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宪
DVD初期兴起的时候这么贵,为什么我买起来还不眨眼呢?
我并不是个有钱人,并且根据我的观察,凡是那些恋物癖,基本上都不是有钱人,而有钱人则是把挣钱攒钱本身变成了他恋物的行为艺术。但我能毫不眨眼地买碟,主要是基于以下六点原因——一、尽管我是个已婚男人,但手头还攥着很大一块花钱的自由,所以可以用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奉劝婚掉的男人一句:男儿当自强,经济须独立。二、除了买碟和饭局,我在其他方面都不用花钱,诸如三四年才买一双鞋,这双鞋会被我从夏穿到冬直至鞋底露出脚底板,才会买双新的替换一下。三、我可以靠这些影碟写些稿子挣点儿稿费,尽管杯水车薪,但多少算有点儿安慰,说明DVD并不仅仅是让人玩物丧志的玩意儿,而是一种劳动工具。DVD还可以让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老婆对这一点也非常满意。四、我看一些美国杂志上的DVD广告,一部DVD的价格多是29.99或19.99美元,相比之下,你会觉得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特别是当你买了一部梦寐以求的好片子时,惊喜莫名,恨不得贱嗖嗖地再给加点儿钱。五、如果有一张碟摆在你面前,你因为心疼钱而不去买,以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仍遍寻不得,你才知道那种失之交臂的感觉是多么痛苦。所以该出手时就出手,大男人家,一定要果断干脆。
最主要的,怀抱一堆碟时的那种快感,是没法用金钱衡量的。人挣钱就够辛苦的,花起钱来还那么辛苦,太不值了。
我的买碟生涯分为两个阶段,一是自采期,一是代理期。
2000年,我从事着一份薪水较高且不用坐班的工作,所以每礼拜至少有两天下午要泡在北京市影音市场最发达的新街口一带。从积水潭桥一带逛起,一直要走到西四附近的高台阶(我管那里叫大通铺),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每个店都要扫荡一遍。这一趟走下来,强度不亚于一次负重野外旅行,称之为“提篮采购”。
提篮采购的队伍经常包括四五头人,其中我和托托的出勤率最高,偶尔也会有一些社会闲杂人员搭车。那真是快乐的一年,在我的记忆中,一年四季都是春天。你盼了多少年的好片子,就那么傲慢又沉静地摆在架子上等待你来抚摸相拥,它的身价却是没有一点架子。你就像蝗虫一样,从一片茂盛的庄稼地飞过,满足得直哼哼。
行至新街口商场一带,我会停下脚步,要一份陕西凉皮,蹲在路边吃掉。托托等人并不赞成,但仍忠诚地陪吃一份。这种行为艺术的出发点有三,一是饿;二是省,多要一个菜,又一张碟没了;三是快,我希望能盡快填饱肚子,买完碟后就不用再吃饭,而可以直接飞奔回家中,打开影碟机,把买来的碟一张张审一遍,嘴里发出一声声幸福的呻吟。
有一天,只有我一个人提篮采购,淘了一大堆影碟,然后抱着回家。坐在出租车中,走在北京的大街上,望着外面的红尘如烟,看着怀中的佳片如梦,感觉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的幸福。然后我给托托打了一个电话,与他分享了这种心情。当时我们心中都充溢着一种欢歌。
人是一种很贱的动物,好事情往往没有坏事儿记得清。我也吃过很多顿豪华宴会,但不过是一片片浮云。酒席上大家右手拿筷运箸如飞,左手端杯觥筹交错,但在我的眼中看来,手里挥舞的全是小铁锹,他们在奋力挖坑,准备把别人埋掉。整个北京就是这么一个大工地,大家都在挥锹挖坑,埋掉人或被人埋掉。
在这样一个工地上,能偷出浮生半日闲去买碟,并且吃上一份陕西凉皮,吃的环境尽管不太好,特别是冬天的时候,呼啸寒风中蹲在路边,手冻得几乎伸不直,凉皮夹杂着冰碴,但我还是吃得无比香甜,因为不用惦记挖坑埋人。
所以吃陕西凉皮的情景成了我记忆中的珍藏。
琼瑶有一个小说《彩霞满天》,说是一对恋人患难时,共同分享了一杯甘蔗汁,后来恩情不再,那男人灵机一动,就找了一杯甘蔗汁挑逗那女人,换得鸳梦重温。朋友,以后如果我不幸成了植物人,或天良泯灭变成个混蛋,就请你拿份陕西凉皮在我鼻子前扇扇味儿,我要再不清醒,就麻烦您放一张DVD,让杜比环绕音响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
选自《闪开,让我歌唱八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