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 线

2021-10-08 05:11孙晓燕
雪莲 2021年9期
关键词:房子

刮了一宿的风,到了早晨,风夹着雾气刮得更猛了。夏真缩着脖子,拿着一沓报纸快速跑进单位大楼,她看了一眼大厅里的钟,幸好没有迟到。

她用手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走进办公室,把报纸展开,用笔勾出几个电话,然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主管胡幻琴走进来,夏真赶紧放下电话站起来。胡幻琴用手里的文件在夏真办公桌上拍了一下,说:“我昨天让你写的材料,写好了吗?”夏真连忙说:“写好了,写好了。”胡幻琴长着一张饱满的圆脸,黄里带着一些黑,但是很有光泽,两道细眉,眼锋锐利,咖色半大风衣下面,两条腿像棍子一样插在靴子里。

胡幻琴眉毛病态地皱在一起,冲着夏真的脸说:“上班就打电话,有什么重要事?”她说话鼻音很重,小时候淘气鼻子受过伤,做了手术,从那以后,说话总像有人捏着鼻子,鼻音很重。这些话是她心情好的时候,跟夏真说的。她高兴的时候,也跟夏真说自己家里的事。说她老公不关心家里的事,待人冷漠,只喜欢打游戏。工作二十多年,还是个小科员……但是更多的时候,胡幻琴在夏真面前,领导派头很足,她知道夏真想提职,又是那种软软弱弱的脾气。平时别人不想干的工作,都给夏真,对别的下属不好意思说的话,在夏真面前,也没有顾忌。

夏真在胡幻琴面前就像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她小心翼翼地说:“我现在租的房子,房东儿子结婚要收回。我得再找房子。”夏真身材单薄,皮肤很白,像贫血的那种苍白,眼睛下面还有几粒雀斑。头发不多很稀薄,在脑后梳了一个马尾,鼻子上架一副银色眼镜。见人总是扶一扶眼镜谦卑地笑笑,看见顶头上司胡幻琴更是谨小慎微生怕工作上有什么疏漏。其实夏真比胡幻琴小一岁,夏真却显得比胡幻琴要年轻五六岁的样子。“你不是买房子了吗?”“是买了,合同上写的是下月交房,但是我去看过,房子没有封顶,工地也没有工人。以前的售楼处也找不到了。”胡幻琴不等夏真说完,就扭着大屁股往自己房间走。用很重的鼻音说:“现在盖房快着呢,说不定过两天就给你打电话,让你收房了。干工作没看你这么积极过。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夏真与胡幻琴是一个办公室的里外间,外面的办公室有三个人,胡幻琴一个人在里间。

夏真到了胡幻琴办公室站着,没敢坐下。胡幻琴拿出一个文件,让夏真按照要求写一个汇报材料。夏真跟胡幻琴离得很近,看见她脸上涂了很厚的粉,拿笔的手指比脸黑了许多。

胡幻琴手机响了,而且铃声很响。似乎是告诉别人,她的主人不怎么在乎别人的感受。胡幻琴看了一眼手机号,也没有接。脸上突然出现妩媚的表情,整个脸都被照亮了,跟刚才那个飞扬跋扈的表情比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夏真发现她左脸神奇地出现一个酒窝。这个酒窝夏真平时真没有注意到。胡幻琴很风情地捋捋头发,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然后就像是迈着舞步一样出去了。

夏真两口子两年前就有了买房的念头。租房子的日子,让夏真感觉心里不安定,他们想要一个自己的家。那个时候,房价在上涨,许多地方都抢不到房子。夏真网上搜到一个小区开盘,售楼小姐说这个地方不久要修地铁,抢房子的人很多,夏真怕房子被抢光了,催着老公赶紧交了订金,过了几天就签了合同。

房子交了首付不久,夏真老公去了国外。他们租的房子,房东要收回。她心里着急,只好自己找房子。

夏真是从基层调上来的,在胡幻琴手下工作有几年了。胡幻琴给她安排的工作却不少,不让她闲着。其实夏真自己也愿意多干活,虽然年纪跟胡幻琴相差一岁,还是觉得自己是新人,应该多干。

胡幻琴回来,看见夏真总是打电话,挑着细眉问她:“你这几天神不守舍的,找个房子这么难吗?”夏真食指跟中指把散落的头发笼到耳后,很小心地细声解释:“我……我想找个离单位近的住处,楼层低一些,出入方便。”“你的事可真不少,高层怎么了?有电梯呀。”“电梯房方便,就是停电了要爬楼。”

胡幻琴看不上夏真这个下属,一个婆婆妈妈只知道带孩子上补习班,学唱歌学画画的女人,没有什么出息。事业上对自己没有帮助的人,胡幻琴都看不起。还有夏真在她面前越是表现得战战兢兢,她越是看不上夏真,就像后媽打孩子,越是不反抗不还嘴就越打越骂。

