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惟一
(南京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教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城市语言调查发轫于美国拉波夫(Labov)1966年对纽约市居民(r)变异的调查,主要调查内容是在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特有的语言现象以及语言发展的规律。当前,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举世瞩目,在这一历史性巨变中,语言也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20世纪90年代以来,作为全国经济发展重点城市之一的苏州进入城市化进程加速期,城市化水平由1990年的21.56%上升到2018年的76.05%[1]。观察苏州城市化进程中的语言演变情况,了解现有言语社区结构的形成过程,可以预测苏州社会语言态度发展的趋势,同时对我国其他城市语言调查研究也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汪平运用社会语言学方法研究普通话和苏州话在苏州的消长情况,通过对8岁到18岁的学生进行问卷调查发现:苏消普长的速度之快令人瞩目[2]。姜瑾、季芳从苏州地区的语言生态系统出发,通过问卷调查和数据分析得出结论:苏州话的生存和发展正受到普通话和英语的威胁[3]。2009年,南京大学社会语言学实验室针对苏州中小学生的语言生活状况开展了大规模的问卷抽样调查,俞玮奇研究调查结果后认为:苏州话表现出一定的衰弱现象,但仍具有较强的语言活力[4];苏州市外来移民家庭以及第二代正在发生语言转用现象,且外来人口第二代将会形成一个新的言语社区[5]。陈建伟根据对新苏州人语言选择和身份认同的调查,认为新苏州人使用苏州话可以增强身份认同感[6]。
上述研究的主要方法均为问卷调查,研究者在获得问卷数据的基础上,进行数据归类与分析,从而得出相关结论。该研究方法存在的主要问题包括:(1)统计所获得的数据代表性值得商榷,因为很多城市语言调查明显存在样本数量过少且类型单一的问题。(2)调查数据很难反映出真实具体的语言能力、语言态度和语言使用情况,问卷以“你会不会”“你喜不喜欢”“你是否经常使用”等简单直接的问题进行调查,得出的结论单调并且无法验证。(3)部分调查对象随意完成问卷,在实践中甚至存在被调查者统一抄写问卷答案的情况,数据的可靠性受到影响。显然,仅用问卷调查法进行苏州城市语言调查研究存在诸多不足。
前人研究虽然存在一些不足,但是其研究成果为本研究提供了基础。本文基于已有研究,拟解决的主要问题包括:(1)通过对老、中、青年三代具有代表性的苏州当地居民进行访谈,初步建立苏州城市语言语料库。(2)讨论质性研究方法在城市语言调查中的适用性。(3)根据语料库数据所体现不同年龄阶段的苏州居民的语言态度和语言能力,预测出苏州城市语言发展的前景。
本文初步选择对12位苏州居民进行结构式访谈,并对访谈结果转写后进行质性研究。
1.质性研究法
质性研究是以研究者本人作为研究工具,在自然情景下采用各种资料收集方法对社会现象进行整体性探究,使用归纳法分析资料和形成理论,通过与研究对象互动对其行为和意义建构获得解释性理解的一种活动[7](P12)。本次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法,是城市语言调查方法的全新尝试,既可以避免问卷调查法数据信度和效度的不足,也可以充分发挥研究者的双语优势,深入了解被调查者语言生活多方面的实际情态,是城市语言调查的必要方法之一,特别是在研究语言态度、语言接触、语码转换等涉及到语言生活的细节问题时,质性研究有无可取代的优势。
