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学术话语的创新是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构建的重要主题,也是时代发展、实践深化和历史演进的必然要求。当今中国已经踏上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新征程,但是中国学术话语尚不能充分解读中国实践,也未能彻底抓住国际受众,为此,中国学术话语必须不断创新,以更好借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形成最大合力。中国学术话语创新应以中国问题为中心,在回答好中国之问的前提下回答好时代之问;应打破学科壁垒,实现学术话语体系建构的“视域融合”;应转变文风,书写好彻底抓住大众的话语;应破除西方中心主义思维藩篱,提升中国学术话语体系构建的自信;应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增强中国学术的国际话语权。
〔关键词〕学术话语,话语体系,话语权,马克思主义
〔中图分类号〕B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175(2021)05-0030-07
〔收稿日期〕2021-06-27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暨优秀博士论文项目“马克思哲学话语革命与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建构”(20FKSB017),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建设与理论研究工程项目“马克思的哲学话语梳理及当代启示”(2018mgchq003),中国社会科学院青年科研启动项目“新自由主义思潮的话语分析”,主持人刘影。
〔作者简介〕刘 影(1989-),女,河南商丘人,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助理研究员、法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发展史。
学术话语的创新是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构建的重要主题,也是时代发展、实践深化和历史演进的必然要求。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高度重视话语体系建设,多次强调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并为世界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但不可否认,中国学术话语尚不能充分解读中国实践,也未能彻底抓住国际受众。为此,中国学术话语必须不断创新,以更好借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形成最大合力,体现中国速度,不仅让世界知道“舌尖上的中国”,也让其知道“学术中的中国”。
一、以问题为中心,回答好时代之问
问题是学术话语创新的源头活水。一切学术话语的创新都源于实践,始于问题。问题贯穿学术话语创新全过程,学术话语的创新就是在发现问题、筛选问题、研究问题和解决问题中实现的。只有围绕“问题”,才可能在学术上说“新”话。马克思曾深刻指出:“主要的困难不是答案,而是問题。” 〔1〕203奥地利哲学家波普尔也曾说道,一切科学哲学都“从问题开始;我们得出一个新的理论,主要是通过尝试去解决问题而得出的” 〔2〕221。因此,学术话语创新要有问题意识,要以问题为导向。
以问题为中心,首要回答的就是以什么样的问题为中心。在学术研究中,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成为话语创新的源泉,只有以“真”问题为中心,才能推动话语的创新。如果以伪问题、假问题,或者别人已经解决了的问题为中心,只能自说自话,说过时的话,就无法实现话语的创新。所谓“真问题”,就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问题,既符合逻辑和事实,又是全新而有价值和有意义的。类似于“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天堂里的玫瑰花带不带刺”等这些毫无疑义且荒诞的问题,虽有问题形式,但不具有问题的实质,根本无法推动学术话语的创新。在学术研究中还存在一些伪问题,由于精于伪装,常常成为学者创新路上的绊脚石,落入话语陷进。比如,对“法大还是党大”的讨论,这根本就是一个政治陷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命题。此外,还有学者迫于外界的压力,或受到名利的驱使,抑或受到潮流的裹挟,研究一些毫无意义的假问题,如西方学者制造的人道主义马克思和科学主义马克思对立的问题,囿于这样的假问题,是无法推动学术话语创新的。因此,学术话语创新要抓住现实社会实践的“真”问题,辨别伪问题,拒绝假问题。
而“真”问题又从何而来呢?答案是从时代中来。任何真问题都是对自己时代的追问,学术话语创新就对时代问题的追问和解答。学术话语的创新应跟上时代、引领时代。纵观历史长河,整个学术发展的历史其实就是“时代问题的变迁史”,是一代又一代学者对时代问题的关注、回应和解答,并以新的概念、范畴和思想丰富和发展的哲学社会科学历史。其实,马克思主义话语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时代问题的变迁史。从自由资本主义时代到垄断资本主义时代,从垄断资本主义时代到社会主义时代,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问题,也正是时代问题的不断转换,推进了马克思主义不断向前发展,同时也促进了马克思主义话语的不断更新。