这天,夏真又畏畏缩缩地说要请假去看房子。胡幻琴皱皱眉头,想说她家里事情真多,然后再奚落她几句。可她突然心里一动,她那三室一厅的房子,老公郑安平只住着一间次卧,其他两间卧室空着,也是浪费。不如让夏真搬过去。

胡幻琴几年前跟父母在同一小区买的房子,她很佩服自己的远见。父母年纪大了,跟她住在一起照顾方便。胡幻琴的相好找开发商,帮她跟父母优惠价买了同一楼层的两套房子。买房不久,房价就涨了。郑安平知道了,也没说什么。胡幻琴父母拿到新房钥匙就搬了过去,前段时间,胡幻琴想搬到父母身边。郑安平死活不同意。胡幻琴在家里其他事情都能做主,只有这件事,郑安平不听她的。后来胡幻琴想自己要是把家搬走了,郑安平没有了床桌子椅子不就跟着搬了?她找了搬家公司,把客厅、厨房、自己卧室的东西都搬上了车,没想到郑安平竟然不让搬他的东西。胡幻琴拗不过他,也只能让他留下。

胡幻琴感觉这几年确实亏欠郑安平,再说夏真是自己手下,又是一个老实没有味道没有脾气的女人,她搬过去也不敢跟郑安平怎么样。郑安平也不会怎样。况且她还能得到一笔房租。

胡幻琴穿着半高跟鞋,嘎噔嘎噔有节奏地走进夏真办公室,这回热情得简直像一阵春风直冲着夏真袭来。夏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了一跳,照主管的脾气一贯是有冬有夏。夏真赶紧把看着的书合上。胡幻琴严肃的表情没有了,喜笑颜开地说:“你租我家的房子吧。”夏真愣了一下。“我没跟你说呢,我搬到我父母的小区住了。”夏真去过胡幻琴家。就在单位对面的小区,是一楼,三室一厅,三个卧室都在阳面。平时夏真总是讨好胡幻琴。到批发市场买衣服,也给胡幻琴买一件。看着胡幻琴说让自己租她的房,夏真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正犹豫着,胡幻琴很热情地说:“都是自己同事,租给你我放心,房租我也不多收,三室一厅,别人租多少钱,我也租多少钱。”夏真听领导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心里想别让领导亏了。她那房子确实不错,要是租了,就按照市场上的最高标准给她钱。

胡幻琴拿出一份租房协议,递给夏真。夏真拿着笔正要写,胡幻琴有些为难地说:“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一下,我老公不同意搬家,我把东西都搬走了,他还是不走。得给他留一间房子,他还要住那。”夏真很少看到胡幻琴这种表情,她的话也让夏真很吃惊,追问道:“我租了房子,姐夫还住在那?”胡幻琴说:“他跟我一直闹意见,他的东西也没搬走”。“我跟孩子住在这里,两间卧室是够住了,可是孩子爸爸不在家,下个月才回来,这样住着怕是不方便吧。”胡幻琴看着夏真有点犹豫不想租的意思,赶紧说:“没事,我老公人挺好的,他就是跟我脾气倔,跟别人没脾气。他一天三顿饭都在单位吃 ,只是晚上回来睡觉,不会打搅你们娘俩的。”

胡幻琴又对夏真说:“这样你看行吗?我在合同上注上,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可以退房,房租我退给你。”胡幻琴从来没用这种口气跟夏真说过话。夏真想,自己如果不租,她这房子也不好找租户。还有老公下个月就回来了。自己这几年在职场里,像是风中的稻草被吹得东飘西荡,没有人依靠,要是租上领导的房子,领导以后会照顾她,有了提职的机会,也会推荐她。况且胡幻琴说到这份上,不答应也不行了。夏真讨好地说:“好吧,那我签了。回头我也劝姐夫早点搬过去。你也别因为租房子两口子闹意见啊。”“他要闹也没办法。”胡幻琴说着快步往外走,像是有着急的事要办。

晚上胡幻琴跟郑安平说要把房子租出去,租给她的一个女下属跟儿子住。郑安平很生气:“你疯了!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租房子也不跟我商量!”郑安平有一个特点,跟胡幻琴吵架,只有那么几句,就不说话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家里的开销都是胡幻琴支付,孩子上大学的钱,胡幻琴也攒出来了。他有什么可操心的,他只管自己,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外面吃,其他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周末,夏真搬了家,胡幻琴的房子位置楼层都不错。房子内部真是需要修整了。墙皮脱落的一块一块的,房顶也掉了灰,露出一个拳头大的洞,地板像是被水泡过,有几处鼓了起来。