质性研究是情境性的、深入的研究,与问卷调查“圈答案”的方法是不同的,因此需要较长的时间与被调查对象交流互动,根据访谈前列好的提纲循循善诱,不放过每一个细节。有时说到被调查对象感兴趣的话题,可以进一步引申。最后将结构性访谈的录音进行转写。转写过程中能发现调查中忽略的问题,是再调查的重要准备工作。特别需要注意的是,要把双语者语码转换的地方加以标注。
2.结构式访谈
作为深度访谈,结构式访谈的深度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准备资料的深度,调查者应详细描述调查对象的背景资料、调查情境;二是调查内容的深度,调查者的最大目的就是从调查对象那里获得充分的、真实的资料,为此,深度访谈需要双方坦诚相待,打开心扉进行长时间的真诚交流;三是分析结果的深度,应用质性研究的研究方法联系调查情境进行深入分析,从调查对象的角度理解和建构其言行的意义。
在访谈前,调查者应拟好具体的访谈大纲,有意识地引导调查对象一起讨论大纲上的话题,来获得目标资料,而不是漫无目的地聊天。本次访谈内容包括五个方面:(1)调查对象的语言使用基本情况,包括母语、现在使用的语言、想学习的语言等;(2)调查对象家庭的语言使用基本情况,包括直系亲属的语言、家庭内部交流语言、教下一代使用的语言等;(3)如果调查对象有双语或多语能力,他(她)的语域情况,包括在各种正式场合及非正式场合里运用的语言;(4)调查对象对苏州话和普通话的语言态度,包括对两种语言各项指数的评价、对当前语言政策的看法等;(5)如果调查对象是出生在苏州的中老年人,他(她)对城市语言变化的看法,包括苏州方言和普通话的语音、语法、影响力等各方面。
结构性访谈是针对典型的访谈。由于结构性访谈比一般的调查更为深入,意味着调查者需要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因此,找出目标性抽样的对象——典型,是十分重要的工作。由于笔者时间和精力等方面的限制,本次研究将采访对象的数量设定为12人。
本研究将调查对象划分为老年(60岁及60岁以上)、中年(30岁—59岁)及青年(18岁—29岁)三个年龄段。从已有的苏州人口统计可知,目前苏州居民的外来人口(指在苏州以外的地区出生并生活过一段时间、目前已经在苏州定居的人士)和本地人口(指出生并定居在苏州的人士)约为1:1,性别比例也约为1:1,因此访谈对象也按此比例选择。在抽样时,尽量兼顾各种职业层次和文化水平。
苏州城市语言生活调查结构性访谈对象具体信息如下表:
本次城市语言调查通过对12名典型对象的访谈,时长共计161分45秒, 转写为40479个汉字,人均时长约15分钟,初步建立了苏州城市语言语料库。基于样本的研究,得出了相关的调查结果,分析如下:
苏州城市语言生活发生的变化是以语言接触为前提的,语言使用是变化的过程,而语码转换则是语言使用过程中产生的一种特殊现象。语言接触是语言生活变化的前提。任何语言都不能孤立于其他的语言,尤其是在城市化进程中发展的苏州地区,以苏州话为主的局面早已被普通话、苏州话、多种其他方言和外语共存的局势所取代。这种变化的根本原因就是在改革开放以后苏州话与普通话、其他方言及外语的频繁接触与互相竞争。
1.普通话和苏州话的语言接触形成了语言保持的局面,并在使用中频繁出现语码转换。
在访谈中,有一部分访谈对象明显更偏爱某一种语言。7位出生于苏州本地的访谈对象表现出偏爱苏州话倾向,约占访谈样本总量的58.3%。他们认为普通话侵略了苏州话的“阵地”,例如访谈对象宋先生认为“我觉得苏州人就应该多讲苏州话,普通话么我们讲不过外地人的,稍微学学就可以了。”3位来自外地的居民则认为苏州话地位远不如普通话,正在渐渐式微,也没有特别的必要去普及苏州话,约占访谈样本总量的25%。如访谈中刘先生认为“从我个人角度来讲,我觉得(苏州话)没什么影响。……(苏州话)不是很重要,也不是很有用。没有这个考虑(去学习苏州话)。像现在日常交流已经是普通话了。”