马克思曾说:“人们按照自己的物质生产率建立相应的社会关系,正是这些人又按照自己的社会关系创造了相应的原理、观念和范畴。所以,这些观念、范畴也同它们所表现的关系一样,不是永恒的。它们是历史的、暂时的产物。” 〔3〕222时代问题的变化,必然带来观念和范畴的变化。马克思和恩格斯正是对资本主义向何处去等时代问题的科学回答,创立了自己的学说,并实现了话语的革命性变革;列宁在对垄断资本主义时代进行了深入分析的基础上,回答了落后俄国的发展道路问题,让马克思主义在俄国生根发芽,马克思主义话语也有了俄国特色。进入中国后,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践相结合,回答了一系列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时代课题,让马克思主义在中国说中国话。毛泽东就曾说道:“现在,我们已经进入社会主义时代,出现了一系列的新问题,如果单有《实践论》、《矛盾论》,不适应新的需要,写出新的著作,形成新的理论,也是不行的。”〔4〕109中国学术话语所遇到的困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缺少问题意识,没有形成面向时代的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在这里,有一点需要注意,以时代问题为中心,不是以社会发展中遇到的具体问题为中心。学术话语的创新不纠缠于世俗的琐事,也不提供解决具体问题的具体方案;它不是对时代现象的直观,也不是不偏不倚地陈述事实,而是在具体问题的基础上,汲取有助于回答和解决时代问题成果的话语,寻找具体问题回答背后的规律与普遍性。
今天,我们要推进学术话语体系的创新发展,就必须准确捕捉和回答好时代课题,回答当代中国发展的“现实逻辑”。“对中国问题作出马克思主义的回答,提出解决问题的‘中国方案,是发展马克思主义、实现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创新的根本和关键。” 〔5〕 我们要建构一套能够解释和引领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范畴体系和话语方式,就要思考和回答中国面临的时代问题。在经济全球化、信息网络化以及高科技发展的浪潮中,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回答好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实践当中的重大现实问题;在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过程中,回答好经济、政治结构转型、思想分化、价值多元、社会阶层分化、利益博弈、现代治理、民族复兴等问题,回答好新自由主义、新左派等社会思潮,以及恐怖主义、霸权主义引发的新问题;等等。从“时代的深处,筛选出当代中国的问题,采掘那些深刻影响当代中国历史性实践的思想资源,提炼出相关的理论范畴、核心概念、基本命题和关键词” 〔6〕17。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走出了一条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中国道路”,形成了举世瞩目的“中国实践”“中国模式”,这些都是对“中国问题”的最好回答,其中也蕴含着丰富的“中国经验”“中国智慧”。将这些“中国经验”“中国智慧”凝炼成中国学术话语,用学术的方式讲好中国故事,是当前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建构的最大现实。毋庸置疑,在中国问题上,中国是最有发言权的,我们应增强话语意识,主动将对中国问题的解答符号化、概念化,形成融通中外的概念、范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理应带来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伟大复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理应在学术上、在话语体系的建构上有所体现。解读好中国发展的现实逻辑,诠释好中国当代的发展,是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创新的不二法门。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将中国的制度优势转化为话语优势。
二、打破学科壁垒,实现好话语的“视域融合”
学术话语的创新从来不是单维度的创新,也不是某一学科的独立创新。在全球化语境中进行学术话语创新,有赖于古今中外各种话语资源的良性互动,尤其是马克思主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国外哲学社会科学三种话语资源的融通整合。
各种异质的话语资源、各个学科的话语如何同时“在场”?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进行当代中国学术话语创新的逻辑前提。从表面上看,马克思主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国外哲学社会科学三种话语资源,以及政治学、经济学、法学等学科话语壁垒分明,拥有不同的研究范式和言语方式,也有着各自的概念、范畴体系以及问题域,似乎存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话语鸿沟。其实不然,以哲学话语为例,中国哲学、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并不是“断裂”式的存在,也不是各自画地为牢,它们之间有诸多相通之处:首先,它们所关切的时代问题相同;其次,它们具有哲学学科上的共同特性;最后,它们都是人類文明史的成果。