夏真平时喜欢看书,看过不少小说。她在书里看到过,家里环境混乱的,家庭成员关系一般都不和谐。夏真想,胡幻琴让老公跟别的女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有一个原因是,我是她下属,不会做过分事,而且我老公下个月就回来了。夏真突然又想,胡幻琴太不把老公当回事,这个女人会不会想甩掉老公,故意让她住在这里,好抓住她老公的把柄。如果是那样,自己就陷入了胡幻琴的圈套,成了她的帮凶。

反正已经住进来了,自己多加小心吧。夏真住在大卧室,小卧室儿子住。晚上夏真把新家收拾差不多了,没见胡幻琴的老公回来。夏真小心地环视房子四周,看看有没有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她知道胡幻琴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能做。夏真检查了房子的各个角落,确认没有摄像头,才放了心。但是有个房间她还没去,就是胡幻琴老公住的那个次卧室。她推开那间房门。房间里带一个阳台,里面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她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都还在。夏真判定两口子应该是分居的。

晚上十点多钟,一个男人来了,他说叫郑安平,是这家的男主人。他细胳膊细腿还没有发福,脖子却粗了一些,长着两条又黑又浓的仿宋体眉毛,眼神有些松散,一副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样子,人长得比胡幻琴年轻,看起来也就30岁,说起话来很和气,嗓音也不像其他男人那样浑厚。夏真看出郑安平这种人是男人不会羡慕女人不会讨厌的那种人。夏真似乎觉得跟他有种自然、熟悉的感觉,不像异性男女同在一个屋檐下,而像是跟个姐妹合租一间房子。

郑安平跟夏真聊了几句。郑安平从夏真单纯的眼神判定,这是个头脑简单,没有城府的女人,身材太单薄,单薄得像没有绽开的花朵。郑安平心里也奇怪,看见夏真竟然联想到植物。那么胡幻琴像什么,应该是一种很凶的飞行动物。

郑安平说胡幻琴执意要搬到她父母的小区去住,他不愿意,因为岳父母有两个儿子。应该让儿子给养老。夏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点头说:“赵姐哥哥弟弟是应该分担一些的。”郑安平发现家里的墙上多了几张油画,挡住了几处落灰的墙壁。他看看夏真,她听他讲话的神态也像墙上的画框那么安静。

郑安平又接着说下去:“我家兄妹两个,妹妹在东北,离家远,父母都是我照顾。前两年父亲走了,剩下母亲一个人生活,我想接母亲到我们家来住一段时间,胡幻琴不同意。現在她想搬到她父母家小区,我不同意,她竟然把东西搬走了,房子还出租了,太过分了。”说到伤心的地方,郑安平的脸色暗了下来,仿宋体眉毛形成了一撇一捺,人仿佛被胡幻琴打垮了,软软地无力。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被人用钥匙打开。胡幻琴进来了。夏真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她起得太快,衣角扫到了茶几上的一个玻璃杯子。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夏真有点紧张,因为平时看见胡幻琴就紧张,再加上她突然拿着钥匙打开门。胡幻琴眼光冰冷地看看他们,透着拒人千里的高傲。郑安平也没跟胡幻琴打招呼,就去拿了笤帚,把碎玻璃扫起来。夏真一边招呼着胡幻琴坐下,一边跟郑安平争着笤帚。郑安平看夏真有些紧张,就开了一句玩笑。夏真笑了,声音如水晶玻璃敲碎般清脆,胡幻琴觉出,夏真在家里跟在单位不像是一个人了。而且这个夏真在适当的时候,在适当的角度看,长得可以算漂亮的。单位里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媳妇,到了家里成了一个娴静的小主妇,也添了女人味。尽管他们夫妻一直分房睡,郑安平冷漠,逼得她脾气火爆,她也不想郑安平跟她分手。

胡幻琴平时就小看郑安平,家里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她跟父母在同一小区买房,拿到钥匙了,才告诉郑安平。弟弟想买一辆面包车卖货,钱不够,她借钱给弟弟,根本没跟郑安平说。她能支配郑安平的生活,谁让他没本事?