刘英认为,全国大部分言语社区中普通话和方言交替发展共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方言占据主要优势,普通话仅占一隅;第二阶段:普通话取得压倒性地位,方言退居二线;第三阶段:方言基本消失,普通话取得最后胜利[8](P58)。根据访谈结果显示,目前苏州的语言情况正处于第一阶段与第二阶段之间:苏州话已经不是大多数人的第一语言,但是普通话也没有取得绝对的压倒性地位,两者之间产生了互相借用、互相融合的现象。在言语交际中,这两种语言变体的语码转换现象比比皆是。
语码转换是一种语言转变到另一种语言的现象,这种转换不仅指语言间的转换,也包括一种方言转变成另一种方言或从一种比较随便的语体转换到比较正式的语体[9]。语码转换是语言使用中出现的特殊现象,也是语言接触的必然后果。在本次研究中,基于我们所建构的苏州城市语言语料库,考察发现语码转换现象76次,包括以下几种转换类型:
(1)普通话转换到苏州话,在语料中出现共计32次,占所有语码转换现象的42.1%。例如访谈对象中的马先生说“买菜的情况下,首先,最起码要问声价格的吧?……格个菜啥价钿(注:此句意为这个菜多少钱)?”孟女士说“因为呢,格个讲几句咧,为了方便工作”。两位访谈者的年龄差异较大,马先生为34岁的打工者,孟女士为82岁的退休教师,同时在知识层次上也有较大差异,但是在该类型的语码转换上表现出较大的一致性。
(2)普通话转换到其他方言或英语,在语料中出现共计16次,占所有语码转换现象的21.1%。例如访谈对象中的马先生说“打个比方讲,别人叫你去抬个东西,普通话帮个忙抬个东西可以吧,用我们家乡话就是好帮我架一下子架过去(亳州话),别人根本听不懂你什么语言。”“不管你说什么话,事情办好了,OK,结束了,对不对?”研究发现,普通话转换到其他方言或英语,除了与访谈者本人的方言背景有关外,与访谈者的年龄等也有关系。
(3)其他方言转换到苏州话,在语料中出现共计28次,占所有语码转换现象的36.8%。如访谈中的赵先生说“我听得懂,我蹲在苏州好几十年了,所以我听得懂。……哎,真正的苏州人,土生土长的苏州人,现在蹲在苏州的,并不多。……(我)听到苏州话的辰光呢,我就很奇怪,我说哪有这么好听的语言呢?”
赵先生在访谈中两次用到了“蹲”,“蹲”即留的意思,是从南京话转换到苏州话。另外还有“辰光”一词,其义表示时候,也是从南京话转换到苏州话。
通过上述举例及分析,可以发现与语码转换相关的因素主要包括:语言习惯、直接引用和语码借用等。在转换中值得注意的是交际关系引起的语码转换。吉尔斯(Giles)的“言语顺应理论”把语码转换分为“语言靠拢”和“语言偏离”两类,认为语码转换有接近或疏远双方交际关系的作用[9]。例如,外地来苏打工的马先生表示:他做生意时,如果客户是年轻人或外地人,就用普通话进行交流;如果客户是“老阿姨老阿爹”,他就改用苏州话和他们聊天——虽然他的苏州话并不标准。马先生出于拉近双方距离的目的,主动根据对方情况来调整自己的语言,力图趋向一致,这是典型的“语言靠拢”现象。
2.外来方言在普通话、苏州话的语言接触下形成了语言转用的局面。
当部分个体或群体进入另一个言语社区时,一般来说,他们本身的语言对当地语言的影响是有限的,除非这个个体或群体具有统治性的威势,运用外部力量迫使当地语言改变,例如殖民者对殖民地的语言侵略。苏州的外地人来自五湖四海,非常分散,他们的方言不足以影响到普通话和苏州话的地位,外来人口往往放弃自己的方言或仅在小范围内使用。在访谈中,来自外地的访谈对象都表示只会对家庭成员说家乡话,有些甚至表示在家乡也渐渐习惯说普通话了。如当访谈者马先生被问及“您在家里对您的父亲最经常说哪种话呢?”马先生认为“主要是……一半土话,一半标准话,普通话。”对于该问题,马先生阐述了原因,认为“人生在那个地方,有的时候地方土话还是丢不掉的;但是出门在外面呢,有些时候呢,(普通话)习惯了,偶尔也要说些普通话。所以呢,就是普通话跟土言并在一块儿说的。”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与马先生作为在苏州的外地人,多年离家打工的经历不无关系。