这些为三者的对话融通提供了前提和基础。其实,在面对现实问题时,我们是可以找到三种话语资源之间的结合点或交汇点的,找出三种哲学形态的“异中之同”和“同中之异”,并在学术话语的不可通约性与兼容性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正如冯契所说:“中国近代的哲学革命,中西哲学、中西文化在中国的土地上开始汇合了” 〔7〕,中国近代的哲学革命也为三种话语资源的融合提供了契机和可能。再具体到马克思主义的话语本身,也不是纯粹的哲学话语、经济学话语或者科学社会主义话语,而是一个整体,不是单纯某一个学科就能构建的。有学者曾说:“在哲学、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等壁垒分明、互不关联的研究平台上,以某种十分局限的专业眼光来孤立地面对作为‘哲学家的马克思、‘经济学家的马克思和‘革命家的马克思,……众人都自以为把捉到了马克思,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真实和有机地把握了一个完整的马克思。” 〔8〕2 同样,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建构,也是一个整体、一盘棋,需要进行话语的整合。马克思主义本身就是一个整体,我们不能人为地将其肢解,这是建构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必须要注意的。中国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在思考不同文化和文明之间的平等对话与共同发展问题时,就曾提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一极富中国话语神韵的话语同样也适合三种话语资源的对话融合。学术话语之间既可以“各美其美,美人之美”,也可以“美美与共”。话语之间、学科之间的对话就应该如此,既保持各自的特色,同时也可以从其他话语中汲取精华,达到“美美与共”。因此,推进学术话语的创新,需要打破思想藩篱和学科壁垒,吸收各家话语资源的有益成分,并为我所用,这对于构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是非常必要的。
长期以来,马克思主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国外哲学社会科学之间并没有实现很好的融合。其实,正如前面所讲,三种话语资源并不是不可调和,对话、交流是打破壁垒的有效途径,是进行学术话语创新的必要条件。单一的某些观点、某一学科根本不足以支撑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创新,只有将不同的话语资源进行整合,才能使存在于不同学科的思想资源“流动”起来,才能找到话语创新的生长点。学术话语的创新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学科话语的创新,更不是各学科的创新总和;学术话语的创新也不是单一的某一学科所能承担的,它需要进行全方位的深度分析。学科壁垒只会限制眼界,问题本身无所谓学科标签,而是研究者人为将其划分为不同学科,从经济学、社会学、宗教学、法学等不同学科角度来研究,这样只会限制研究视野,不利于学术话语的创新。我们应倡导以问题为中心的话语生产,而不是学科为中心的话语创新。
要打破学科壁垒,就要求研究者跳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着眼于研究前沿,与不同学科进行学术对话与争鸣,寻求适宜的自我身份和表达方式,而不是将视野局限在自己的学科内,局限在马克思主义的框架下,故步自封的学术话语之路只会越走越窄,最终失语、无语。实现话语资源的融合,需要借鉴吸收各家话语资源之所长,以回应现实世界提出的理论问题和实践问题作为切入点,通过问题导向,推动学术研究视域的扩展与交织。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既要回答中国自身的问题,也要回答人类共同面对的全球性问题;既要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特殊性,也要具有人类文明的一般性。但是,我们要谨记一点:在交流与对话中,中国哲学社会科学不能在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的范式中迷失“自我”,让西方的学术话语左右我们的思想。其实说到底,学术话语创新的关键因素还是在人。话语资源的融合发展,要求学者打破学术研究的单一向度,变单调化的学术生态向多样化发展,形成学术共同体或话语共同体,学术话语的创新需要争鸣,更需要共识。张岱年曾在其《中国哲学大纲》中写道:“西洋哲学及其方法已输入了中国,人们虽一时不免为西洋哲学所震炫而低伏,但需要新哲学的呼声已可以听到,我们期待着一个可以媲美先秦的哲学灿烂的情形之到来。” 〔9〕27 我们相信,真实地面对当下的现实问题,学术共同体同样可以构建起新时代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学术话语体系。
三、转变文风,书写彻底抓住大众的话语
学术话语创新,文风也很关键。邓小平曾说:“我们也有好几次挫折和失败的教训,而每次的挫折或失败,都是学风、党风、文风三风不正占统治地位的领导所形成的恶果。” 〔10〕87习近平也非常强调文风问题,他曾指出:“改进作风必须改进文风。” 〔11〕441文风无小事,它事关学术话语能否真正实现创新,能否被接受、传得开。