现在郑安平跟夏真同住一室,怎么看起来他们像是一家人?胡幻琴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外人。她心里升上来一股火气。她不坐,也没理夏真,对着郑安平说:“哎呦,会干家务活了!”夏真听出她的口气不对,脸色也有些尴尬。胡幻琴看夏真的表情,更觉得夏真像是缺了理,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郑安平进了自己的房间,胡幻琴也跟着进去了。夏真听见两个人在里面吵,声音越来越大。郑安平略略粗重的声音:“要是搬到我父母小区,你去吗?”胡幻琴鼻音很重地反击:“我们家就是这种情况,我哥哥不是跟我父母长大的,跟他们不亲,我弟弟没有正当工作,自己顾不上自己。我一结婚就跟你说了,我要给他们养老。”接下来就是胡幻琴的鼻音轰炸式的大声吼叫,郑安平的声音听不见了。

夏真想起胡幻琴那个妩媚的酒窝,还有脸上的神采,说明她跟领导在一起除了为了权力,也有几份感情。胡幻琴两口子有好几套房,郑安平心里的房子胡幻琴恐怕搬不进去了。想了這些,夏真就想起在国外的老公,虽然两个人不在一起,心不能分得太远了。她要给老公打电话,想起那边正是半夜,怕影响他休息,拿起手机刚按了两个健,还是住手了。

第二天胡幻琴踩着高跟鞋到办公室,夏真正低着头看书。看见胡幻琴进来,赶紧把手中的英语书藏起来。胡幻琴不喜欢看书,也不喜欢看书的人

胡幻琴冷淡地说,你到我这里来,夏真跟着进了里间,另外一个员工赶紧进来给胡幻琴端来一杯咖啡。胡幻琴牙齿碰到杯沿上,冷眼看着夏真。夏真心里想起书中的一句话——教养不够的傲慢。但是表面还是唯唯诺诺的样子。胡幻琴说:“今天你去档案室整理档案吧。”夏真知道单位里要把多年的文件整理装订。这项工作是由胡幻琴牵头。

房间里有七八个人。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大家围在桌子周围。胡幻琴检查大家整理好的档案。夏真整理的,她都要挑出毛病:“夏真你过来,你看看,这是你干的活!你这纸都没裁齐!”说完把那本档案朝着夏真一扔,嘴里还说:“你多大年纪了?快四十岁了吧,还整天看英语?”夏真说:“我是为了辅导孩子。”胡幻琴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表示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庸俗。”胡幻琴看了看夏真露在外面光溜溜的胳膊说:“以后在单位,别穿没袖子的衣服。这里跟你以前的基层单位不一样。”夏真想这才是胡幻琴要说的重点。这是提醒她,在租房里不要穿得太暴露。

胡幻琴看了一眼手机,眼神又变得稀软妩媚,脸上的酒窝带着情欲出现了。她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周末,夏真去看自己的房子,工地周围被铁皮包裹着,看不见一个工人。她希望能遇见小区的住户,哪怕就一个,溜达了半天,也没有遇见一个。

过了几天,卫生间洗澡的热水器坏了。夏真打电话跟老公诉苦,又问老公什么时候回来。老公说他那个项目又延期了,回去的时间还定不下来。她说租的房子热水器坏了。他说热水器坏了让房东修吧。又说他那边正是半夜,要休息了。

夏真知道虽然郑安平住在这里,但是修电器要花钱,还是要跟胡幻琴说,就在单位跟胡幻琴说了。晚上胡幻琴来了,过了一会儿郑安平也回来了。大概胡幻琴跟他说了热水器坏了,他耷拉着一撇一捺的眉毛,那样子很不耐烦,也没跟她们打招呼,进了浴室。听见他在里面说;“好好的房子非要租出去,我又不是修电器的工人。买新的吧。”说完走了出来,进了自己房间。胡幻琴跟着进去了。夏真听见里面胡幻琴在轰炸。夏真想象出一只老鹰张开翅膀在天空盘旋,地上一只小鸡蜷缩着不动。

一会儿,胡幻琴从郑安平房间走出来,志满意得的神态没有了。夏真看见了她眼角伞状的皱纹,胡幻琴在家里比在单位看起来老很多。胡幻琴说话的态度比平时缓和了一些:“我家这口子,平时就不做家务,遇到东西坏了,他就心烦。他除了玩游戏,其他事情都看着心烦。”胡幻琴说着无奈地笑笑。夏真也回报一笑。看得出来,胡幻琴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对这个白天上班,晚上玩游戏,其他事情一律不操心的老公也没办法。胡幻琴又接着说:“我这家里挺乱的,你看见了。他不愿意搬家,我妈还总问他怎么不搬过去。我说他还住在你们这边。”这时胡幻琴的电话响了。她对着电话说:“妈,我一会儿就回去了。”那边说:“郑安平怎么不回来?他住在那里不走,是什么意思?他要跟人家一起过日子?”胡幻琴赶紧敷衍几句挂了电话。说:“老人不理解,她说好多老人都跟着女儿一起生活。其实人家是从女儿结婚就在一起,给女儿看孩子。哎!像我们这样……我儿子小的时候,我父母也没管过。”