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大部分来自外地的访谈对象表示不会教孩子说自己的方言。来自四川乐山的陈小姐被问及“会不会考虑用苏州话或乐山话对他(指孩子)进行启蒙?”陈小姐表示“乐山话应该不会。苏州话的话,估计我老公可能会对他讲一点。”因为陈小姐的老公是苏州人。在访谈中,来自山东高密的刘先生被问及该问题,回答也是类似的,肯定地说不会用高密话教孩子。问及“有没有考虑教她说苏州话?”刘先生回答“现在已经在教了。”这些对话表明,在本言语社区中,外来方言的地位低于苏州方言,并且在下一代可能逐渐销声匿迹。在家庭语言教育中,同为方言的苏州方言,其地位高于外地方言。因此,外来方言在和普通话、苏州话的接触中产生了普遍的语言转用现象。
年龄是影响语言生活变化的最重要因素之一。陈松岑认为,社会语言学的研究目的之一就是“要从语言的共时变异中去寻找正在进行中的语言变化”,研究方法是“通过对比语言共时变异中的不同社会分布,去了解语言的历时变化的动因、过程和结果。”[10](P194)通过分析同一时期中不同年龄的人群的语言变异,能找到语言变异的原因,并通过对比,勾勒出进行中的语言变化的过程。
1.青年组(18岁-29岁)
青年时期是一个特殊而充满矛盾的语言阶段,此时青年刚刚脱离不成熟的未成年阶段,既急于证明自己的成熟而向成年人靠拢,又不甘受到成年人世界规律的束缚;既倾向于和同龄人形成紧密的群体,又往往希望标记自己的独特性。这些矛盾恰恰使得青年人成为语言创新与变化的领头人。另一方面,青年人学习能力强,对外界的变化比中老年人更为敏感,因此他们在语言方面最及时地适应社会的变化。因此,通过研究青年人的语言,能够预测到语言变化的方向。
根据本次访谈结果,四位青年人的语言态度分为两派:一派非常推崇普通话,对方言持无所谓态度;另一派则更偏爱苏州方言。前一派并非全部由外地人组成,个别苏州人也抱有类似态度,例如访谈对象袁先生表示他对苏州话“没什么感觉”,认为苏州话仅仅是“有一点影响”、“有一点用”,他觉得普通话比苏州话更好听,“很有用”。偏爱苏州方言的一派则全部都是苏州本地青年,他们觉得“苏州话最好”“能用苏州话就用苏州话”。
该年龄段普遍自认为自己的方言能力已经弱化,会说苏州话的青年没有一位认为自己达到流利准确的程度,都觉得自己虽然能“熟练使用苏州话,但有些音不准”,和父母辈、祖辈苏州话的发音和用词都不尽相同。例如访谈中,作为外企职员的苏州本地人袁先生认为“现在有很多苏州话,不是那么纯了。包括不同的区域,不同的集聚地住的人,都会说出来不太一样的苏州话。大致来说能够互相听得懂,明白话里的意思,但是肯定有些发音,说实在话搞不清楚谁说得更加准。所以我也不确定我自己说得是准的。”
同为青年组的访谈对象,外地青年在苏州的各个语域全部使用普通话,由于来苏州时间不长,他们的苏州话水平较低,停留在完全不懂或只能听懂不能说的阶段。他们也并不认为有必要熟练掌握新的方言。如来自四川乐山的外企职员陈小姐被问及有没有想过学苏州话这一问题时,表示“想过,但苏州话比较难,我知道很多人在这边呆了七八年左右也只能听得懂,说很难说。”
2.中年组(30岁-59岁)
社会语言学对中年人语言的研究极为重视,有人称之为语言研究的“中年偏好观”,因为中年人各方面都相对稳定,不会因年龄因素而发生较大的变化;此外,中年人往往是社会的中流砥柱,他们的语言习惯最具有社会代表性和影响力。有些学者认为,中年人在语言使用上趋于保守主义,这种保守性随年龄的增长而不断加强,而保守性形成的原因通常是因为工作中使用标准语的压力[11](P158)。
