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永臣
低矮的、朴素低调的苔藓,在别人眼里并不起眼,偏偏是我非常喜欢的。
苔藓低矮,甚至比大地上任何一株草都要低矮,仿佛是植物世界的侏儒,和那些灼灼艳艳的花朵、挺拔俊美的大树、随风摆动的芦苇们相比,着实不怎么起眼。苔藓谦卑地生活在我们的周围,从不和人类挤占空间,它愿意选择人不常去的地方去生长,譬如墙头、屋脚,山野里的石头上,野草的根部,树干上。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很小的时候,我读到了袁枚的这首诗,便喜欢上了苔藓。那么朴素的苔藓,米粒般小的苔花,竟然也学牡丹开。牡丹是花中的贵妇,人人都艳羡它的美艳,但苔花并不觉得自己卑微,要开出自己的花儿。其实,它开的并不算花,它们属于“最低等”的高等植物,属无花、无种子、以孢子繁殖的植物。虽这首诗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但并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它的美让我迷恋。
苔藓对空气指标的要求极高,敏感度极强,是监测空气污染程度的指示植物。当人类对所处环境中空气的污染程度还没有感知到时,苔藓已经提前告诉我们了,然而大多数人没有细心地观察过它们。一次,我约朋友去山里看苔藓,被他狠狠地回绝了一句:“苔藓有什么看头?”他的认知竟然如此简单粗暴,不知看似简单的事物,往往有着复杂的内里和不为人知的道理。
那一年,外地的作家相约到我单位所在地的磁窑遗址去转一转,我作为向导,特意推荐他们在看磁窑遗址的同时,不要忘记了去那里的山上看看苔藓。那里有满坡的石头,或卧或立,或大或小,但每一块石头上,都披着一层金黄金黄的外衣,像金缕衣一般的漂亮。一到山脚,仰首而望,一片的金黄色,灿烂得很。他们兴奋得要命,忙掏出手机拍照。我提醒他们,不要急,慢慢欣赏,要俯下身子,与苔藓近距离地接触。你越交心,苔藓越能给你呈现它的美。我们从山脚下,慢慢地往山顶爬,每一块石头都不放过,看有着黄金般的色彩的苔藓,在干硬的石头上,却生长得這么恣肆,像谁刻意撒下的金箔。满坡的金箔,迷人的金箔,闪烁着你,诱惑着你。
当然,这样壮观的苔藓,平常是难以见到的,但总还是有苔藓会生活在我们周围,就看你留意过它们没有。我们家的墙头上,也有不错的苔藓,墨绿色的,趴在墙头,一抹一抹的,密密实实,挤挤挨挨。一场雨后,它们不约而同地从墙头长了出来,朴素得要命,但你贴近它们,再贴近它们,会看到,一根一根的,像针插在墙皮里。它们平常得和尘土一般,谁会在意呢?我曾经用手指抠了一下,它们就带着泥土,来到了我手上,也不惊乍,也不悲戚,犹如平常,这也太淡然了。过不了几天,那一块墙皮上,很快又长出一层苔藓,像破损的皮肤长出了新的,依然那么密密匝匝的,蚂蚁走在上面,像走在绒毯上,惬意得很,伸展的腿脚,懒散地不想走了,想躺在上面晒太阳。偶尔有鸟雀也会落在上面,用细小的喙不停地啄食,而苔藓并不会因为它们的到来而受宠若惊,仍然是平平淡淡,安然处之。
行色匆匆的我们,不妨学一下苔藓,或许会活得更快乐,更幸福吧。