胡幻琴走到客厅门口,换上鞋说:“我去我弟弟那看看。他面包车昨天停在路边,他在面包车上卖包,昨天没摆摊,人出去玩了。回来的时候,撞见城管在执法,城管认识他,说他以前摆过摊,就围住了他的车,强行扣走了他的面包车。夏真说:“那要把车要回来。让姐夫找找人。”“他!”胡幻琴说完一扭脸走了。

夏真在网上搜索,看见贴吧上有他们小区的消息。有人邀约要去工地看看,时间定在周日,夏真也想去看看。

这天,夏真打扫了房间,中午跟儿子吃过午饭,看了一会儿闲书。不见郑安平从房间出来。她把儿子的校服洗了,阳台在郑安平房间。儿子周一要穿校服,夏真只好敲郑安平的房门,听见里面椅子挪动的声音,郑安平来开门。夏真问:“你吃饭了吗?”“还不饿呢,一会儿出去吃。”“我那还有些饭,要不我给你热热。”郑安平看了一眼夏真泛着汗光的肩说:“不用了,谢谢!”夏真去阳台上晾衣服,回头一看,郑安平坐在电脑前,小拇指留着长长的指甲。勾着背打游戏。动作灵活,仿宋体眉毛仿佛是两个翅膀要飞起来。

周六胡幻琴来了,夏真看见胡幻琴很小心地点头。胡幻琴把脸仰了起来,用领导对下属的口吻说:“周一早晨上班早点来,打水扫地这些事,在上班之前就做好了。明天老大到咱们办公室来。”夏真连忙点头说:“知道了。”样子很拘谨,不像跟郑安平说话时的表情那么放松。说完话,很不自然地捋捋头发。

胡幻琴进了郑安平的卧室,郑安平坐在电脑前玩游戏,胡幻琴坐在床边对着郑安平的后背说话:“夏真那么大的人,扫地都不会。先擦桌子后扫地,这都不知道。我就当着人说她,让她长点记性。你别看我说她,她点头,她主意大着呢,根本就不听。上班看英语书,看我进去,赶忙把书藏在桌子里面。装成多爱学习,像是比谁都有文化。其实她就是高中毕业,听说补习了三年没考上大学。下了班,就跟有枪追着似地往家跑。周末我们部门几个人都加班,她非要请假,说带孩子补习英语。”郑安平眼睛盯着电脑,头也没抬问:“平时你们干嘛去了?非要周末加班?”“平时上班,办公室里聊天的人太多,办公室乱。工作不踏实,周末安静,工作没人打扰,我愿意周末干活。”

夏真在客厅擦地,看见胡幻琴从郑安平房间出来。赶紧让她坐下,给她拿了一袋瓜子。胡幻琴用拇指跟食指捏着一粒瓜子说:“你老公什么时候回来?”胡幻琴喜欢吃瓜子,总在一个位置嗑瓜子,时间长了,牙上就形成一个小凹槽,成了瓜子牙。“本来说这个月底回来,又说有个新项目,暂时回不来了。”胡幻琴脸色不怎么好看了:“这样啊!”

夏真看出胡幻琴不高兴,赶紧转移话题,很关心地问她:“你弟弟被罚款的事情怎么样了?解决了吗?”胡幻琴像是忘了,想了一下:“哦,那件事,一个朋友出面给摆平了。”夏真心里想這个胡幻琴还真有本事。

胡幻琴走了以后,夏真给老公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老公回答说要是现在回来,项目费就没有了。这句话夏真最在意了,儿子再有几年就要上大学了,他们夫妻也考虑过让儿子到国外上大学,那样就需要一大笔钱。他们现在手里的钱还不够,夏真指望着老公这次的项目能多挣些钱。她不能这么着急地喊他回来。

夏真是个爱干净的人,平时帮着郑安平刷刷碗,他扔在洗衣机里的衣服,也帮着洗了。郑安平也感激夏真,两个人经常聊天。夏真想劝他回去,那样胡幻琴就不会找茬折腾她了。她开导说:“胡幻琴父母年纪大了,你们搬到那里住,照顾方便,也节省时间,离你母亲家也不远。”郑安平听了夏真的话,变了脸色说:“她就想着她父母,我父亲得病的时候,都是我跟我妈伺候,她就没管过。”夏真见他说话这种态度,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郑安平又询问夏真房子的事,夏真说周日她又去看房了,这回有人接待他们。一间20平米的房间被挤得满满的,许多人围着办事人员问东问西,还有人趴在墙壁填写资料。

“我问房子什么时候盖好,开发商的人说:‘没空搭理你,有时间你就回去取购房合同然后把补充协议签了,以后能领一些补偿。”夏真问郑安平:“你说我签不签?”郑安平说:“这个时候只能随大流,还是签了吧。”