访谈对象中的四位中年人普遍接受在公众领域使用普通话,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准确熟练地说普通话;本地的中年人比起青年人来,苏州话能力更强,而且对苏州话的依恋程度也更深,不愿意苏州话逐渐在社会上消失,希望以后的孩子们不要放弃苏州话。他们也提到,下一代的苏州话已经“变异”了。访谈对象中来自苏州本地的公务员姚女士被问及有其苏州话水平和母亲以及子女一代的差异时,姚女士认为自己的苏州话水平和母亲差不多,并认为“苏州有几千年的历史了,(苏州话)不能说没有就没有。况且苏州话这么好听,这么优美。所以我觉得应该要保持下去。”但是中年一代普遍认为与年纪轻的一代讲的苏州话不一样,差别较大。当谈及这种差异的原因时,同为苏州本地人的袁女士认为,主要是因为年轻人普通话讲得比较多,所以有时候咬字就不清。特别是像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现在的年纪轻的人都叫“吃”,老的苏州人都叫“七”。
与青年人相比,本地中年人虽然普通话掌握程度不如青年人,但是在交流上没有困难,而且会根据不同场合、不同对象来选择自己的语言。访谈对象袁女士被问及“如果去苏州的银行、邮局、电信部门办事情,你会讲什么话呢?”这一问题时,袁女士认为会根据对方的使用语言情况进行选择,如果对方讲普通话就讲普通话;如果对方讲苏州话就讲苏州话。除了与交际场合有关外,语码的选择与交谈对象也有关系。在苏州本地碰到一个没见过的陌生人,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地方人,首先第一选择是用什么话进行交流?姚女士认为会根据对方的年龄来决定使用普通话还是苏州话。如果对方比较年轻,通常会用普通话;如果对方是上了年纪的,就会用苏州话交流。实际上根据年龄来决定语码的选择,在实际交际中也会存在一定问题,因为年纪大的人并不一定就是苏州本地人,不一定会讲苏州话。
有一点特别需要注意,与苏州本地的中年人和青年人的差异表现不同,外地中年人和青年人的语言生活基本相同。其规律表现为大多数语域都以普通话为主;在和家人、老乡交流的场合会使用一些家乡方言;在一些和苏州本地人打交道的场合,可能也会说一些不熟练的苏州话。他们对苏州话的语言态度同样并不十分热情,认为苏州话虽然“比较好听”、“比较软”,但是在生活中没有很大的作用。他们认为对下一代的语言教育应以普通话为主,普通话在日常交际中是最重要的。如访谈对象中来自山东高密的刘先生被问及“苏州话在苏州本地的社会影响程度怎么样?是不是可以造成一定的社会影响?”这一问题,刘先生认为“从我个人角度来讲,我觉得没什么影响。实际上你讲什么话,跟你做什么事没什么关系。”同样作为外地人的来自安徽亳州的马先生也认为对后代而言,第一要让他们学好普通话,普通话是最重要的。
3.老年组(60岁及以上)
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苏州已提前进入老龄化社会。根据预测,在二十一世纪前三十年,除个别年份外,苏州市老年人口将持续增长,老年人口总量将由2010年的129.3万上升至247.7万,老年人口所占比重由18.5%上升至37.4%。因此我们在研究苏州语言状况时,需要把老年人群体视为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由于老年人的地域流动性不强,一般认为老年人的语言比中青年人更为稳定、缺少变化。但是拉波夫(Labov)发现,老年人话语比年轻人的语言更进步,而不是预计的较为保守,这是由于对权势关系的关注逐渐消失使他们可以有比较轻松的语言表现[11](P158)。土生土长在苏州的老年人熟练掌握苏州话,且对苏州话感情深厚;他们的普通话水平不如中、青年,但大多数人也能进行简单的交流。来自外地的老年人往往掌握多门方言,但苏州话和普通话掌握程度很少达到熟练的水平。本次访谈中四位老人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极为推崇普通话。
两位苏州本地老人如费女士和张先生都对自己的苏州话的标准程度很有信心,充满自豪。老年人认为中年一代人说的苏州话基本没有“变味儿”,但是从青年一代开始有了显著的改变,原因也是学校教育和社会环境的影响。费女士认为“第三代的话呢,跟我比有点好像不标准了。”同样作为苏州本地人的张先生也认为“我儿子出去读了七八年书,苏州话荒废掉一大半。所以他现在讲的苏州话七翘八裂的。”