固然,学术话语有其特有的话语形式,公众理解可能会存在一些困难。如果是由于读者缺少必要的知识储备,这种晦涩无可厚非。但是,那种并没有超出读者理解范围的知识,被作者讲得云遮雾罩,让人不知所云的调子则不可取。苏轼在其《答谢民师书》中批评汉代的扬雄时曾说:“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当代也不乏扬雄之人。我们不否认,学术话语本身可能有些日常生活不经常出现的术语、概念,但这不是让其话语晦涩的充分理由,也不应成为学术研究的避难所,更不应成为学术话语创新的主流。学术研究要求学术语言规范化也无可厚非,不过这不是拒绝公众的充分必要条件。尼采、海德格尔、福柯的哲学不是也很有诗意吗?综观那些晦涩的文章,是主观上的肆意为之,是以拒绝大众来彰显其“尊贵”。毛泽东也曾批评这种文风“装腔作势,借以吓人”。一个只会说马克思主义行话的人,不是真正懂马克思主义的人。其实,马克思本人很重视语言风格问题。在他的战友和学生的回忆中曾这样说道,马克思很重视用语的明朗和准确,马克思是个严格的修辞家,他常常花很多时间力求找到需要的字句,马克思了解语言的本质,他对于语言的简洁和正确是一丝不苟的,在语言和风格问题上十分考虑,有时候甚至会咬文嚼字。可以看到,在马克思的文章中有很多文学隐喻和文学引语。而反观当下中国学术话语生态:艰深晦涩、故弄玄虚之人有之;浅入深出、故作高深之人有之;六经注我,皓首穷经之人有之;牵强附会、生搬硬套之人有之;佶屈聱牙、玩弄辞藻之人有之;醉心哲学框架,玄而又玄之人有之;唯西方马首是瞻,食洋不化之人有之。当然,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过程中,也不乏有艾思奇《大众哲学》这样既通俗又生动的哲学著作。但是,总的来说,当前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话语生态仍不容乐观,仍然晦涩之风盛行。没有健康的文风,学术话语的创新只能是天方夜谭。
学术话语的创新不是喊口号,不是简单地制造新概念、新术语。学术话语体系的建构绝不是一项技术性的活动,不可能依靠某种外在的设计就可以人为安排,它首先是思想的事业。思想是语言之“根”,没有思想的语言只能是无根浮萍。不可否认,“重数量、轻质量”的学术评价机制对话语生态存在一定影响,但这不等于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可以“自我放逐”,“苦练内功”才是根本。中国学者吴冠军讲到齐泽克的成名时说:“关于齐泽克,我同意,你说的‘写作风格、‘时代需求、‘美国学界助推或许都有那么一点沾边。然而我们似乎恰恰不肯正面的是:齐泽克的成果,就是他在学术上拿出了过硬的东西。就是那么简单。” 〔12〕 不要试图通过说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术语、概念,就以为说了“新话”,那是自欺欺人。简单地为了“在语言上貌似深奥”是不可取的,也是最低劣的话语创新。话语的通俗化绝不是庸俗化,任何只在话语形式上做文章的人,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舍本逐末的表现。经不起时间检验的“新话语”只能是过眼云烟,巨流中的泥沙。“理胜则文采自然超众”,只有思想经得起岁月的冲刷,才可能成为经典。当然,思想最终要通过话语表达出来,只有话语被大众接受、理解,也才可能有人听、有人信。否则,无思想的学术著作,只能是过眼云烟;晦涩难懂的学术著作,往往被束之高阁。学术话语的创新是二者的兼容,不可以舍掉任何一个方面。只有这样,才能使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的所著之书、所说之话经久不衰,才能真正实现学术话语的创新。
要书写彻底抓住大众的话语,要让学术话语通俗易懂,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立足于我们民族的语言,用“汉语”书写当代中国学术。马克思主义要在中国发展和传播,就要将这一理论话语置于中国民族文化的语境之中,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学术话语体系。只有立足于民族语言之上,才能建构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黑格尔就曾说:“只有当一个民族用自己的语言掌握了一门科学的时候,我们才能说这门科学属于这个民族。” 〔13〕187 在文风问题上,毛泽东的《实践论》《矛盾论》都堪称学术典范。在《实践论》中,毛泽东将中国哲学史中的重要范畴“知”和“行”予以了马克思主义的改造,即“认识和实践的关系——知和行的关系”。这样的话语不仅蕴含了马克思主义的特定含义,而且也深深烙上了中华传统文化的印记。“民族的语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语言,二者的同一程度超过了人们的任何想像” 〔14〕52。“语言”和“精神”是一体的,有什么样的民族精神,就会有什么样的民族语言。一个民族只有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那最优秀的东西,才可能成为真正的财富。
四、破除西方中心主义思维藩篱,增强话语自信
学术话语创新需要有学术自信。一个“言必称西方”的学术话语体系,只能成为西方学术话语的附庸;一个自我矮化、削足适履,将西方学术奉为圭臬的研究者,只能将话语权力拱手让人。长期以来,西方学术话语占居着国际话语舞台的绝对优势,在话语议题的设置、研究范式的确定方面也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引介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的概念、范式成为学术研究的主流,西方中心主义在中国一直有其市场。