夏真要去签协议,要跟胡幻琴请假,听说几个主管到总经理办公室开会,夏真就在外面等她,听见里面说完工作上的事,总经理讲了一个笑话,笑话似乎没有到高潮,胡幻琴就卖弄风情地笑起来,夏真从门缝里看见她乐得前仰后合,肩膀抽动。总经理看见自己的幽默引起共鸣,也瓮声瓮气地哈哈大笑起来,像一头公牛。

第二天夏真准备去签协议,走到门口看见郑安平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手臂放在脑后,悠闲地摩擦着自己的脖子。夏真想起昨天那一屋子的人,自己一个人一点主意都没有。就问郑安平今天有事吗?如果没事是不是愿意跟她去签协议。郑安平打量夏真,看她穿了一件粉色的套裙,心里想,夏真不打扮很一般,一打扮就很漂亮。夏真见郑安平端详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刻意打扮一样。就又装作随意地说,自己去没问题,就是随便问问。郑安平回过神来,嘴上说着,自己单位今天没事,可以跟她一起去。夏真想郑安平竟然不玩游戏,愿意跟自己出去。人看起来也比以前精神很多,似乎眉毛中都放出光彩来,夏真心里已经没有把郑安平当作姐妹的感觉了。

郑安平陪着夏真填完三个表格,他问工作人员房子什么情况了,那人说:“开发商资金链断了,能怪谁,让你们填了补偿协议,那就是给你们保障,最多就是晚点收房,您还能多拿几万块的补偿。”

那个人用下巴指了指墙上的二维码:“加个三期业主群,有什么消息会通知大家的……”

夏真打开微信,里面提示人数已达上限,自己叨咕着:“不能进群了。”

郑安平问身边一个大姐是否进群了,那个大姐说进了,他就问人家,是否可以加上夏真好友,等大群里人数有空余,把她拉进去。那位大姐同意了。回去的路上,郑安平又开导夏真,说他们同事那里有个烂尾楼,过了几年通地铁了,突然房子就火了,老板本来跑路了,立马回来了,继续卖,房价翻了三倍!听了郑安平的话,夏真揪着的心放松了一些。

夏真在办公室,走路时鞋子声音大了些,胡幻琴训斥她:“你这鞋怎么这么响!明天别穿了!”电梯里夏真碰到胡幻琴,心里就发怵,因为电梯里好几个人,夏真怕胡幻琴当着人训斥她。胡幻琴就偏偏仰着脸,似笑非笑,带着讽刺的神气说她:“你看看你啊,这衣服都开线了,还穿呢!”夏真侧头看看,果然大衣袖子开了线,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电梯里的同事都笑了。

两周后,阿姨把夏真拉进了三期业主群,她是第500位。这个大群成了夏真与新房密切联系的新途径。她每天都关注着群里的消息,她发现,他们维权的群里有开发商的人,群里有人说要去上访,就接到开发商阻拦的电话。

过了些天,胡幻琴的心情似乎很好。穿了一件黑色的透视装。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问夏真:“这件衣服好看吗?”夏真心想,不让我穿露胳膊的衣服,你自己却穿上透视装了。这衣服不错,是大牌子。但是穿在胡幻琴身上,就没效果了。为了讨好胡幻琴,夏真赶忙说:“这衣服好看。”“是吗?真好看吗?”

胡幻琴又把衣服袖子卷起来,夏真才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一个水头很好的玉镯子。夏真问:“姐夫给你买的?”胡幻琴说:“他才想不起给我买这个。”“那是谁给你买的”“有人给买。”说完她笑笑,然后又反问夏真:“你相信我说的吗?”夏真也笑着说:“相信呀。”

胡幻琴说:“公司准备后备人才考试,让我出考题。这几天累的我眼睛难受。”夏真赶紧说:“我听说题量可大了。还有A、B两套题,两套都要背下来?”胡幻琴说:“这回我出题,背A卷就行了,你别跟别人说。”夏真很感激胡幻琴,看来她这个人还是讲情义的,平时对自己要求严,可能还真像她说的是对自己好。夏真又想,自己租着胡幻琴的房子,她那房的情况,也就是夏真愿意租,一个月给她好几千的房租。胡幻琴也应该在工作上照顾她。

公司里有三个副主管的职务空缺,要看考试成绩,夏真平时的业绩是最好的,只要她的考试成绩不是特别差,副主管就是她的了。夏真在家里,出出进进手里都拿着考试题。郑安平看见夏真不看小说杂志了,整天背考试题,就问她:“看你天天背到半夜,比你儿子还用功,这么认真干吗?”她说单位要任职考试,又说自己工龄短,工资低,要是能提了职,就能涨不少工资。郑安平要问她为什么工龄短。犹豫一下,没有说。郑安平想起胡幻琴说她考了三年大学都没考上,后来上的自费大学,单位也没承认学历。这样算起来她的工龄比同龄人要少好几年。

