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安
每天天不亮,母亲就在医院南门不远的出租屋做好了饭,母女俩简单地吃过,然后推着女儿把女儿送到医院的科室,又匆匆地离开,回到自己和女儿六平方米大的出租屋,又开始忙着女儿的午饭……
我是在这家医院电梯对面的楼道住了七天之后,才留意到这对母女的。
这对母女从我对面的电梯出来,母亲穿一身黑衣服,捂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见任何表情,小心地推着轮椅上的女儿,在长长的楼道朝前走着,几乎不看任何人。女孩儿端正地坐在轮椅上,一脸的微笑。每次从我身边路过,女孩儿都朝我微笑着挥挥手。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儿,瓜子脸,大眼睛,笔挺而好看的鼻子,二十七八的年龄,长长的头发被辫成长辫吊在身后。一连十多天,我几乎没有看到女孩儿和她母亲的衣装有什么变化。
妻子每次看见了这对母女,都会叹上一声。有一次妻子看见母女走过,一声叹息之后,说,我都想给女孩儿买一身衣服,这么冷的天,女孩儿的衣服——说着,妻子便开始流泪。
说归说,因为一直担心我们那处在监护室还没有苏醒的小女儿,妻子终是没有上街。
和女孩儿熟悉是在二十天后的一天下午。
那天六点多,正是下班时间,我和妻子在住院部楼下刚送走经常来医院探望小女的诗人草原大哥,返回住院部大楼时,迎面碰上那位母亲推着女儿从楼里出来,女孩儿刚挥手叫了声叔叔阿姨,那位母亲似乎没有看见面前的我们,就推着女儿从我们面前匆匆过去了。
“妈妈,慢点儿慢点儿,我和叔叔阿姨说句话。”女孩儿说。
那位母亲推着轮椅停了下来,转身把轮椅往我们面前退了退,我和妻子连忙走上前。女孩儿微笑着,高兴地和我们说着话,那位母亲摘下口罩,朝我们笑了笑。那笑含着忧虑、含着伤悲、含着无奈、含着苦痛,又隐约带着一份对女儿疼爱和坚定。
妻子连忙从我们楼下的车里取出两箱朋友送来的食品递给母亲和女孩儿,母女俩硬是没有收。
这一面,我们算是完全熟悉了。
女孩儿叫国莉,29岁,运城市稷山人。2009年长治医学院毕业后,2010年考入山西医科大学内科学读研究生,入学不久,一天夜晚睡梦中从学校宿舍的上铺掉了下来,造成腰椎体爆裂骨折,在北京301医院完成手术后,第二年坐着轮椅由母亲陪同完成了研究生学业,毕业后先后在稷山县人民医院、稷山县老年医院、稷山正身医院工作,其间,由于感觉自身业务水平的局限和不足,于是,主动辞职,由母亲陪同自费到市中心医院神经内科、心内科、呼吸科、消化科、风湿免疫科进修学习。
国莉的母亲姓段,五十七岁,一个典型的稷山农村妇女。自女儿摔伤后,和丈夫倾其所有为女儿治病,随后,又含泪离开家乡,开始了长期的租房日子,一路陪着女儿到太原、稷山县城、运城读研、工作和进修学习。
一旦熟悉,便会多了亲切和更多的交流。
我和妻子称女孩儿的母亲为段大姐。
偶尔,国莉夜班,段大姐从出租屋过来早了,便会坐在我们楼道的长椅上,和妻子拉拉家常。
“我的女儿莉莉多漂亮呀!自女儿摔伤后,我哭了一年,之后,我再没有哭过,我的眼泪哭干了,也没有和任何人多说过一句话。我想变卖所有的家产给女儿治好病,哪怕卖血卖肾卖肝,可莉莉说,妈妈,我是学医的,我知道我的病,知道桑兰吗?体操名将呀!人家都治不好,不要为我花钱了。妈妈,我的命我认了,但我不会认输,妈妈放心,我会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阳光而有意義地活着。”
段大姐慢慢地说着,好像把积藏了好多年的话一下全说出来。
“自莉莉病了之后,我就忘记自己是一个女人了。我只想做一个母亲,只想后半生推着轮椅做我女儿的两条腿。”
段大姐说着,会不时掏出一个老式的手机看看时间,以免错过了国莉下夜班的时间,让女儿久等。
过了十余天,我的小女儿出了监护室,住进了神经外科的普通病房。离开了监护室外长长的楼道,我和段大姐母女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忽然有一天,段大姐推着轮椅和国莉找到了我女儿的病房,轮椅上的国莉怀里抱着纯奶饼干、鸡蛋之类的吃食。
看着意识清醒逐渐恢复的小女儿,母女俩很是高兴,国莉自己用手把轮椅转到小女儿床前,从口袋掏出听诊器在女儿的胸部仔细地听着,“挺好的!挺好的!”国莉高兴地说。
那天,段大姐和女儿国莉在我女儿的病房坐了好长时间,临走,国莉高兴地告诉我,说她前不久在网上看到好几家医院招聘医生,她选择报考了河津市人民医院,前两天通知下来了,她被录用了,过两天她就要去河津了。
我和妻子真替国莉高兴。
我知道段大姐肯定要去河津的,因为她早已把自己变成了女儿的两条腿。
随后因为忙于小女儿的治疗和康复,我一直没有和段大姐母女见面和联系。
前不久,意外收到国莉一条微信,说她在河津市人民医院挺好的,先是在内分泌消化科上班,因为要值夜班,院领导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后来调她到病案室。叔叔阿姨放心,我一切都挺好的。您女儿甜甜恢复怎么样了?欢迎您和阿姨带甜甜来河津玩儿。
我久久地看着微信,脑海里出现的是国莉那一脸美丽的微笑。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郭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