在塌败的小屋里、不敢正面回答杨绛问询住所只能尴尬回应“住那儿多年了”、冒死送人礼物却只能用“一方灰不灰、蓝不蓝的方格子破布”包鸡蛋。而且,收回那方“破布”时,老王是“一手拿着布,一手攥着钱”,而非“一手攥着布,一手拿着钱”,可见,于老王而言,“钱”是赖以生存、维持活命状态的必需品。而杨绛一家从不占老王便宜,一直以来对老王的关心和照顾都会适当给予金钱,哪怕是老王允诺减半收费,哪怕是自己已经拮据困窘。所以,杨绛给老王钱的行为,与其说是“侮辱”,倒不如说是克制的、最大的善意。
既然以“钱”回应不能说是“侮辱”,而是一番未能洞悉对方需求的回应,那这位遍历沧桑的知识分子在七十三岁高龄写下的散文中,到底是怎样难以捉摸的一番“愧怍”,需要她用几年的回想才“渐渐明白”?
只有反复品读我们才会渐渐读到,杨绛沉定简洁语言背后隐匿的知识分子形象。这份念念不忘的回忆,这份令人费解的愧怍,不是因为吃了一个病痛缠身的劳动者赠予的营养品,不是因为犯下用钱报答付出真情的人的错误;不单单是善良的知识分子过意不去的忏悔和自我安慰;也不单单是知识分子俯瞰众生的悲悯情怀。其中还杂糅着一个有思想的灵魂的自省,以及对时代、对社会的深思。孔夫子有云,“吾日三省吾身”,杨绛数年来的自省,终于超越了彼时与老王相处、交往的过程本身,看到了对方掏心掏肺将自己当做至友至亲,自己却以一个更高的站位将其客气地视为熟悉的陌生人。看似矛盾的背后,其实是难以发觉的潜意识中的不对等。由此,矛盾理清——源自作者一直都未曾以平等的心态和姿态对待老王。之所以关照,是因为由上而下的同情怜悯;之所以客气,是自始至终对外人的距离。
至此,透过这一矛盾之处,能够引导学生勾连起对当下这个时代的思考,透过杨绛独特的人生观和精神世界,不仅懂得温善,懂得如何待人,更要学会树立自我反思意识;不仅尊重每一个个体,更要懂得关注、关心和帮助社会弱势群体,做一个有道德良知的人。
三、一处对比:同呼吸,未必共命运
结尾往往是理解文章的关键,文章结尾多年后作者渐渐明白的道理——“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常常成为教学关注的焦点。前文回顾、背景介入,都是对比“幸”与“不幸”的方式,从不同的视角切入,或许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和心情。
由前文回顾观之,老王的不幸不仅包括身体的残疾、社会的排挤、物质的贫穷、亲人的缺失和生理的病痛,更是灵魂深处的孤独和精神世界的无依。而杨绛在文革期间的遭遇也是不幸的,经济状况也变得困窘,更为不幸的是作为知识分子在文革期间受到的对待,尽管这一点杨绛在此文中不曾提及。但至少在归途上,我们看到的是,在那个艰难的时代里,老王没能撑过去,杨绛姑且心怀不安与愧怍地活下去了。两相对比之下,面对艰难的时运,活着本身就成了一种难能可贵的侥幸、万幸。撑过去了,苦难就成为了往昔;撑不过去,人生便凝结成不幸。
由特殊的时代背景观之,作为没有跟上时代风潮的贫苦劳动者,老王“脑袋满”“没绕过来”“晚了一步”最终导致其失群落伍、被时代排挤、被命运抛弃,沦落至社会底层和边缘。而这期间,杨绛一家都过着再无尊严的日子。同样的落魄使得他们被挤压到一个空间内产生交集。但为何杨绛回顾过往,会冠“幸运”之名于己呢?我们或许会看到,一番社会底层对知識分子的仰望,即便阶层、身份之间的距离被压缩了,但终究不同。老王这样失群落伍的三轮单干户,在物质生活匮乏、政治形势特殊的年代,没有物质的保护伞,没有思想的避风港,没有亲朋的抱团,更没有健康的支撑,全然是一无所有的情状。反观杨绛,经济不阔绰,却也能“常坐老王的三轮。他蹬,我坐”;思想受限制,却也有自我排解困苦的积淀;亲朋流离在外,却知道有至亲存活于世;身体渐衰微,却仍拥有活命的权利。两相对比之下,即便老王与杨绛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即便两人有了很多交集和共同的空间,两人仍然不一样,无论在实际层面,亦或是归宿层面。
在读到二人同呼吸、共活命,却最终不共命运的状态后,学生或许会感受到一番悲悯,和个体生命在时代洪荒中的渺小与无力感。但与此同时,教师可以引导学生从另一角度思考:不幸者老王,给杨绛一家带送冰、“从没看透我们是好欺负的主顾”,送钱先生看病不要钱……这样一个孱弱的生命,尚且在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温暖周遭的人。那现今的我们,是否可以不计较生命的分寸得失,在任何境地都尽己所能,向周遭社会辐射一些温暖和善意,达到“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爱与自由”的追求。
一篇文本的解读没有终点,对于名篇教学来说尤为如此。无论对初中生亦或是高中生而言,语文学习都存在较大的弹性空间。因此,即便是面对同样一篇更高年段学生学习的文本,借助文本细读,一堂课的教学终点也可以延伸至更远处。总之,本文旨在通过文本细读,从三次换位、一个矛盾与一处对比出发,尽可能引导七年级学生走到其所能抵达的《老王》深处。
[作者通联:广东深圳市坪山同心外国语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