何谓“西方中心主义”?随着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追求单一性和确定性的西方理性主义哲学,要求从思维方式上塑造全球化运动的单一格局,于是乎,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成为世界唯一模式,西方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成为世界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而发展中國家只能从属于西方,只能受制于西方主导的价值观念和文化。这就是“西方中心主义”的思维逻辑,反映在学术话语权上,就是西方学术占居着国际话语舞台的绝对霸权。其实,西方中心主义的思维模式在中国相当有“市场”。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的贫穷落后,让中国误以为事事不如人。在“哲学”这一问题上,金岳霖就曾说,现在的趋势是把欧洲的哲学问题当作普遍的哲学问题。如果先秦诸子所讨论的问题与欧洲哲学一致,那么他们所讨论的问题也是哲学问题。以欧洲的哲学问题为普遍的哲学问题,当然有武断的地方,但是这种趋势不容易中止。也就是说,只有当中国哲学问题与西方哲学问题一致时,才能算得上哲学,划分哲学的标准西方说了算,西方哲学问题是普遍问题,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话语霸权逻辑。金先生虽然反对这种标准划分,但也表达出难以改变这种西方话语霸权的无奈。缺乏相关的基本理论框架和范式创新,没有形成新的理论框架和解释范式与“西方中心主义”相抗衡,在概念、范畴、理论资源以及精神气质等方面,几乎都是西方的学术话语,我们在不自觉中用“西方中心主义”的框架来解构、批判“西方中心主义”。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主观上已经意识到,但一到具体研究中,又不自觉地陷入“西方中心主义”的思维藩篱中。
西方学术话语的“先入为主”,早早设定了话语标准和规则,我们似乎无法摆脱西方话语霸权所形成的学科研究模式。果真是这样吗?中国就无法摆脱话语建构的“西方中心主义”思维怪圈吗?当然不是。其实,走出西方中心主义迷宫之时,就是中国学术话语建构之日。首先,我们应提高话语自信。回首整个历史长河,不难发现,不同民族的文明之间是一个“你追我赶”的过程,后来者居上是常态。中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停滞不前,但并不代表中国永远都是落后的,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就是低劣的。暂时的落后并不意味永久的落后,就如21世纪的中国一样。随着综合国力的快速提升,我们正在一步一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也必将带来哲学社会科学的复兴。其次,主动设置话語议题。在国际话语场,如果我们沉浸在西方设置的话语议题中,是不可能建构新的话语体系的。借西方的理论来说中国当下的现实,最终受害的是中国学术本身。最后,对西方哲学秉持批判吸收的态度。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建构没有“母版”,也没有“模板”,更不是将西方哲学进行“翻版”,中国应在学术话语的建构上保持“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如果未经澄清直接采取“拿来主义”,那么在这样未经澄清完全脆弱的基础上建构的学术话语体系能坚固吗?能接受检验吗?显然不能。
事实上,马克思本人是拒斥和批判西方中心主义的,他毕生论证的就是资本主义的不合理性及其暂时性。如果说,西方中心主义是以资本主义全球扩张为基本依据,那么马克思所属意的是民族的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他曾说:“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 〔15〕466马克思晚年的《历史学笔记》《人类学笔记》等“在更大范围内,解决‘历史哲学、‘经济决定论、‘西方中心论这些对唯物史观曲解的更重要的问题” 〔16〕738。西方中心论是不利于学术话语创新的,人类文明是多样的、话语也是多元的,用单一的西方概念、范式来阐释世界是不够的,也是不可能的。学术话语的创新应破除西方中心主义的束缚,摆脱西方中心主义的狭隘视野。
在破除西方中心主义的束缚时,我们要警惕两种极端倾向:一是建构一个与“西方中心主义”相对的“中国中心主义”或“东方中心主义”;二是拒斥一切的西方学术,不与之交流和对话。摒除西方中心主义,是为了建构一个平等交流、权力平衡的国际话语场,学术本无优劣之分,所谓的“中西之辨”“古今之辨”不过是人为地自我限制;摒除西方中心主义,是否定“全盘西化”,是有选择、有鉴别地吸收有利于中国学术话语建构的思想资源。只有打破西方中心主义思维藩篱,不迷信西方,才能真正建立起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建构的自信,才能打破西方学术一统天下的局面。
五、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传播好中国故事
“话语即权力”,学术话语体系的建构就是一场话语权的博弈,话语权力的实质就是叙述力。但是,作为一个哲学社会科学大国,中国的国际话语权却与其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不相称、不匹配,常常面临着“有理说不出,或者说了传不开”的困境。学术话语的创新与传播依然是制约我国软实力提升的软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们的学术话语缺少原创性、主体性,缺少一些具有标识性的概念,还没有打破西方学术话语体系的垄断。在党的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提出:“要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用中国理论阐释中国实践,用中国实践升华中国理论,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更加充分、更加鲜明地展现中国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 〔17〕 话语权的提升,离不开话语议题的设置,离不开带有标识性概念的提炼,更离不开融通中外的学术话语体系的建构。在全球化时代,中国学术话语既要会讲“汉语”,也要会讲“外语”,找到中国内容合理的国际表达方式。