夏真住着租来的房子,心里惦记着自己的房子,经常去小区工地看看。几栋板楼已经封顶。但是看不见有工人干活。她跟看工地的老人打听,老人说剩下的活不多了。水电暖也就三个月工程量。开发商没钱,好几个月没给工人发工资,工人都走了。

夏真他们小区组织维权,她没有去,出了200元,群里不参加维权的就自觉出钱,表示对维权的支持。大家选出维权的领导找开发商,才知道,以前的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另外一个开发商接手了。

任职考试的这天,夏真是很有自信的,她把A套题里每一题都背得滚瓜烂熟。试卷发下来,夏真傻了眼,原来考试题都不是A套题,是B套题。

考试结果公布了,一张红纸贴在公司一楼显著位置。夏真考了最后一名,平时夏真在公司里是最爱看书爱学习的,这样的成绩,不但提职的事泡了汤,在公司里也很没面子。夏真站在人群后面,看见大家评论考试成绩,她心底下的泪翻上来,挣扎着没哭。

夏真回到家,整个人很疲惫,给儿子做了饭,看着儿子吃饭,自己没有吃。等到儿子进了房间,她拿出一瓶酒,一个杯子,连着喝了几大口,觉得头晕就趴在桌子上,又从桌子上摔倒在地上。酒杯也跟着掉到地上,哐当一声。儿子听见跑出来,用手摇晃她,大声喊她,她像没有知觉一样没有反应。儿子的喊声惊动了郑安平,他从自己房间出来,三步两步就跑到夏真身边。嘴里说着:“喝这么多酒!”他把夏真抱到沙发上,又喊了两声,夏真没有回音。他轻轻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用双手拇指按在夏真太阳穴两侧,轻柔的按摩。这个办法是以前胡幻琴经常喝多了,他从网上找的按摩法,很管用。夏真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让儿子去学习,说自己没事。郑安平扶着夏真到卫生间吐了两次。夏真觉得舒服了一些,头伏在郑安平腿上小声哭了起来。说自己所有的积蓄买的房子烂尾了,勤勤恳恳工作快二十年了,今天公榜却是最后一名,太丢人。没脸上班了,没脸见同事了。郑安平看到她颤动的肩膀,看到她那么无助。又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窝囊,觉得跟夏真像是相同的命运。他开导她:“你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穿上漂亮衣服,高高兴兴去上班。没有人笑话你,你若是不去了,反而给大伙添了话柄。”夏真说自己很委屈,每天给胡幻琴打水,扫地。她新买的皮鞋磨脚,让夏真先穿,夏真穿着不磨脚了再给她。郑安平摸着夏真的头说:“你那委屈跟我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了,我装着不知道,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只有逃,你以为我那么愿意打游戏,那里没人认识我,没人笑话我……”

夏真听出了郑安平话中的意思,他真是太憋屈了,她就想说说胡幻琴。她坐直了身子,看着郑安平的眼睛眉毛说:“胡幻琴这个人,她自己的婚姻肯定是要的,婚姻是有底线的,只不过是条虚线,可上可下。为了权力,时不时的她要到虚线以下,发生点什么,但是她还会回来找你。”郑安平被夏真的话击中了,夏真的话有道理,可是胡幻琴若婚姻底线是虚线,自己应该也是虚线。自己装着看不见,默许她到虚线以下,又若无其事地上来。不过,这些都是因为自己有苦衷啊,都是因为他的病,他去过男科看过病,医生说没毛病,让他看心理医生。他没有去。

第二天早晨,夏真听见有人敲她卧室门,开门看见郑安平,他说他做了早饭,儿子已经吃完上学去了。夏真才发现自己起晚了。郑安平做了瘦肉皮蛋粥,还有两个小菜。夏真忍不住说:“自从我妈妈去世就没有人给我做过早点了。”郑安平呼哧呼哧吃了两碗粥。听了夏真的话,他有些感动地说:“明天我还给你做!”