值得注意的是,另外两位老年访谈对象是从外地迁居苏州的老年人,常以语码转换的形式在普通话或其他方言中夹杂部分不太标准的苏州话。他们对苏州话的印象非常不错。如来自浙江兰溪的赵先生被问及对苏州话的印象时,表示“我对苏州话的印象是好的。”来自湖北汉口人外地人孟女士被问及“您一开始听评弹就能完全听懂吗”这一问题,表示听得懂的,蛮好听的,并认为“我们外地来的都喜欢听苏州话”。
从访谈结果中可以得出,本地和外地的老年人普通话水平相似,对普通话的语言态度也相似。由于解放前普通话教育并不普及,他们大多在解放后才正式接触和学习普通话,因此方言的影响较大,普通话水平不高。所有接受访谈的老年人都极为推崇普通话,将普通话的地位置于方言之上。张先生认为:“普通话啊,我只能勉强讲。我们这个年龄层,小时候读书都不学拼音的,所以都讲得不好。”费女士表示:“整个中国来讲,最好是全部是都讲普通话。便于统一,这样么便于交流。”并认为普通话和苏州话相比,普通话更重要。
综上,访谈结果显示:从语言能力来看,普通话能力从青年组—中年组—老年组依次递减,方言能力则反之,依次递增;从语言态度来看,青年组和中年组的态度较复杂,部分本地人是苏州话的积极拥护者,另一部分则认为普通话地位高于苏州话,苏州话最终将被普通话取代。老年组则普遍认为普通话最重要。根据苏州话和普通话语言态度、语言能力和语言使用的年龄差异,可推测苏州城市语言生活的发展前景:城市居民的普通话水平随着年龄的递减将越来越高,相对应的方言能力将越来越弱;在各种语域中,苏州话也将逐步被普通话所取代,“领地”越来越小;但相当一部分居民仍对苏州话充满了感情。2013年1月颁布的《国家中长期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2-2020)》已明确了“保护方言”的必要性,苏州话是第一个进入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的方言[12]。在文化感情和政策保护的双重作用下,可以预见到苏州话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仍将在城市语言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
作为新世纪中国社会语言学的热点之一,城市语言调查越来越受到研究者的关注。郭骏指出:调查内容要注意年龄级差与方言濒危、年龄因素与变式选择、语言态度与语言使用之间关系的复杂性;要注意抽样的随机性、样本的代表性以及多重调查方法的选择与综合运用[13]。本研究创造性地采用质性研究的方法对苏州城市语言生活面貌进行调查及深入分析,结果显示:从共时的角度看,普通话和苏州话的语言接触形成了语言保持的局面,并在使用中频繁出现语码转换;外来方言在普通话、苏州话的语言接触下形成了语言转用的局面。从历时的角度看,根据青年、中年和老年三个年龄层人群的语言能力和语言态度差异,可预测出苏州城市生活中的普通话使用将越来越普遍,同时,苏州话的“领地”虽然正在逐步缩小,但仍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占有不可取代的位置。
本次研究采用的质性研究法是调查语言生活面貌的良好工具,可以有效地补充传统的问卷调查法不足之处。我们希望在城市语言调查中将多种研究方法结合,通过实践创造出更客观、更有效的调查方式组合,推动本学科的进步。实践证明,任何一种研究方法都不是完美的。通过实际调查我们发现质性研究也存在不足,主要表现为由于研究的人力成本过高,样本量往往偏小,对研究结论的普遍性带来的一定影响;同时调查是在访谈这一特殊对话形式下进行的,调查对象在特定场合下的反应可能不完全适合语言生活的实际情形,结论的客观性可能也会受到影响。质性研究方法与问卷调查法、观察法等其他方法有机结合,方能完整地了解一个地区语言生活的全貌。而如何将这些方法统一在调查中,是城市语言调查领域内值得进一步研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