如何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呢?一方面,要处理好学术话语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关系问题。“文以载道”,一个好故事是能跨越民族、地域被认可的理念、价值和精神力量的。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建构绝不是为了自说自话,更不是为了自我欣赏,而是让世界认知、接纳,进而欣赏。这就要处理好民族与世界的关系,这也是为什么习近平专门提出“融通中外”的原因所在。话语体系其实是一种文化的价值表达,每个民族的话语体系都是与其民族的历史传统和基本国情相联系的。我们建构的中国特色学术话语体系,所谓特色,就体现在其话语所特有的中华民族的思维模式、价值取向和行为方式。不论中国学术话语怎么走出国门,都不可避免地带有中国精神,都是对中国文化的一种阐释。但是,这种民族性并不排斥世界性。因为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没有谁可以脱离世界而存在,用世界的眼光来看待中国问题是现实需求。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 〔18〕35 马克思和恩格斯正是用世界眼光来研究无产阶级的斗争和前途问题,才创立了对全世界无产阶级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理论。习近平也十分重视中国实践的话语提炼,提出了像“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样既传达了中华文化,又为全球治理贡献了中国智慧的标识性概念,还提出像“一带一路”这样体现中国担当和大国责任的标识性概念,这些概念不但阐释了中国价值,也占据了话语的制高点。进入新时代,中国不断创造奇迹,脱贫攻坚的历史性成就展现了减贫治理的中国样本,为世界脱贫提供了中国参考,这为中国叙事提供了素材和原料。在学术话语创新过程中,中国学者要提高“概念提炼”的硬功夫,把丰富的中国实践变成融通中外的学术话语。
另一方面,做好学术话语的对外翻译和传播工作。由于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和文化语言的差异,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我国学术话语走出去。比如说“意识形态”一词,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一个中性词或褒义词,但在英文中,“意识形态”则指负面的、有争议的、有问题的内容。在学术话语体系构建的过程中,我们应避免这些因为文化差异造成的歧义。同时,在学术翻译过程中,我们要结合国外的文化和语言特点进行翻译,寻找更加易于国外受众理解和接受的表达。同时,在翻译的过程中,我们要对某些概念进行相关的说明和阐释,因为有些概念的提出是有文化背景的。此外,在叙述中国故事时,由于中西方在叙事方式上也存在较大差异,在传播中应改变叙事逻辑和叙事方式,将宏大叙事落精、落细,用生动感人的事例,展现丰富多彩、立体的中国形象。在学术话语体系建构中,应充分吸收西方文化的精华,在语言表达上要贴近国际受众的认知水平,让国际受众“愿意听”“听得懂”,以提升中国学术话语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当然,传播渠道和形式的单一也是制约中国话语走出去的原因之一,这就更加需要在内容上下功夫,善于在中西话语共同点、利益交汇点寻找话语交流的公约数,提炼出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来回应人类社会的共同议题,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易于被国际受众接受的学术话语,真正让世界了解中国。
正如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所说:“这是一个需要理论而且一定能够产生理论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思想而且一定能够产生思想的时代。” 〔19〕8当今社会,西方文明逐渐暴露出其缺陷,西方学术话语霸权也开始被消解,这些都为中国学术开启新的文明创造了契机。我们应建构一套具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中国风格的学术话语体系,真正扭转“西强东弱”的话语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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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庄福龄.马克思主义史: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17〕习近平.加强和改进国际传播工作 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N〕.光明日报,2021-06-02(01).
〔1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9〕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