夏真吃完饭去换衣服,郑安平想着夏真脸上绽开的笑容,觉得自己年轻了,像个力大如牛的猛士,禁不住在屋里跑了几圈,又学拳击手来回打了两组拳。这时夏真从房间出来,他笑着朝着准备去上班的夏真挥来拳头,夏真也朝他伸出拳头,两只拳头碰在一起,两个人都笑了。

胡幻琴在办公室里,发现她的热水瓶里没有水,地也没有拖。夏真现在不用再讨好胡幻琴了。她穿着低领没袖连衣裙,胡幻琴看见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换成笑脸,让夏真写一个材料,第二天开会用。夏真淡漠地说:“放着吧。”第二天胡幻琴问夏真那个材料写好了吗。夏真还是淡漠地说:“这两天头疼,还没写好。”胡幻琴气得脸变了色,也没敢发火。她知道夏真没有升职的要求了,她也没有能力把夏真开除或是调走。

几天以后,夏真跟朋友一起吃饭,外面下起了雨,她赶紧往家里跑,说一会儿子下晚自习,怕他要吃夜宵。

夏真回到家,身上被雨打湿了。她看见郑安平房间的灯亮着,夏真进了浴室,洗澡的时候,沾了浴液的手打滑,她的戒指掉到下水道。她吓坏了,赶紧穿上浴衣,跑出去,去敲郑安平的门。郑安平开了门。他刚刚套上的背心,没有完全拉下来,露着一大截白腰。夏真也觉出自己穿着浴衣,露着前胸跟两条白腿,也有些不合适。

她心里着急,也顾不上这些了,说:“姐夫快帮我看看,我戒指掉到下水道了。”郑安平也挺着急:“呦!那你有镊子吗?”“等我找找。”夏真跑去卧室找了个夹眉毛的镊子。郑安平蹲在浴室地上,试了试不行,后来趴在地上,把戒指夹了上来。夏真赶紧拿起郑安平的毛巾要递过去,看见毛巾实在不干净,就急忙地用香皂搓了搓再递过去。外面,雨已经停了。郑安平去接毛巾,手正好碰到夏真的手。夏真被郑安平这一举动吓到了。奋力挣脱开他,往自己屋子跑,郑安平追在后面喊:“我可以了!我行的!”他自己觉出,他这声音是喊给胡幻琴听的。夏真听见了郑安平的喊声,不像以前他那单薄的声音,而是很有力量的喊声。

夏真把门关上,坐在床边,她平静了下心情,她并不讨厌郑安平,甚至有些喜欢他,有意无意地想接近他。她也想过要报复胡幻琴,但是她不会这样报复她,她从看过的书里,看出一个道理,婚姻底线应该保持实线。不能越过它。

夏真又看见了胡幻琴左脸上妩媚的酒窝。她卖弄风情地拗着肩膀出去了。似乎她愿意让下属们知道他跟总经理的事,尽管总经理的情妇不是她一个人。夏真心里替郑安平抱不平,替他憋屈。

凑巧胡幻琴出去的时候,她的门没有关。夏真去胡幻琴办公室,电脑开着,上面打开的网页上。是锦江都成酒店房间的预订单,时间是当日。这应该是胡幻琴约会的地点,夏真的心在身体里翻了个身。她用手机拍下了这个界面。要报复胡幻琴的想法,敲打她的太阳穴。既然她愿意大家知道她的大嫂地位,何不成全她,夏真把照片传给了郑安平,告诉他是胡幻琴电脑上的。夏真回到自己桌旁,在自己电脑上打出一行字:内心勇敢的人,常常露出怯懦的外表。她吐了一口气,把肺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夏真晚上回家没有看见郑安平,很晚了才听见有开门的声音,她也没有出去。第二天到了单位,听说总经理跟胡幻琴约会的时候,遭到郑安平砸门,经理吓得从楼上跳下去脊椎摔坏了。

这件事情以后,郑安平的母亲生病,他搬到母亲那里照顾她。胡幻琴经历了那件事后,从公司里辞职了。

三个月以后,夏真的房子终于交钥匙了,开发商没有按照约定给违约金,房本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下来。但是房子总算能住进去了。夏真最高兴的是老公也回来了,一家三口搬进了新房。

两年以后,一个晴朗温暖的周末,夏真在街上遇到郑安平抱着一个小女孩,身旁还有个年轻的女人。他说他跟胡幻琴离婚了,又结婚了。他比以前胖了,脖子还是那么粗,一张大圆脸,以前软绵绵的神态不见了,两道宋体眉毛下的眼睛里,似乎有强悍的光射出来。年轻女人看见郑安平遇到老熟人,就抱着孩子走在前面。

夏真撇嘴角笑笑,郑安平展展眉,但声音沉稳,说,我跟胡幻琴之间的那个坎,迈过去了。多亏你哈……

一缕阳光从路边的泡桐树阴中透过,打在郑安平脚下,像一道斑驳的白漆线段,又像是一片崭新的雪白补丁。

【作者简介】孙晓燕,河北廊坊人,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二届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小说月报·原创版》《小说选刊》《青年文学》《延安文学》《青海湖》等刊物。多篇作品收入年选,出版有小说集《榕树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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